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以后,当那功成名就的爱情都成为教科书上的千古绝唱,他和我的那份,湮没在野史里的寂寂尘埃中,暗香沉浮。-------------------------------------题记
重逢时,已过了十年。
那时,他正是醉落魄的王孙,带着厌世与颓唐的眼神,才华横溢,桀骜不驯。及第高中,却为一句“浅吟低唱”的词,丢了功名,背了个“奉旨填词”的号,萍踪浪荡,栖身青楼。
那时,我是京都青楼楚馆最红的歌妓,每日穿着银白零星点缀着淡粉或朱红的花朵的纱裙,怀抱琵琶,唱着他的词,想着,盼着,也许哪一天,我这么唱着唱着,他,就站在了我的面前。
居然,和我想的一样,他,一袭青衫,两颊略有消瘦,双眸却如星子般灿烂,见到我时,惊只是略略惊异了一下,薄唇就勾起好看的弧度,朝着我微笑,恍若隔世。
我正唱着那首《蝶恋花》,十年前,离别后,他为我做的那首词: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
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琵琶的铮铮声中,我清亮的嗓音吟唱着“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在围观的人群后,见到形容消瘦的他,有带着温度的清泪,滟滟的,湿了我莹润的脸颊。
待琵琶声止,我在四座的喝彩中静静站起,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穿过人群的锦衣绣袍,直直的望着那微笑的青衫男子,叫他:七哥。
在他的瞳孔中,我看到自己的剪影,衣袂飘飘,宛若,当年,那落雪的梅林。
一转眼,我二十四岁了,我慌忙的抚上双颊,我会不会,有点老了?
十二年前,那时候,我还是梅家才艳双绝豆蔻年华的小姐。而他,是柳家翩翩佳公子。
不过是那年梅花开得极盛。
不过是在极盛之时,天空落雪纷飞,不过是在自家园子里撒欢奔跑,怎么就那么的巧,正撞上踏雪寻梅的他。那时他也是这样,清清瘦瘦,青衣儒冠,眉宇间,淡淡的书卷香。
就是这匆匆的惊鸿一瞥。
我却相信了,那戏谱里才有的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故事,这世间,真的存在。
雪,是冬天的一场艳遇,梅,是浪漫恋恋的足迹。轻盈欢快的时光在吟诗作赋嬉戏对唱中飞快的流转,本以为,会这样,欢盈的,过了一生,我们本是定了婚约的天作良缘。
可是,十年前那个春天,冰雪还未完全消融,梅园的梅花还未落尽。
官府的铁蹄,踩脏了少女的罗裙,幕僚的黑手撕碎了烂漫的春梦,那青衫少年柳家公子呼天抢地,满面狼藉,却终究留不住,他未来的妻。
祖父蒙冤入狱,家破人亡,十四岁的我,被带到京城,辗转卖身为妓。那时的我,常常面朝南方遥望,我想,就这样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吧,只要,他还有似锦的未来,还有安宁快乐的人生。
半年后,他表达对梅家小姐相思之情的蝶恋花,传遍了四海。只是他不知道,这词,唱的我几番断肠。
三年后,他殿试不中,做《鹤冲天》遣怀,触怒皇帝,那时我以泪洗面,无尽唏嘘。
又是三年,他高中,却被帝王将他的功名除去。
从此,他纵情诗酒,填词青楼,而我,在一家京都并不有名的青楼楚馆里,唱他填的词,唱着唱着,便潸然泪下,这么边流泪边唱歌,居然,就唱成了名妓。
他为我填词,我因他吟唱,却彼此不知。
这样一过,居然,就十年光阴。
十年后,他见到我居然只有那么一点点惊异,仿佛遇到我,才是寻常。在他水钻般流转的眼光中,我看到的,是十年的寻觅,十年的依依。
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找我,我知道,只要我在这边安静的等候,你就一定能会出现。
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唱着你的歌,等着你。
终于,你找到了我。你清瘦了,可还是那么神采熠熠。你身上有那么多风尘,你的胡须有些唏嘘,眉梢眼角都有皱纹了,你的衣衫上占了那么多姑娘们的香粉,你是何度过的这热闹而又寂寥的十年?
我伸出手,抚上短短的青色胡茬,他的眼角流下了晶莹的泪。可是他微微笑着,嘴角有好看的漩涡,就像十年前,叫我:可晴。他说:可晴不老,可晴好美。
我嫣然笑着:不,七哥,叫我梅枝。从那日离开那繁华灿烂的梅园,我就变成了一束梅枝,守望着你的到来,在你来之前,我,不敢老。
短暂的青春,即将耗尽之时的重逢盛宴,我们纵情高歌,欢饮达旦,月下对酌,梅下弹琴,吟诗作赋,举案齐眉。我薰薰然意识到:我们这长长的一生,其实,只是为了这绚烂到荒芜的一瞬。
我真的愿意,就陪你,在这恋恋红尘中狠狠的堕落下去,一直一直,腻到谷底,沉到谷底。就这样,一直一直,在一起。
可是,七哥,人间最无常的,就是离别。
离别,是我们的故事。
离别,是我们的痛,我们的歌。
他不得不离开京都,不舍的握着我的双手,吟咏着:“人生自古伤离别。”原以为只是三五月的小别,原以为只要掐指数着那难挨的日子,就会有重逢的一天。
谁想的到呢?他这一离开,就再身不由己。再回来时,又是三年。
对不起,七哥,我终究,没有再挨到。谁想到我竟染了一场病,谁想到,三年后,他回来,我已经,不在这荒凉的人世。
可我是那么开心,七哥,我们那场重逢,终究没有错过,花开最艳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