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路过福州路,去各家书肆走了一下。在古籍书店的书架上,看见商务新出的一册英国著名性心理学者霭理士的《性与社会》,翻译者署的是潘光旦先生和胡寿文先生。
读大学时翻看三联再版的同为潘先生翻译的霭理士一册本的《性心理学》,里面作者原序当中被潘先生删去未译的一段以及本来有目无文的一个霭氏传略,都是胡先生补译补撰,当时的编者也是老派人物,特别说明了一下,胡先生是潘先生的东床。胡先生的文笔也是老健,记得那时特地在那个原序中去把那一段补译找出来,上下文看了一下,一点看不出生硬的地方,他的学问以及对于老泰山的体认,实在是让人佩服。
如今看到这一册新出版的两人合署译者名字的译本,便猜想可能是一个更大规模的补译了。因为在潘先生的十几大卷的文集中,就有两章单独成册的译本,出自代表霭理士一生心血的最最著名的七大册《性心理研究录》的第六册,一为《性的教育》,一为《性的道徳》。这次的新译本,大概是把整个的第六册,都补译出来了。马上取下书来一翻,果然是这样。这翁婿之间补译合译的一段佳话,在这里更是发扬光大,让人感佩。书店里只是匆匆翻读几页,以后有工夫,一定买一册来从头到尾地读一遍。
现在回想起来,知道霭理士的大名,最早还是从读知堂文而来的。知堂对于霭氏的那七大巨册,也是十分佩服,在文中不止一处地说到。而且,从知堂文中还可以知道,霭氏远非单单一位通达的性心理学家,其著作旁及文化、文艺和社会各个部门。知堂经常引用的霭氏文中的两个地方,至今还是记得,而且印象深刻。一处是说,有一次船难,一位壮健开朗的女士,毫不犹豫地脱了衣服,喊一声“小子们,对不起了,要赶快救人要紧”。这里都是健康和单纯,没有对于赤身的不洁的观念,一切是合于自然。知堂称之为新道徳。另一处是霭氏的一句话,即老的一代把火把交在新一代的手里,看着那透亮的火把走向远方去了,自己却是隐没到黑暗里去,在暗处那样欣慰地微笑了。知堂认为实在是老年对于青年最好的态度了。
而知道潘光旦先生的大名,却是从读费孝通先生的作品而来的。费先生是我敬佩的一位学者,要说精通西学又能够成一实实在在“中国学派”的,在那些学问大家里面,费先生是难得的一位,其《乡土中国》的一小册,实在可以说是篇篇精彩,而篇幅却都是不长。费先生留学,是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出身,导师是人类学有名的自成学派的大师马林诺夫斯基。这个大家都知道。而其在国内的老师,一位是冰心女士的先生吴文藻,一位就是潘光旦先生。费先生对于潘先生十分尊敬,同时却也是十分亲近。潘先生是在费先生的手臂里故去的。
本人大学时读的三联新版的潘译霭理士《性心理学》,最后有费孝通先生特意新写的介绍和纪念文。但编者特别说明,费先生对于老师十分敬重,坚持一定把自己的文章放在书末作后记。潘译的《性心理学》,是霭氏自己浓缩那“七大巨册”而成的一个单册本。而那完整的七大巨册的中文全译,至今还没有。这一次看到的潘光旦先生和胡寿文先生合译的本子,是七大册中第六册的完整译本,总是一个起步和开头,接下来希望有合适的人把其他的几大册再来完整翻译,“共底于成”。只是潘胡译本实在是一个高起点,如今一代译者的学殖如果能够尽快地赶上来,那就十分让人感到庆幸了。
(发表于2017年07月28日《新华每日电讯》“草地”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