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西游记系列第一部《来去之间》第三十六章 雪天送画
打破砂锅问到底啊!八戒傻眼,无可奈何地看向大圣。大圣使眼色,敦促他把话圆好。八戒乃竖起手指头,一边想一边说:
“做神仙的想法,大家在孩童的时候都会有的啦,特别是当你有亲人逝去,阴阳两隔的时候,多少人都想着自己能从此长生不老啊!有道之人,应该也是有的,这个啊那个,有很多有名的神仙开始不都是凡夫俗子嘛?你听说过济公、张天师、陈抟老祖、陈塘关李靖这些人吧,我们,虽说常见……不对,虽说没见过这些人,但不能说从来没有这样的人吧,付出了心血最后功成名就的人总是有的,要不然我怎么会站在你面前……这个,有这些事可说呢?对吧?”
说得刻意,太勉为其难,大圣笑骂一声,说道:
“啰嗦!啰嗦,连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翠柳妹子,我和你朱老哥哥生于斯乡长于斯乡寸步不离,他从小到大的愿望我是都知道的。”
翠柳欢喜道:
“他说得这样不情不愿,那些愿望一定是好好玩的。”
大圣笑道:
“你这个朱老哥哥小时一心向佛,潜心修行,做了无数善事,为的真是能当上神仙。这便是他的第一个愿望。后来,他发现自己该倒霉还是得倒霉,该撞墙还是得撞墙……该饿肚子还是得饿肚子,他索性不再想着做神仙了,那时他就想专心读书,间或舞刀弄棍,要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哩,这是他的第二个愿望。”
翠柳笑道:
“想考取功名啊?有志气!不过朱哥哥,你的样子真的不像个读书人,秀才用脑,不用嘴,可不会像你这样能吃啊!”
身边有小贩叫卖冰糖葫芦,八戒拦下,买了一串,一口啃下两个冰糖葫芦,说道:
“秀才有什么好了,穷酸受罪,哪有我现在了无牵挂想吃就吃的好。”
大圣睁大眼睛唬翠柳,说道:
“那时候朱老哥哥本事可不小,本来可以功名大大的,怎奈他为了第三个愿望,把自己的前程搞砸了。”
“有这样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说快说!”
“嘿嘿,朱老哥哥他血气方刚,年少轻狂,壮志凌云,所向披靡啊。”
八戒不知道大圣会说出些什么,眼睁睁的道:
“你莫要胡说,逗人家女孩儿可不是你的本事。”
翠柳细观大圣神色,知道有嘲笑之意,着急地说道:
“孙哥哥快说快说,我还不知道你们的糗事呢!”
八戒一下子变得不慌不忙,笑对大圣道:
“对,我们都是一身的糗事。你要说我,我也说你,你给我保密,我也不揭你的短。”
大圣心里吃急,迅速的盘算一阵,笑道:
“我光明正大,哪里有什么糗事。你说,我便给你先说,要说不上来,我就揭你色胆包天的往事。”
“啊!”
翠柳吃惊,露出鄙夷的神情,却又笑道:
“朱老哥哥的第三个愿望一定是情情爱爱,起于女子,而后又毁于女子吧!”
八戒嘴里的冰糖葫芦咽不下去,脸上又青又红,争辩道:
“是又怎么样了?你看谁人在年轻的时候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心里喜欢一个人又不是错误,谈情说爱是人的天性不是?顺着天性做事是错的吗?难道,难道要人人都像你,长着一幅尖嘴猴腮,无人疼没人爱,自己也不好意思追求中意的女子,偏也要人家陪着你孤零零地过日子,真没道理。”
大圣闻言,担心自己走了变化,慌忙把脸抹了一抹,原来并没有现出本相。
翠柳诧异道:
“孙哥哥以前很瘦吗?自惭形秽吗?瘦到不敢喜欢自己中意的姐姐吗?”
八戒狠狠地点着头,说道:
“瘦啊!很瘦!瘦得简直太厉害了,都没人能瘦得过他了,而且,他还有随地小便的毛病,他一不小心就尿到了人家的五根手指上,把人家惹火了,被拘禁了很久很久呢。”
大圣并不气急,呵呵一笑,说道:
“那都是些陈年旧事,好汉不提当年勇,罢了罢了,翠柳妹子,我们都是快二十好几的人了,以前的愿望已不敢再提,现在就想好好做点生意,赚几个钱,过个自由自在的日子。”
八戒出了一口恶气,也有心休战,顺势说道:
“是啊,过日子更重要!快三十了再说什么愿望的会招人笑话,我跟你老孙哥哥现在都很现实啦。”
越是不说,翠柳就越是想知道,嘟嘟囔囔说道:
“我又不是要你们说现在的愿望,不就是以前的事情嘛,说说也这么难吗?我发誓不向其他人乱说好了吗?”
大圣挠挠头,小姑娘居然这么麻烦,喜庆佳节,万一小妹子不高兴,那算什么事,便笑道:
“以前的事不是难说,是说了没意思,你听了觉得是个传奇故事,我们两个老哥哥提起勾心债可是要犯心疼病的呢!我们现在要看眼前哩。”
不远有一面飘扬的旗标,上面花花绿绿,“魔术”二字渐隐渐现,大圣说道:
“我现在就给妹子变一样东西出来,你看好不好?”
翠柳颇是无趣,说道:
“愿望你们不说,难不成我还能指望你们变什么出来么?你们也不是变戏法的人啊。哎!”
八戒又有了精神,一语双关,斥道:
“就是,哄人开心你得换第二样来,变什么戏法呀?你会变吗?你能变吗?小心变砸了!”
大圣瞥了八戒一眼,颇有蔑视的意味,然后挪动脚步,拉开距离,面对二人。
他双手藏在身后,装模作样,口中念念有词。正好一束焰火在他身后冲天而起,砰的一声巨响,焰火炸开,迸射出璀璨礼花。礼花洋洋洒洒,熠熠生辉,如同每个人心头曾经灵光一闪的理想和信念毫不踌躇地坚决释放。顷刻之间,声光色电皆于白雪之上,煞是惊艳,惹人痴迷,大半个杨美城笼罩在奇幻的仙境里面。
“变!”
大圣喝了一声,笑盈盈地从身后腾出一只手来,原本空空如也的手上竟捏着一样物什。这物什像是折叠起来的扇子,长约三尺。八戒和翠柳不解,疑惑地看了看,相互对视一眼,提不起兴趣。大圣脸上依旧笑盈盈的,从身后又腾出一只手来,作势向着折扇一样的物什一指,原先捏着物什的手指轻轻捻动,看起来像扇子一样的东西慢慢地展了开来。路过的游人好奇,停下脚步围观。
扇子越开越大,渐渐地露出一左一右两只描绘得艳丽生动的鸟来,加之扇子本身是洁白透亮的丝质缎布,街市上明灯映白雪,大圣手臂轻抖,那两只鸟儿就栩栩如生一般,身上似有光芒射出,众人哗地惊叫起来,八戒和翠柳也不由地看呆了。
大圣呵呵一笑,双手奋力地向前一送,双臂猛然向下一震,扇子已然离手腾空,大圣乃将右手作势一牵一扯,那扇子已不再是扇子,竟然化作一幅精工巧妙的纸鸢,随着大圣手上的动作在低空优雅婀娜地飞舞起来。
众人连声喝彩,啧啧赞叹,纷纷鼓起掌来。有好事者叫道:
“纸鸢快些飞起来吧!”
大圣应了一声好,右手往正当空一指,纸鸢应声而起,直冲天际。这时,众人才发觉他手上早就多了一副卷轮。
那纸鸢被风鼓动,绷紧了纤绳,几绺丝帛般的布缀做成的鸢尾轻舞飞扬,两翼上下起伏,它在夜空下越飞越高,它的身影宛若一只硕大的彩蝶,随着不停升上高空的焰火的照耀,展示着它清丽怡人的风姿。
翠柳惊得出了神,眼光随着纸鸢的飞舞而转动。半晌,她喃喃地说道:
“原来他变的竟是纸鸢啊!”
八戒也怔怔地看得发呆。围在大圣身边的游人越来越多,无不是带着恭敬和崇拜的神情,对着大圣或是天上的纸鸢指指点点。大圣洋洋自得,满脸的满足和惬意。八戒忽然心里有些酸溜溜的,抱起手臂冷冷地观望着面前的一群人,心中暗暗说道:
“这猢狲真正该死,当初成天劝戒俺不要在人前卖弄法力,不得爱慕虚荣,他自己来了兴致却又随处施法,引人围观。他如此的宽以待己,严以律人,原来那些话都是骗俺老猪的,老猪不信得他了。”
呆子心里恹恹的,百无聊赖间,翠柳将他一扯,拉着他的手疾步跑到大圣跟前,赞道:
“孙哥哥,你真是手巧啊,又会变戏法,又会放纸鸢,刚才大伙儿都看着你呢。”
大圣把纸鸢收下来,众人挤上前一看,原来纸鸢上画的两只鸟儿是一双成对的鸳鸯。
大圣有心向翠柳卖好,便道:
“老哥哥把纸鸢送给你了,提前送你的新年礼物,高兴不?”
翠柳欢喜地跳了起来,叫道:
“真的吗?高兴,我太喜欢它了。”
翠柳心头美滋滋地,自说自话:
“这是今晚丰雪节飞得最高,最受人留意的珍奇玩意了,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咯。”
大圣不再耍弄纸鸢,围观的众人渐却散去,又顾着看别的热闹去了。
八戒醋劲不消,不阴不阳地说道:
“妹子你可要当心,不要高兴得太早了,伤心难过的事都还没起头呢!这是他凭空变出来的玩意,小心回到家里就变成枯树枝烂抹布了。他那一套唬弄人的把戏,骗得了你可骗不了我。”
大圣太懂八戒了,呵呵地笑道:
“老表啊老表,你没正眼看我变这个戏法的么?你当真以为我会法术不成?”
法术?!可是你大圣自己说的!八戒抬头看看天,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无奈忍不住,兴灾乐祸地说道:
“我可不敢说你会法术,戏法也是变出来么,呵呵!反正好赖都让你说完了。你看翠柳妹子现在被你哄得多开心啊,我是担心等一下她伤不起。”
大圣懒得理会,对翠柳说道:
“你别看这副纸鸢那么大,它的机关在这里哩。”
将手指朝纸鸢上一碰,那纸鸢竟然缓缓地收拢了,收到最后,便成了一把合拢了的大扇子。
翠柳好奇地把纸鸢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大圣盯着纸鸢上的两只鸳鸯,借故问道:
“妹子,你来看看这一对鸳鸯,它们像谁?”
翠柳仔细看过,摇摇头,说是不知像谁。谁人长得像鸳鸯呢?八戒伸长脖子撇了一眼叫道:
“这么逼真的模样,还能像谁了,不就是枚芳大婶在池塘里养的那两只樱桃鸭子变过来的嘛!”他的口气,倒是真像在夸赞纸鸢上的画工画得好哩!
居然如此不解风情!大圣直截了当说道:
“我说这像极了子老爷和枚芳大婶两个人!”
翠柳眨了眨眼睛,把纸鸢一合一开,恍然大悟,乃把纸鸢伸到大圣面前,却又挡着自己双眼:
“哎呀,你怕是有什么坏心眼吧?”
大圣把纸鸢轻轻一拨,笑道:
“小妹子,我看你也聪慧伶俐,不是姓朱的可以相提并论的,我看见的东西难道你会看不见?”
一句话,噎得八戒直翻白眼。
翠柳把纸鸢收起,抿着嘴儿静静地不做声。她一入子家,便知子枚互为主仆。此后日复一日,屡屡看到他二人举手投足间情意绵绵,耳濡目染多了,便知他们彼此爱怜。日久天长,翠柳早已觉得他们同住在一个小小屋檐下,名不正言不顺,是以情有梗阻,多有不便,有时听到别人就此说些闲言碎语,自己也气郁胸膛觉得羞煞。二人如此下去不是办法,怎奈自己一介女孩儿年幼位卑,说道不得,又拘泥于礼数,对孤寡二老之间的情分不知如何应对,更不敢在人前稍有表露,通常也只能在心里胡思乱想,又总是不得其解法。
眼下孙老哥哥以画寓意,打开天窗说亮话,终于可以一扫阴霾直抒胸臆了。翠柳当即说道:
“以前又没有人跟我说这个事,在他们面前有时尴尬得不行。我一直心烦着呢。孙哥哥,你怎么不早说?”
八戒不知者无罪,知道了便良心发现,他笑呵呵说道:
“既然大家都有善心,他们又是孤家寡人,无牵无挂,我们就成人之美,撮合他们得了。”
大圣赞他:
“你说了一句好话。不然你以为我们真是凑热闹来了!”
三人走到一处茶档,叫小二上茶。思前想后闷闷地喝了两盏,大圣开口说道:
“我早就想过撮合他们了,只是在这中间必定会碍着一些礼数。到时他们面子上万一挂不住了,就会坏了大事,让原本相亲相爱的两个人无端端地生出嫌隙来。”
八戒不以为然,说道:
“总说婚姻大事婚姻大事的,说起来不过就是人家两个人自己的喜事嘛!我看真的没有必要想太多。他们两个是上了岁数的人,都已经住到一个院子里去了。说尴尬,也就是我们在旁边看着的尴尬,他们自己还有什么可尴尬的?我可不想做皇帝不急太监急,太监急了也尿不出的的乏腻事。还是对他们直说了吧。我看这事肯定成,直话直说吧!省得我们在旁边左右看着不自在,他们却早晚得是自己人。”
翠柳怔怔的发呆。大圣说道:
“妹子,哥哥看你有急智,好歹你也帮着想个两全齐美的计策了了这两老的心事。”他坏笑道,“要不,你心里揣着这种心思成天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们,看着他们说亲不亲,说不亲偏又有亲的你浓我浓,我估摸着,你算是杨美城里最难熬的了!”
翠柳瞬间崩溃,一把抱住脑袋,啊呀呀地大喊,引得旁座侧目。她委屈得几乎落泪: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最难熬那个了,你还要说出来,亏你还自称哥哥。都不懂怜惜人家小姑娘。你们明明是在合伙欺负我!”
她站起来,围着八仙桌转了两圈,明亮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地若有所思,又看了看大圣和八戒,紧蹙的眉头突然一下舒展开来。她计上心头,笑靥如花地说道:
“有了。果然被我想到了一个妙计,要是真能行得通,不只是成人之美,简直就是大团圆。”忍不住心里的得意劲,翠柳笑得花枝乱颤。
大圣一口喝掉满杯的茶水,不暇思索,跳起来附和,信誓旦旦说道:
“既是妙计,一定行得通,要是遇到阻滞,有你孙老哥哥在,一定设法给妹子你推波助澜。”
翠柳笑得岔了气,叉着腰说道:
“有你这番话,我的计策就成功了一半,要是朱老哥哥也愿意相助,那另一半也都成功了。”
八戒端坐着,笑道:
“妹子不要小看了朱老哥哥,我不是小气人,要说帮忙相助的事,我做得不比你孙老哥哥少。”
翠柳呵呵地笑个不停,说道:
“这回要你们亲力亲为,其实真的一点儿都不冤。你们附耳过来。”
她对着两人耳语一阵,期间忍俊不禁,几次笑出声来。大圣和八戒听着听着,双双一怔,脸上都是犹豫。大圣的心思转得飞快,转眼间笑嘻嘻地说道:
“这有什么为难的?没有问题!我们都听妹子的安排就是。不过是做人家儿子而已。我们来自远方,远离家人,正好也可以在这里享受天伦之乐呢!妹子果然出了妙计,哈哈。”
乃面向八戒,要他附和:
“老表,你说是也不是?”
拜做凡人的儿子,修人心养人性正当其时。
八戒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当仁不让地说道:
“你做得我便做得,谁怕谁啊!这样一来还不是做回两兄弟吗?翠柳妹子,我们两兄弟听你安排便是。”
翠柳很是满意,点点头,不经意地向游人如织的路上看去,顷刻间神色突变,说道:
“今儿丰雪节,老爷他们兴致高昂,打铁要趁热,就是现在了——他们现在就要过来了!”
刚刚还天不怕地不怕的两个好汉吓了一跳,顺着翠柳的目光,看见子归逢和枚芳走出人群,缓步登上茶档台阶。
大圣一时慌乱,压低嗓门轻声说道:
“妹……妹子,也太快了,其实我还没准备好……”
翠柳管不了了,眼睛一横,眉毛竖起,急切地催促两人:
“你们哭啊,快哭啊!抱在一起哭啊!”
大圣和八戒面面相觑,看看翠柳,终是无奈地双双趴倒在桌上,肩头耸动,假装抽泣,大圣在桌底下狠踢八戒一脚,低声说道:
“呆子,你先说!”
八戒吃痛,“啊呀”一声叫唤出来。
翠柳哪里知道八戒被踢了一脚,悄悄说了句:
“朱老哥哥,你可得装得像点!干嚎着没有眼泪,不行的呢。”乃伸手在八戒腿上掐了一把。
急切之中,翠柳只嫌下手不够重,好像这三十来岁的朱老哥哥皮也够粗了肉也够厚了,这一掐她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两下夹击令八戒再也消受不起,疼得是龇牙咧嘴,口中不清不楚地叫道:
“怎么尽欺负俺啊!这有公理吗?呜呜!”片刻之间两眼晶莹,泪水奔流而出。
子归逢和枚芳走过来,见状十分奇怪。翠柳起身道个万福,站在子归逢身边说道:
“先前他们两个看见游客扶老携幼,拖儿挈女,举家三代同游,其乐融融。就感念自己远离故土,没有家人疼爱,只有二人相依为命,备觉孤苦零丁,不知不觉就伤心至此。”说完,自己假意擦了擦眼泪,未想居然真的落下一滴泪来。
子归逢和枚芳摇摇头坐下。枚芳劝道:
“出门在外就要受这般凄苦的了,相思累人啊!要不,来年开春后回家里看看罢,你想家里人,家里人也想你们哪,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啊!”
八戒心说苦也。他随有道之人修炼之后就再没回过故土,至此已经经历了数千年,老父老母已不知转世投胎多少回了。孝心在心头闪过,乃重重地拍着桌子,流出真正悲怆的泪水哭道:
“我们两个虽是表亲,其实他和我一样,父母都早已不在人世,我们不得不辞别故土出外谋生,其实是要排遣对父母的思念之情啊。”
他渐入佳境,情真意切,倒也不愧是人之子孙。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么多年了,只要是什么中秋节、重阳节,特别是父母的寿辰忌日,我们都受不了心里的折磨啊。同样是礼佛之地土生土长的原住民,为什么人家的父母老祖长命百岁可以四代五代同堂欢叙?而我们还年纪轻轻少不更事的时候,就要没了慈父慈母?呜呜,上天不公,不公啊!呜呜!”
大圣听得真切,一时间心里也拢上了莫名的哀伤。他无父无母,由石中爆出,浑然天成,经日月光华的润泽,也和凡人一样怀有父母情意。这一刻,八戒想到的是亲生父母,他想到的却是从五指山解救了他又带他一路取经求得正果的师父唐三藏,念想到自己现如今忒不争气,居然厌倦佛门蜷缩一隅,也不禁泪眼涟涟,低声呓语:
“对不住啊师父,徒儿只怕要辜负你了。”心中乏闷,失声了叫出来道:
“礼佛之地,到底是佛法无边还是苦海无边?日诵佛夜诵佛,在世的人为什么逝去,逝去的人又有谁唤得回来?!”
两人都哀伤恸哭,子归逢一时手足无措,说道:
“嗨!你们可是两个大男人啊,要撑起门面好好做生意的。生离死别本是人世间的无常之数,你们这样又流泪又叫喊的究竟有何用处?怎么能这样让人看着笑话?”
枚芳也陪着掉下泪来,口中悲悲啼啼地叫道:
“可怜的人呐,我们怎么都这么命苦哦?”
子归逢心里不禁有些烦躁,站起来又坐下,看着眼前这几个人又好气又好笑,心中说道:
“今儿不是好好的日子吗?如此愉悦的时光,怎么一下子的全都伤感起来了!”
他凝神细想,对大圣和八戒说道:
“我们既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平日里有来有往,彼此互相照顾,也算是有所依靠,遇到不如意的事了可以说出来让大家帮着排遣郁闷,两位不要太过感伤了么,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哪天哪个人不都得挺着的?!想我已经花甲之年,黄土都要埋到脖子上了,这我老头子都能看破世事,安然度日,你们这般年轻,不应该这样想不开啊!”
话音刚落,翠柳失声叫道:
“老爷,你鞋底沾上污泥了。”
没等子归逢反应过来,急匆匆地蹲下帮他轻轻蹭了一下鞋底,暗中却一把掐在八戒的小腿肚子上。
八戒恍然间又白吃一痛,满眼泪光,嘴角颤动,好在这回他还算机灵,记得继续使诈。他蓦地站起来,一把拉开凳子,向着子归逢跪倒在地。
子归逢吓了一跳,满眼都是疑惑,不知此子要弄什么玄虚。
八戒拭去眼泪,鼓足勇气了说道:
“子老爷,你岁数大了,举目无亲的,也不好过日子。你要是真的不嫌弃我这个粗鲁人,我就拜你做自己还在世的父亲,你就把我当做亲生的儿子来关照,解我思亲之苦,我也好生奉养你,让你老人家颐养天年,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
他连磕了几个响头,长久地拜倒在地上,显得极是诚心诚意。
子归逢惶惶然,心里又悲又喜,越发的显得难堪。但彼此之间确实有这样的情份,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早早伸出来的一双手,想扶八戒起来也不是,想把手往后撤回也不是,只好干晾着,说道:
“看看你做的是什么事!快快起来,这种事怎么能如此这般地草率?我是一个经历数十年辗转颠沛的老朽,说句不好听的,都没有多少天活头了,不知几时说没就会没了的人……就是个累赘,怎么还敢耽误你青春年壮的大好时光?!”
枚芳眉头一皱,心里迅速思量,微笑着劝解子归逢:
“老爷啊,我们相处日久,谓能对长者的孝心,平日里也可见一斑,若是谓能以此地为家,老爷又答应了他,谓能日后娶亲有了子嗣,也可以令老爷膝下承欢。老爷!一辈子到了最后能过上一个幸福的晚年,也弥足珍贵,可遇而不可求啊!”
八戒在地上抬起头来说道:
“我这都认了爹了,就不再想什么礼佛之邦了,和爹爹在一块过日子才称心哩!”
他想到先前那个欲拜刘擘英为师的顽童朱峭文,也学着那孩子的口气说道:
“爹爹要是不认我,我便一直跪在这里了。”说完又埋下头来。
翠柳一面轻轻地给子归逢捶着背,卖弄乖巧,一面转动脑子飞快地想着——她要打起边鼓暗中激励子归逢,说道:
“谓能哥,不是我要说你,平日你真的不怎么安分呀,尽知道跑大马路上四处撒欢了,就不知道每日过来向老爷问候请安吗?现在念亲了就要认爹,是不是急了点啊?我看你的诚心不够嘛!我家老爷宅心仁厚,重情重义,生就一副慈父心肠,他喜欢的是阿醒哥这样老老实实在店里做生意的人,要说收儿子,也得先收了阿醒哥做大儿子,你呀,靠后站去,哦,枚芳婶!”
“讲得好!”
枚芳眼中流露出嘉许的目光。
她和子归逢之间的交流,除了言语,更多的都是通过眼神、表情来表达,他们对彼此的一频一动心意相通,相互之间的情感早已跨越主奴之间的沟壑,然而一旦念及述说衷肠,又被对方的身份和境况所约束,他们只能让最深的爱恋继续停留在心底深处,艰难地为对方也为自己默默地守着那层似乎重有千斤实则飘渺的雾一样的薄纱,谁也不敢轻易揭开帘幕一角。
茶档里的客人见到有人跪在地上,纷纷侧目,都过来看热闹。八戒人来疯似的,趁势大声说道:
“爹爹,我有本事着呢,肯定做个好儿子不让您吃亏,以后您就等着享福好了。您再不说话,我可就当您已经认了我这个儿子了啊!”他又磕响头,一连九个,恭敬不已。
子归逢面上泛起红光,惶惶不安的神情变得温和。茶庄伙计伸手递出一杯茶来,好心对八戒说道:
“快给爹爹敬茶,他已经是你爹爹了!”
八戒双手接过茶杯,高举过顶,口称:
“爹爹,孩儿请你用茶哩!”
大圣和翠柳都捏了一把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了。
子归逢眼中饱含热泪,不再矜持,笑吟吟地轻轻一拍八戒肩膀,双手接过茶杯,动情地说道:
“好,好,好!爹信你,你会是个好儿子!”
他的目光和八戒对视一眼,乐呵呵地笑着,将温热的茶水一口喝下,众人齐声喝彩。
八戒认得爹了,翠柳急忙向失神呆坐着的大圣使眼色。大圣心思激灵灵的打了个转,心领神会,又趴倒在桌上放声大哭,清清楚楚地悲诉,一字一句都传进了子归逢和枚芳耳内:
“我的娘亲啊!你怎的去得这般狠心?阿醒生来就不得见过父亲,上天本就注定了我们娘俩相依为命。你这一去,可晓得我这二十年是怎么过的啊?娘亲咧,你可想杀孩儿呀!啊啊啊,呜呜呜。”他的声音哽咽,可谓是痛彻心扉。
翠柳铁定要忙,开始围着枚芳转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陪着大圣痛哭,说道:
“哎呀啊,枚芳婶,老爷收了谓能哥做儿子,醒醒哥一定是受刺激了,这可怎么办啊?”
子归逢放下茶杯,正将八戒左看看右看看,开心不已,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的情绪高涨,听到翠柳的话,大咧咧地笑道:
“我能有个天上掉下来的大儿子,你都可以啊……呵呵!醒醒不坏,做儿子肯定不比谓能差,你也做他娘亲就正正好了。”
大圣故意一怔,然后恍然大悟状,随即翻身在地向枚芳跪倒,招呼伙计给自己倒满一杯茶,他双手接过端在枚芳面前,惴惴不安地问道:
“婶娘唉,我无父无母多年,不知亲恩是何滋味。今番欲要认你做娘亲,你可愿意收我,当做亲儿子管教?”
枚芳年届不惑,犹是处子之身,在众人辗然而笑的情形下,禁不住脸色绯红。
她满目慈爱地看着大圣,只见他棱角分明但不突兀的瘦削脸庞上写满了诚惶诚恐,活脱脱的近情情怯。这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叱咤天上地下数千年的猴精,终于在人前第一次流露出经不起任何一丝拒绝的孱弱神情。
枚芳双手接过茶杯,没有言语,只有满怀释然的微笑,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地把茶水呷入口中。
翠柳抢先热烈地鼓起掌来,带动着茶档里的客人一起向子归逢和枚芳欢呼祝贺。有认得这一家的熟人上前敬茶,笑道:
“子老爷,这要重重恭喜你!你这是老来得子,羡煞旁人啊!”
子归逢拉着先前玩闹眼下有些呆拙的八戒,笑得合不拢嘴,说道:
“哈哈哈,多谢!多谢!上天还算是待我不薄。谓能,且来见过这位叔叔。”
子归逢开怀之余似已忘形,左一句右一句地向人家介绍“儿子”八戒,竟不想这左右的熟人不但认得他,也早已认得八戒。
丰雪节的时光短暂,茶档里的人看了不期而遇的子家认亲,又走到街市上观看其他热闹。有好事者在人群中奔走相告,片刻工夫,子归逢和枚芳二人分别认誌古斋的朱谓能和孙醒为儿子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众人良多感慨,议论纷纷,一些好听的不好听的也渐渐传到了犹在欢喜不已的这一干人的耳中。
子归逢经历过坎坷,心情不容易为人所左右。在临近夜市结束的时候,一行五人欢天喜地地远离了喧嚣。路上,子归逢拨弄了一下火笼里渐渐熄灭的炭火,炭火中飞冒出几颗闪闪的火星,忽地又旺盛起来。他把火笼塞到枚芳手中,二人指尖相触。子归逢觉得枚芳手指冰冷,一抬眼,二人的眼光在霎那间交织。二人莞尔而笑。
一家人续而往前,向家中走去,路边的热闹已经吸引不住他们。自得其乐的激动、开怀、憧憬已经让他们忘记了满是焰火满是喧嚣的丰雪节。
翠柳忽然说道:
“醒醒哥,你还没告诉我你小时的愿望呢,今天我就放过你了,下一次我可要专门听你说了。我们的事可还没完啊!”她的大眼睛又是一闪一闪的,就像言尤未尽,别有深意。
大圣微微笑了笑,正待回话,却看到身后正偶然搀扶在一起子归逢和枚芳,“原来如此”,大圣心头淌过一股热流,咳了两声,按计就班地对八戒说道:
“坏了,我和你虽然认了亲,却是你只有爹爹,我只有娘亲,那你的娘亲,我的爹爹在哪里耶?我们要去哪里找这般相衬的父母啊?”
他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好传进子枚二人耳中。
枚芳脸上一阵羞煞,想要与子归逢拉开距离,古灵精怪的翠柳却将身一闪,挡在枚芳面前,八戒就“嗨”的一声,向着子归逢他们走了两步,大咧咧地说道:
“爹爹,枚芳婶既是我阿醒表哥的娘亲了,大家又早晚见面的,我看你就把枚芳婶娶过门来,让我们五个人做成真正的一家好好地过日子得了,省得阿醒表哥下次又像今天这般地叫唤着找爹爹,万一枚芳婶找个陌生人回来怎么办?他这个人呐,娘亲管教还不行,要爹爹管教才肯听哩!”
大圣嘿嘿一笑,对枚芳说道:
“娘亲咧,我倒是也想认子老爷做爹爹,不过却被表弟抢了先。你已经是我的娘亲了,我要认爹也得听你管教了,再也随意不得,现在,就看娘亲你看不看得上子老爷,愿不愿和子老爷共谐连理了!依孩儿看来,子老爷不但是好爹爹,也是个好丈夫哩。”
翠柳在一旁附和地说道:
“呵呵,醒醒哥果然是个好儿子,儿子本就是要对娘亲言听计从的,这样的好儿子,眼光一定不会错的!”
枚芳忽然大悟,在街道两旁花灯的照耀下,她脸色比先前大圣认她做娘亲的时候更显红艳,像朵花儿般娇羞万状浑身无力,她禁不住依偎着子归逢,颤抖着说道:“他们,他们……”便说不下去了。
子归逢幡然醒悟,心有万千感慨,神情却从容恬淡,他轻抚枚芳手背,柔声说道:
“该来的事儿总会来的!难为孩儿们这一番良苦用心了!芳妹,其实你已尽然知晓我的心意,若不嫌弃我年迈无用,就让孩儿们做一回杨美城里最年轻的媒人吧!”有了大圣师兄弟二人先前认亲的这一块垫脚石,子归逢如鲠在喉的情话终能脱口而出。
一连串焰火冲天而起,游人伫足观望。忽然,焰火照亮的天空分明出现一道七色彩虹。彩虹之下乃是清凉峰,奇景相映成辉,相得益彰。众人叹为观止。
枚芳默默无言,心中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她轻轻推开子归逢,深深凝望一眼,情难自抑,泪水夺眶而出。她不欲被人看见,抬手拭擦泪滴,又喜又悲地快步走在前面,渐渐地便没了身影。
原本走在前面的八戒见状,问道:
“爹爹,你说什么了,怎么把枚芳婶气得哭跑了?我可是等着枚芳婶做我的娘亲咧。”
翠柳上前便给了他一个栗暴,笑道:
“醒醒哥叫你作呆子吧!你怎么这么呆啊?我要是子老爷,就不会收你这个呆子做儿子了!嗨,叫你还不开窍,该打。”她一连弹了好几个。
至此,这夜所见,令我深深触动,其间我曾数度落泪,若非是在惩罚之中,比不过一缕风,一定有人会凭空四处张望,疑惑为何晴天落雨。
远方传来几声炮响,稀稀落落,丰雪节悄然散场。
翠柳之策止于子玫联姻,只是一场婚事的前前后后涉及甚广,首尾繁杂,大圣和八戒既然认了人家做在世的父母,担子自然就落到了他们身上。大圣即已决定过凡俗的日子,对琐碎之事坦然接受。
伴着晖映全城的焰火,夜空彩虹一度,奇景美轮美奂。
已然冰冻的扬美湖在不知不觉中出现裂缝。裂缝涌出气流,发出时断时续的啸声。
冰湖涌上三三两两的人群,都来围观缝隙喷涌水气的奇景。
长而弯曲的缝隙边上尽是竖起的冰凌,尖锐凌厉直指天上。
没有谁担心踩裂冰面,纷纷往前,要凑近了观看。紧急关头,危蔟忌带来一队官差,围绕裂缝划出隔离带,百姓只能站在三丈开外。
湖面结冰事属正常,出现不愈的裂缝则是头一遭,望着喷涌的气流和晶莹闪亮的冰凌,有人说诡异,有人说神奇,更有人说湖下潜藏了可怕的妖怪。
大圣兄弟打巧路过,顺便看了两眼。
“师兄!你怎么看?”八戒问道。
“怎么看?!看热闹啊!看完了,该回去了。”大圣的回答直截了当。
“啧!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我跟你直说,事出无常必有妖,冰面之下是何作祟?师兄真的也不想瞧瞧吗?”
“不想!”
“这是真的有妖怪在,不同以往,师兄好好想想。”
“不愿意想!”
“师兄你再好好想想啊!佛祖封你为斗战胜佛,除了嘉奖,还有对你将来的期许,里面没少鼓励你降妖除魔啊!”
“谁见到妖魔从湖里出来害人啦?”
“也许只是冬眠的呼吸!妖魔早晚总会出来害人啊!不能让它出来害了人之后你再动手吧。”
“多说无益!你该住嘴了!”
回到家里,八戒越想越气,乃道:
“你说过,只要我显露神技,就让我卷包袱,和你分道扬镳。我不管了,分就分。我是神仙,不是缩头乌龟!”
“我们都是神仙,没有谁是缩头乌龟,我们只是在修人心养人性!”
“你在借机推脱!你自己不想去,我想去,我经历过那些降妖除魔的日子我不会忘记!”
“你去!给你十二个胆子!”
“等到今晚夜深人静,没什么人在了我再去,不酿那么大动静,还要先行变化,一点都不影响你。你尽管放十二个心!”
大圣一把抓住八戒,冷笑道:
“现在你用神力挣扎试试!看我治不治你!!”又道,“我和你已经是子归逢的儿子,刚刚认亲,你就逼着我跟你想闹分家?!我会把你囚禁起来,然后对子归逢说你失踪了。你要是一直不服气,我就等子归逢死后再放你出来。你和他的缘分就到今天为止!”
八戒无可奈何,气得直跺脚,甩脱大圣钳制,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你既然拜认子归逢做了父亲,你就是一个凡人了。你的一举一动,不止要顺着他,依着他,还要不能惊吓他,不能让他一惊一乍,要让他安安心心养老。”
次日辰时,崔姨提菜进屋,说起路上见闻,言曰冰面已然平静,缝隙已经冻上,除了原先突兀的丛丛冰凌,其余一概如常。警戒的官兵先后撤去。
大圣暗暗地问八戒:
“你觉得还有妖怪在湖底么?”
“有!这个妖怪不在湖底,在我心里。它姓恨,我恨你,我跟你同檐异梦!”
这日,志古斋店门大开,师兄弟二人守着店中仅余的两三件古董打发日子,八戒捧着一本书躺在椅子里心不在焉地看着,大圣说道:
“师弟,这回爹娘结亲,虽说他们已经上了岁数,原本是不必声张的,可是不管怎么说,你情我愿的喜事总归是人间至善,没有喜气洋洋的气氛就不像回事了。我们做了人家的儿子,是不是该为爹娘搞出一番动静来啊?叫城里全部的人都知道咱们家的喜事,让他们二老光明正大又堂而皇之的成为你我的双亲,我觉得这才叫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看如何?”
八戒斯斯文文地翻过一页书,他是功夫在书外,有模有样却只是一副花架子。对大圣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知道大圣早有决断,乃笑了笑说道:
“你不是师兄吗?还是大儿子哩,在家从父,父死从兄,我们背着爹娘商议,大事都该你说了算,何况这还是人间四大喜中的一桩啊!你只说怎么办就是了,我做弟弟的,任凭哥哥差使。”
想必是昨天最后一通说辞说服了八戒。大圣也笑道:
“人间四大喜?师弟,你在这里一年多,对人世间的事还真是懂得了不少啊!”
八戒笑道:
“古来诗云,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乃是人间四大喜事,我不过把刘擘英说书的词信口又说出来罢了。”说着他把书往脑后一塞,闭上眼睛懒洋洋地问道,“不知哥哥有何吩咐?”
他的这副德行就像饱食终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混混儿,大圣心躁,乃上前重重地拍了一把,把他拍了个大眼圆睁惊咋起来。
大圣冷笑道:
“呆子!原先我说的留些银子给子老爷办喜事,你可还记得?怕是都忘了吧!”
懵然的八戒激灵灵地跳了起来,连声说道:
“记得,记得。你还说要赶快卖了这几个玩意,好进新货色哩。”
大圣一阵好笑,说道:
“那时子老爷与我们既非亲又非故,我担忧他们不肯收受赞助,所以一时没做便宜卖宝的打算。现在他们是我们的父母,儿子花钱孝敬爹娘合情合理,我们的孝心,呵呵,使得出了耶。你拿着一本书如此安闲,究竟是真记得还是假记得?”
大话被戳穿,八戒讪讪笑道:
“哥哥绕了一个大弯,原来为的是这个道理,你可真正是有心人!老猪再次做回你老弟,心甘情愿,不怨不悔。”
“真舒服,”大圣躺到躺椅上,美美的翘起二郎腿,“剩下的几件宝贝,市面上多有赝品,牵连到我们的真品也不得价。我们曾对外人说过要打折出卖,眼下要使银子办事,随意处理了吧!”
八戒坏笑道:
“那俺就改价,把那后面的圈划去,一会街市上游客多了,一准卖得出去,今天便可以彻底清仓。”
大圣摇摇头,说道:
“我们这间志古斋,开张时把古董的价钱修修改改,出尔反尔,在杨美城多少整出了一点名气。你去拿张大红纸,写上尾货贱卖价高者得,再贴到大门口门楣下,吸引路过之人驻足观望,那样便能卖出合适价钱。你这财迷也不会有太大失落。”
八戒点头赞道:
“如此甚好。哥哥你也不必说我失落什么的,现在要筹钱给爹娘办喜事,多卖一文钱就多得一文钱的孝心,这桩亲事也做得堂皇一些。”
说话间街口一阵吵杂,传过来整齐但又略嫌刺耳的脚步声。
两兄弟出门张望,看到行人纷纷向街道两旁避让,上百个兵勇全副武装,腰挎大刀手持长矛,步调一致迅速赶往衙门方向。
正狐疑,行人传来闲话,说是大约有一个营的兵勇闯进城里来了,至于他们进来了要干些什么,还无从知晓。
与己无关,大圣不做多想,回到店中从柜台内取出一幅卷轴,把那副唤作《月夜饮马图》的凫瓒古画打开来看了两眼,小心翼翼地卷起来装进卷轴,说道:
“人间办喜事,讲究的地方多了去了,什么看八字,避灾邪,选时辰,还要贴新房,置彩礼,请花轿,雇乐班,杂七杂八,有我们忙活的。八戒,卖掉剩下的古玩,你就去把前前后后给问个明白,来日我们办事也好有章法可循。”
八戒应诺,问把古画收拾起来作甚,大圣解释道:
“这幅古画为兄自有打算,整整划掉一个零太可惜了,即便贱卖,好歹也要卖多几两银子。招徕客人来了以后,剩下的宝贝随你心意沽货,你只要记得是筹钱给爹娘办喜事就可,那时我出城买画不在店里,你自己要好好照应生意。”
凫瓒,是为前代名家,脾气古怪,多做山水图画。只因有人说他的画比不上松雪道人,他便在野外道观的马厩里住了长长半年,强忍着臊臭,每日观察揣摩,硬是憋出了一幅《月夜饮马图》,画毕他用快马把此画寄送松雪道人鉴赏。那松雪道人的画工为人所称道,入画景物甚广,包括花草山石,海浪松林,街市即景,仕女神怪皆入其画,被推认为一代宗师。但时已年老气衰,卧床不起,当他在病榻看到倪瓒的《月夜饮马图》后,大加赞赏,感慨一代新人胜旧人,一时激动,竟能从床上跃起,还要亲自装裱此画,不料却耗尽心血而亡。此画因为有这么一出故事,所以传颂甚广,但倪瓒关于马的图画又仅此一幅,后人拿来临摹无数,有人便以讹传讹,以致赝品斥目,不下千幅万幅之多。
大圣告诉八戒,一个月前,店里来了一个中年客人,那人长得高大轩昂,飘逸不凡,天庭饱满,双目有神。他看上了这幅古画,但嫌卖价太高,最后折衷,说了只要价钱对折便可以带画随他到家中交易。那时,大圣不急着卖画筹银子,但见此人似有诚心,便请他饮茶寒暄,套问了家境住址,却没有即刻答应把画卖给他。
八戒说道:
“那时我也在,怎么没听到你和他说过这些话呢?”
大圣笑道:
“你这人办事磨蹭,那时我让你到院里倒热水泡茶给人家喝,你几久才出得来,你记得么?我们说了什么,你哪里有机会听见。”
八戒挠挠鼻翼,说道:
“看来这也是我的不是!”
大圣笑着说道:
“那人住在城外不远,我念其心诚,现在把画给他送去,拿回来的断不会少过二百贯铜钱,相比留在这里拍卖,要实在得多了。”
他把卷轴背在身后,交代八戒好生看着家里,道别一声,离店而去。
将近城门口,远远看见危蔟忌和一个武官带着十几个兵勇守在城门,见到陌生人必定拦下。他们手中拿着画像,和陌生人详细比对,然后才准许其进出。等着进城出城的人在城门两边排成长龙。大圣自忖身家清白,不慌不忙走到城门下,隔着几个人向危蔟忌招呼一声,笑问道:
“你们搞这个大阵仗,莫不是官家有麻烦了?”
危蔟忌和大圣本无交情,不过眼熟而已,当下瞟了大圣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身后背的是什么东西?要到哪里去?”
大圣自称带了一幅画,要到城外牛涧村寻找买家交易。
危蔟忌心说“你个奸商”,嘴上却问:
“你店里那些东西都不是便宜货色,什么人舍得花大价钱买你的古画?”
大圣笑了笑,边走边道:
“一个姓缪的人家,说了你也未必知道。”
他的眼光往城墙上随意一晃,通缉令上的画像映入眼帘,他又看了看兵勇手中拿的图像,和墙上的一模一样。这份通缉令,他早就见过了,凶犯的相貌像极了沙师弟。
危蔟忌指着城墙上的通缉令,面色阴沉,说道:
“古画值钱,歹人凶残。你可要切记这恶人的相貌,他伤了十几条性命,要是有幸见到他,切记避之为宜。等回过头来再报官领赏啊!”
大圣拱手致礼,笑着走出城门。城外山高树密,积雪令树桠低折。寒风一吹,扬起片片飞絮,偶然露出一点绿意。霎那间,透亮的冰凌隐隐约约流下泪滴。
大圣渐行渐远,路人越见稀少,杨美城渐渐成了个小圆点,而前面,掩藏在原野山林里的村落的轮廓越发地清晰了。
东门出城,行约六十里地进入丛山。其有山涧长流,经年不断。村中耕牛常于此涧饮水,因而得名牛涧。大圣沿途问路,且问且走,并无半分停留,徒步大约两个时辰,已然进入山坳,未几果然见到指路人所说之山涧。此时的山涧大部封冻,剩下涓涓细流。流水上熏腾暖气,如烟如雾,一路弥漫,缓缓向山外流淌。
大圣以手作勺,捧起涧水喝了一口,霎时间冰爽沁脾,甚是提神。此地山形如斗,古树参天,山坳之外空旷无垠,极目舒天,偶有鹰鹤嘶鸣,松鼠雀跃。大圣心旷神怡之际,生出我即山水,山水即我的感慨。
大圣迎着山峰,长吸一口气,闭目遐想,自言自语说道:
“雪化了再来看,定会是另一番极致的景象。”
眼前大雪封路,四下无人,又无路牌指引,该往哪里走呢?
忽见光影流动曲射一方,白皑皑的树林里走出一个风骨清奇的牛鼻子老道。老道穿了一领黑溜溜的乌皂衣,头上戗金冠束着银白头发,手上持一杆扫清宇宙的翠玉拂尘,目如朗星,面如重枣。
大圣暗喜,心里叫一声“道友”,快步上前作揖,问道:
“天寒地冻,师父往哪里来又往哪里去?”
老道士如炬电眼从大圣脸上扫过,不答问话,嘿嘿一笑:
“施主,我认得你!”
大圣一惊,不动声色,沉住气道:
“敢问道长尊讳,如何认得我了?”
老道还礼,自称叫做灵渊子,在此山后面的白云观修行,乃是一名火居道士,他道家的人可以娶妻吃肉,不必一味全真。俗家在杨美城的西大门外,有时回家探望妻子,穿城而过,打巧都在志古斋门前路过,其间见过大圣两三回,所以记得。此番下山,也是回家。
原来不过是普普通通一介凡人。
灵渊子同样问大圣姓氏,来此何干,大圣照实说了,末了向老道问路。
灵渊子指着山涧,说道:
“你只要沿着山涧往上走,转过了这座山,就会见到数百亩空旷的田地,田地侧旁有一条壕沟,田头对面有大片含苞待放的桃花,桃花丛中掩映着一个村子,那便是牛涧村。那里确是有姓缪的大户人家。冰天雪地你送画上门,生意做得热心实在,倒像是一段佳话。”
大圣不以为然,笑道:
“不瞒道长说,我这么卖力气也就是为人为己,家里急着用钱,不得已而为之,哪里称得上什么佳话?”
灵渊子捻捻花白的长须,脸上绽放雍容,笑道:
“万般皆有缘故!贫道学过些少卜卦相面之术,看出你与逃字有甚深渊源。牛涧村满栽桃花,你和牛涧村,早晚会结下一段末世情缘!”
老道说的不外乎是桃花缘吧?!
大圣暗忖现在这一身表相不是自己的本来面目,任凭老道再会看相,算得再准,算出来的也是身上所附皮囊的命相。皮囊没有精血魂魄,只是一副空壳,自然不会有什么命相!他人之事,与自己本无关系。
和尚道士素爱假扮好人,借以占卜算命敲竹杠,何必理会!大圣皮笑肉不笑谢过老道,转身溯涧而上。
他在山腰处拐弯,详看四周景致,并不见灵渊子说的什么“此山后面的白云观”,自顾自哂笑道:
“果然是个骗子老贼!”
不远处确有桃红点缀,红花绿叶被皑皑白雪衬得煞是醒目,连片房舍掩隐其中。
大圣心情大好,隆冬里如沐春风……
只是,老道所说的——他的末世情缘即时拉开了序幕——从一声尖叫开始……
“啊——”
尖叫声从侧旁的树林传了出来,小儿的啼哭声紧接着响起……
啼哭声夹杂在寒风中,一阵紧似一阵,更是显得揪人心弦。
大圣深藏慈悲,情知有人遇险,乃以手遮耳,避开呼呼风响,听音辩形,抹一把脸,变做另一人的模样,赤手空拳纵身跃进树林。
进得林中,一条深沟横亘眼前。离深沟不远,一条全身金黑,约莫大腿粗细的森蚺赫然在目。
森蚺身长三丈,“呼呼”地吐着血红舌信,嘴巴一张,比城里人洗澡的浴盆还大三分。
它收缩巨尾,曲卷的身子叠罗汉似的盘成一个硕大圆圈,眼中寒光凛凛,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丈开外的大树,欲向树下发出致命一击。
大圣不用想也知道树下有人,纵跳上前,果然见到一个面容姣好的妙龄女子。此女手持一根碗口般粗大的枯枝,背对大树与蛇相持。必是这个女子发出来的尖叫声。
小儿的啼哭声再次响起。大圣循音细看,发现哭声来自蛇身围成的圆圈里面。
大圣乃施展火眼金睛神技,目光穿透蛇身,看到圆圈内有一个婴童。婴童刚刚学会走路的样子,在尾巴圈内蹒跚捉爬。巨蛇身子滑腻,婴童总是跌回圈中。
巨蛇的目光只与女子凛然相对。女子不敢擅动,担心一旦挪动目光,巨蛇便会立刻张开血盆大嘴吞下小儿。
大圣轻挪脚步,渐渐靠近女子,低声传话:
“不必惊慌,我救你们母子!”
巨蛇像是会听人话,惧怕他二人联手,乃以蛇尾卷起犹在啼哭的小儿,头颅一摆,迅速滑向深沟逃之夭夭……
说时迟那时快,大圣纵身而起,瞬间从女子手中夺过碗口粗的枯枝,一折两断,双手齐扬,一声呼喝,两段树枝如电光火石激射而出,飞向巨蛇。
女子怕误伤了小儿,又失声尖叫。
噗噗两声闷响,中招的森蚺发出哀号,嗞嗞地飙血,洁白的雪地就像万朵桃花飘红艳……
森蚺气绝身亡,卷着小儿的蛇尾松弛垂下。大圣纵身上前。大蛇皮开肉绽,两根枯树枝分别穿过蛇头蛇腹,牢牢地钉在雪地里,几乎没入土中。
下凡近一年,自己依旧身手了得!大圣喜笑颜开。
婴童面无血色,抽搐着,想哭也哭不出来。大圣蹲下,轻轻握住他通红冰冷的小手,拍一拍,呵呵笑着安慰。
女子快步赶来,急促的脚步声在大圣身后响起。
大圣哄弄婴童:
“娘亲找着你了,刚刚你藏在蛇身窝窝里,让你娘好一顿找!”
谁是谁娘?!女子粉面通红,未对大圣千恩万谢,把婴童抢过来察看有无受伤,带着哭腔,在婴童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转过身来正眼端视大圣。
这名女子不止是年轻,而且身段修长匀称,姿色极美,其人面若桃花,呼气如兰,粉红的瓜子脸上眉似新月,明亮眼眸就如一泓净水清潭,要说此女貌似嫦娥,却又一颦一笑间盼顾毅然,神色明朗,比嫦娥还要多了三分英气。
大圣猛然想起发生在誌古斋里的旧事,心下惊道:
“怎么是被我泼了一脸茶水的女子?!”
送画上门,买家是女子父亲,女子在此出现,并无不合常理。
女子定定神,抱着孩子深深道了一个万福,说道:
“幸得壮士挺身相救,小女子万分感谢。壮士恩德,缪家无由报答,没齿难忘。”
此女意乱情迷,心中另有一番说话:
“在这种山旮旯的地方,竟有这等英俊挺拔,气质超凡的英雄好汉……千里姻缘一线牵么……好难为情啊……可他……可我没在这里见过他呀!他是谁呢?”
女子痴迷了……却在突然间醒悟,没有来由在救命恩人面前这般羞涩啊!
她端看面前的俊美男子——此子目光宛然而无邪,谁知道竟是一个变身。
女子怀春,把初见当成意中人,大概便是这种情形。
二人这一对眼,不止是女子犯痴,大圣惊了呆,呆了惊,目不转睛盯着女子,听到女子感谢,摆摆手,莞尔问道:
“你也姓缪,那么缪尽毅是你家里人么?”
女子愕然,再次情思不定,应道:
“缪尽毅正是家父,你是牛涧村老乡?!也认得我父亲?!我从京城来,在村里小住几天。好些天了都没见过你!”
大圣哈哈一笑,说道:
“认得,认得。不瞒姑娘说,我正要到你们缪家去做客。你既是他的女儿,有劳前边带路。”
女子怀抱婴童,带大圣走出树林。大圣回看一眼,树林里尽是密密相连的桃红骨朵,数不尽的桃树一棵挨着一棵,绵延满山。
想到出城以来接二连三的奇遇,又想到灵渊子说的桃花缘,大圣不禁发笑,失声说道:
“一入桃花丛,便见桃花劫。虚长百年的老道,火居的?!桃花缘?!算得差,算得太差。”
桃花丛?!桃花劫?!桃花缘?!女子疑窦顿生。
婴童倚靠在女子肩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大圣,明亮的眼神无邪而趣致。大圣感慨道:
“缪员外才多大的岁数,外孙儿满年了吧?”
女子停下脚步,柳眉竖起,露出逼人笑靥,说道:
“老恩公!我父亲就只有我一个女儿!你是怎么看出小孩儿是我的孩子的?什么眼劲啊你?一再地毁我名节,要害我嫁不出去么?!”
女子忽而自己醒觉过来:
“哦,对了,那么说,你并不是村子里的人!”
大圣无辜:
“呃……我只说了认得你父亲,没说我是这里的人啊……”
说话的工夫二人走到村口,如同女子的忽然醒觉,大圣猛地想到自己的面相是变化过的——就要进村了,几乎忘了变回孙醒的模样。
他板起脸,借口说道:
“我以为姑娘还有姐姐呢!冒犯姑娘家了,这事怨我,姑娘不要见怪。我该自己掌自己的嘴。我已经知道缪员外住在这个村子里了。流年不利,还是改日再来登门拜访!今日多有得罪!”
说罢掉头,往回就走。
一介凡人哪能看出大圣的花花肚肠,女子慌忙说道:
“恩人且慢,我就是随意说说,不是成心责怪你呀!”
“与你无关,只怪我自己脸皮薄!”
大圣越走越快,一刻不停……
女子埋怨起自己,跺跺脚放下孩儿,回头向村口叫喊:
“看好孩子!”
脚下生风在大圣后面追着急叫:
“都怪姝鸿说错话了,恩公你不能走!”
村子里呼啦啦涌出的十几个拿刀拿叉的庄户,大圣早瞧在眼内,心说要躲过众人,此时还不快走更待何时!回头向妙龄女子歉然一笑,闪身避入桃林,只一下子,身影便在众人眼内消失。
行踪既然藏匿,大圣默念口诀,变做一只白鹤,冲天而起。
白鹤在半空中盘旋,把整个牛涧村看了个真切无遗,也看见了极远处天地相接的缕缕紫气彤云,那一刻与其说大圣心无旁骛,还不如说他对一应神迹心如止水。
村中有条小路,四通八达恰好又无人经过,白鹤扑一扑双翅,翩然落下,着地时摇身变化,杨美城誌古斋孙大老板的模样瞬间又回来了。
他在村中路口问得缪尽毅宅院所在,大步疾行,转眼间便看见一栋别院大宅。宅院紧挨山边,白雪下绿意葱茏,观之雾锁深闺,愈深处愈有仙境神韵,走近了乃见高墙耸立,琉璃瓦金壁辉煌,朱红大漆门,青玉石为阶,气派非凡。大门两侧的石狮子怒目圆睁,让人望而生畏。台阶上人进人出。
大圣心道:
“要是在城里给爹娘置办这样的一幢院子,也能让他们觉得不枉此生。”
未几走上大门台阶,拦住一个护院说明来意。护院叫他瞅一眼院里乱哄哄的样子,推说眼下火烧眉毛,要他在门厅等待,也不传话,跐溜便窜出了门。大圣等了两下,再往里看时,一群身着华服的男女从院里匆匆走了出来,看起来人人忧虑不安。领头的长者看着像是主人。
大圣执礼上前,问道:
“敢问缪庄主在否?”
“鄙人正是!请问阁下是哪位?”
缪尽仁在后宅听说缪姝鸿和幼童遇到麻烦了,故而火急火燎地带着一帮家眷赶到前门听候消息。
“鄙人是城里誌古斋的掌柜,姓孙名醒。令弟看中小店一幅古画。今日专程送画上门。”
缪尽仁拱拱手,对大圣说道:
“原来是孙掌柜,舍弟确实说过在你那买画的事情。可惜不巧得很,他外出办事去了,还要三两天才能回来。”
大圣面露难色,想道:
“我卖画换钱是要办正经事情,难不成留在这里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