欲出轨的她

文/毛不栖


“我们认识十几年了吧?”

“十年还是十一年?”

“十一年,整整十一年。你结婚了?”一口气深深地被吸进去又吐出来。

“嗯……你呢?”

良久的沉默后,旁边的男人从嘴里吐出一口烟圈,缭绕的烟雾里,李北音看不清他的神色。

“结了。”张清越吐出两个字,把剩下的一截烟头扔向窗外,火星亮了一下瞬间又黯淡了下去。他拉下手刹,踩了一脚油门,李北音只听到一阵风从她脖子边嗖地一下飞过。

张清越一直把玩着手里的一块石头,李北音不懂那块石头是做什么用的,她顺着他的手盯着看。

“不认识吧?这是我从一个合作伙伴那里买下的,现在应该价值几十万了吧。过几年再翻几翻就打算转手。做我们这行的最重要的是市场,看准行情,该下手就下手,该收就收。”

李北音并不感兴趣地应和着点了点头,拿起桌子上的一杯水喝了一口。

“上次的老同学聚会你怎么没来?”依旧是张清越挑起话头。

“嗯…….我……”张清越盯着她挑了挑眉,李北音不敢看他,“我那天突然有事,没能去成。”张清越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瞬间嘴角挑起一个弧度。

“你老公做什么工作的?”张清越身子往前凑了凑,拿起刀叉开始切盘子里的牛排。

“哦,他在一家公司当设计师。”李北音快速瞅了他一眼也拿起了刀和叉,手心里都是细密的汗水,浸在刀柄上有点光滑,她握得更紧了。

张清越熟练地一块一块切好,放进嘴里,口齿相撞,然后拿起餐巾布擦了擦嘴边的酱汁。他似乎看出了李北音的窘迫,放下了手里的餐巾布,咀嚼了两口嘴里的牛肉,说:“来,我帮你吧。”

李北音右手拿叉,左手拿刀愣着,张清越把她盘子拿到自己跟前,把自己盘里切好的牛肉递给她,然后一块一块地开始切。“我喜欢吃七分熟的牛排,有嚼劲。其实我觉得这女人啊和牛排一样,光是色香味俱全是不行的,还要看她有没有嚼头。一个有味道的女人不能太熟,太熟了如同嚼蜡,弃之可惜。”张清越意味深长地咂咂嘴,继续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切牛排,随着刀地切入,汁儿从边缘渗出来,李北音盯着那肉汁出了神。

十一年前李北音是班里最受男生倾慕的女生,张清越也不例外,他曾追求过她。但是张清越家境一般,也不懂浪漫,比起其他男生的巧克力玫瑰花项链包包,他只送的起早餐奶。每天他都准时起床去买好早餐奶和豆包站在李北音楼下等她。只不过李北音一次都没正眼看过他,有时候身边的同学帮张清越带给她时,李北音都又还了回去。

无疑,那时候她是耀眼的一颗星,而他和围绕在她周边不起眼的男生一样普普通通。不,张清越不一样,其他男生最多一个星期就打了退堂鼓,甚至连告白都不敢说出口,只能从报栏里偷偷扣下照片,晚上的时候打着手电筒在被子里意淫。张清越和这些男生不一样,至少他觉得不应该一样。他的早餐奶送了整整一个学期,虽然李北音一次也没有享用过。

“当然,也不能太生,中国人吃不惯带血丝的。怎么煎牛排鲜嫩又不老呢是个技术活。牛排最好预先用松肉锤捶一下,肉就比较嫩。然后用料酒、淀粉、盐、调和油腌制调味。煎牛排之前锅要烧的非常热,这样牛排下锅时,高温会迅速把肉的表面封住,让鲜美的汁留在里面。只要一面变色,就立马翻过来煎另一面,不要来回翻煎,把握煎的时间长短很重要,像这个就刚刚好。”张清越用叉子夹起一块牛肉放在嘴里,回味无穷一样地品尝着。

对面的男人说得头头是道,李北音一句也没听进去,吃在嘴里也并不感觉有多么美味,反而有点想回家喝老公做得豆腐汤。他们都有多久没在一起吃过饭了,每天都是乏味的快餐填补着两个人的生活,她曾想象的美好的婚姻生活并不是这样,李北音不敢再往下想。她咽下最后一块牛肉,问:“你经常在家里做饭?”

张清越冷笑了一声,“哼,做饭是你们女人的事情,烹饪只是我的爱好。”他顿了顿放下手里的叉子说,“这家店我经常来,和他们老板很熟,偶尔过来煎煎牛排,做点西点,工作之余时常过来解解闷。北音,你有兴趣,下次过来我可以教你。”

李北音噗嗤笑了,“不了不了,我哪有这闲情逸致,忙得钱都赚不完,谢谢你了。”张清越听来饶有兴致地说:“哦?你工作很忙吗?你老公不是设计师吗?养活你应该没问题吧?”

北音收起了笑容淡淡地看了一眼张清越。对面的男人的确看起来算是一个成功的男人,精致的西装,看起来价格不菲。从进门他就一直有意无意地炫耀自己的富裕。手上戴的那只表,他就看了好几下,似乎就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李北音没有回答,点了点头。张清越的手机突然响了。

“喂,怎么了?”

“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怎么不接。”

“我没听见,怎么了?”

“你在哪呢?你不是说你在加班吗?给你公司打电话,你们公司人说你不在,下班就回去了。”

电话那一边的女人嚷嚷着,听起来很生气。张清越看了一眼李北音,偏着头有点不悦地压着嗓音小声说:“有什么事?”

李北音识趣地起身,示意去趟洗手间。张清越点了点头。

“我和客户谈事情呢,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你他妈几天不回家了,你又和哪个小骚货在一起呢?”

李北音快速地走进洗手间,反手把门锁住,背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呼气。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得一阵悲凉。

张清越当年喜欢她的事弄得全校都沸沸扬扬,她并不是清高自傲,只是那时候她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她的家境更是糟糕的没法说,父亲在她七岁时就扔下她和母亲,后来母亲卧病在床,每月都有一笔巨大的支出用于化疗,弟弟还在读书,她全部的大学生活除了学习就是兼职,再无心思想其他的事情。她没有时间去谈场没有结果的大学恋爱,张清越的情况她是了解的,家境一般,成绩一般,又没什么特别之处,不求上进,她知道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她对爱情越来越渺茫,像风中摇曳的稻草,她知道看上去的希望是抓不住的。爱情又是什么?她不知道,窘迫的生活下爱情只是奢侈的想象。她会遇到一个更有钱更喜欢的男人,比如他们班的班长,最重要的是再不需要维持穷困潦倒的生活,婚姻是她最后的筹码,她想。

李北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了摸脸颊,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鱼尾纹,厚厚的粉底勉强遮盖住,她不年轻了。听说张清越现在自己当了老板,好几家公司都有他的股份,毕业以后一直也没有他的消息。她再也没听说过那个不起眼的张清越,好像是哪一天有人在群里说张清越几乎一夜暴富。很多人开始在群里讨论起这个名字,这个快被所有人遗忘的名字,瞬间大家的记忆都被唤醒,一直以来冷冷清清的校友群消息马上就99+了。不可思议,羡慕,惊叹,怀疑,各种声音同时在群里迸发出来。李北音也一样,跟随着这些声音,心情起起伏伏。张清越毕业以后在干什么,她不知道,不过有今天应该不是侥幸,生活这个巨大的牢笼里,人人都在自求多福,可是哪里那么多侥幸。就像李北音,美貌,成绩,天资,她即使有那么多筹码却一生都没压对注。她觉得,她过得不幸福,一点也不。

她三十岁了,还没有进过这样豪华的餐厅。这里的装修确实十分特别,连洗手间都不一样,马桶擦得光亮照人,洗手台上干净的一点水渍都没有,连洗手间都让她这样留恋,惊叹。而她结婚以后,三个人挤在五十平米的两室一厅里,每个月还要还房贷,车贷。日复一日的生活,为生计而奔波。每天晚上闭住眼躺在床上,在黑夜里,她仿佛再也看不到未来。她想,如果不是张清越邀约,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来这样的餐厅。

张清越仿佛对她还有意思,她看得出来这次邀约绝不是那么简单。“如果当初嫁给张清越会不会……”李北音被自己突然闯入的想法吓得直冒冷汗。她洗了洗手,抽了一张纸巾,擦干,丢进垃圾桶。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转身走出了洗手间。

“怎么去那么久啊?是不是不太舒服?”张清越发现她脸色不是很好,体贴地问了问。李北音勉强地笑了笑说没事。”晚上有一场电影,刚上映的,不知北音是否赏脸一起去看?”他看着她,眼神灼烈。

“看完太晚了吧?我还要赶公车。”北音故意避开他的眼神。

“不晚,没事,我送你回去,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还有好些话想和你聊聊呢。”张清越的音色越来越透露着温柔,三十几岁男人的温柔,带有诱惑的温柔,如同夜晚的露珠,坠坠欲滴。

李北音犹豫了一下,张清越突然抓住了她紧握着酒杯的手,她心扑通地跳着,脸烧红了一大片,局促地看了他一眼。他眼神狡黠,少了点什么,少了点什么呢?北音想,大概是二十岁那年,递给她早餐奶时,手不小心碰到,他像触电一般,闪躲着,但看向她时却真挚坦诚。

她急忙抽出手,理了理头发。张清越看了看她,身子往后仰了仰,把整个人放空在沙发上,一只手转动着另一只手中指上的翡翠戒指,说:“我呢,一直以来想找一个能懂我的人。两个人在一起懂对方是多么难得。我家里那个,她没啥文化,不瞒你说,我能这么快有今天的成就全是依仗我老丈人的提拔。不过,她很爱我,我也不会离开她,我们像亲人一样,照顾着彼此的饮食起居,再无其他。反而很无趣,生活没有一点激情啊!”他抬头感叹了一声,良久没说话。

北音也低下头看了看手上的婚戒,和他的比起来不值一提。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对她提这些,男人一过了三十五,都在油锅里摸爬滚打一路过来的,个个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身份、地位、金钱、女人,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从不做亏本的买卖。爱情是为了婚姻,结了婚以后又寻找爱情。李北音冷笑了一声,看了看时间,八点一刻了。

“清越,不好意思,我们改天再聊吧,我得先回去了。”李北音起身穿外套拿包。张清越也起身说:“好,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谢谢你了。”

“何必这么客气,我又吃不了你。”

李北音尴尬地笑了笑,张清越也觉得有点尴尬,于是转身去结账。

李北音走出饭店,门口的服务员微笑地为她打开门说:“欢迎下次光临。”李北音裹了裹大衣,迅速走到路边。

一辆车从她面前绕过来,停下,车窗缓缓向下。她想,是张清越的车,她又紧了紧大衣。

“上来吧,我送你回去。”

“没事,不远,你先走吧。”

车里的男人呵呵地笑着,“真不用?”

李北音点了点头。车窗摇了上去,迅即从她眼前驶去,留下一股车尾气。李北音仿佛看到车走到不远的地方时,车窗又摇了下来,李北音心里揪了一下。一根烟头被抛向路边,火星一闪即灭,就那样躺在那里,孤独地像一具尸体。

她目光回到公交站牌前,一阵一阵的凉意从脚底升了上来,她看着手里刚刚来的一条短信说:“那下次有空再一起吃饭,北音。”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点击删除,确定删除。她盯着手机出神的瞬间,又有一条短信进来:”不要加班到太晚,早点回来,我做饭,你最爱的豆腐汤。”

她决定不等公交了,飞快地跑到前面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脚底升起来的凉意渐渐消散开,她脸红扑扑的,像个刚刚恋爱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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