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之城》书评:战争之后的战争

(很久之前帮姐姐写的,现在放上来)

前言:

“世道的不幸往往带来民众的不幸。更准确地说,至少是一部分人的不幸。尤其这不幸的施与者变成战争,而且是一场足够大并且席卷了整个世界的战争,那么不等它吞噬掉足够的房屋、土地、人命是不会罢休的。甚至即便暂时退去(你我都知道他不可能消失),也会留下黑色的尾巴。这尾巴将所有人划分门类,一边是依附于此摇尾乞怜的,一边被碾压得血肉模糊。而更多人,茫然站在另一边,木着脸和嘴唇,说不出话也发不出声音,摇摇晃晃,浑浑噩噩。”

“在这样的时代里,生存比精神重要,精神比肉体伤得更重。”

正文:

《玩偶之城》常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骆驼祥子》,里面两句社会对人的破坏和人性自身的沉沦很适合当做评价,当然,这两句套进大多数书里都适用,但不妨碍我们以此作点,向深处潜入。

整部书以孩子的视角来展开战后背景下人民的生活状态,所以并不像相同背景的小说那样开始就带着冷酷残忍的氛围。语言上,《玩偶之城》有种平实而天真的浪漫,一些想象读起来很美,对于生性敏感细腻的主人公,“我”的心理变化把握得相当准确。但在构建人性一步步下潜的过程时,作者并没有采用直接打击的方法。他先是给“我”打造了一个贫穷温暖的小家庭,又在故事进展中将赐予“我”的东西慢慢收回,宛若小说里出现的洪涝,湿热、漫长、黏腻地将人吞没。

作为读者,感受到了大概是软刀子割肉的长期痛苦。

第一部:玩偶之城

“木板村仿佛是人们用积木随意搭建而成的,现代文明的无数个简陋模型之一。”

从村子到城市,对主人公一行人而言既是地域的上升,也是阶层的下落。在村里,“我”是里长①的儿子,母系亲戚众多,同龄人关系虽未提及,但所窥几许也能推测出至少是领头人或者孩子王的级别。这样的“我”如果没因父母私藏他人导致全家被赶离村子,未来应是可以预见的平顺。

而现在一切都被打破了。

城市是冷酷的,也是公平的,从不讲善良和理解。在这场生存游戏里,“我”与家人最后输得彻彻底底,红豆饼生意失败,食物短缺,收入来源中断,最后父亲偷盗入狱成为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你很难讲命运是何时露出獠牙的,我倾向于一开始,冰水和简陋的公厕,模糊的羞耻感和暴露的隐私,从那一刻起,过去与现实的生活便撕裂开来,露出深深的不可跨越的鸿沟。

另外在第一部里,主角生活的地方是很值得讨论的点。那是一个简陋的用木板和罐头皮拼凑出的房子群落,类似于现在的“城中村”,冬天寒冷,夏天闷热,只比露宿街头好一点。而它的独特之处在于,“我”一行人进入城市,没有享受到多少城市文明的便利,反而迎来了更糟糕的处境。

换言之,农村到“木板村”,村到村,始终向下发展的变化,听起来如同一个暧昧的阶级隐喻,告诉你阶级的跨越只是一戳就破的肥皂泡,胜利永远踩在无数失败者之上,而人们是看不见失败者的。当然这仅是个人之见,但你不得不说作者的语言和情节很是耐人寻味。满载着家人希望的饼铛最终还是没有如父亲所想那样哗哗地印钱,烤出的豆沙饼里苦涩的余味宛若生活固有的悲剧色彩,真是精准的绝望。

第二部:饥饿的灵魂

“极端贫穷最恐怖的一点不是尊严的缺失,因为当人处于这个境地,尊严的缺失便成为必然,人很容易对必然的东西感到麻木。”

“极端贫穷最恐怖的是饥饿,身体与心灵共同受折磨,终其一生都无法习惯。”

父亲入狱母亲崩溃的“我”和姐姐成了另一重意义上的孤儿,首先摆在面前最严峻的问题,是如何活下去?

生存威胁临近,人的底线很容易降低,曾经决不肯做的事也变得可以接受。从在基督教和天主教领两份救济粮都感到羞耻,到在市场捡拾不要的蔬菜,拿着饭盒乞讨,期间的变化就像抛物线一样平滑,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为了活下去可以做出什么事。

至于耻不耻辱,那是肚腹饱满者才能考虑的。

期间并非没有挣扎,对此“我”也曾寄希望于上帝,憧憬书中的伟力,比如说用几块面包喂饱千人军队,不饿肚子,那大概是一个孩子最迫切的美梦。结果后来“我”发现信仰解决不了饥饿,拯救不了母亲,更不能改变姐姐童养媳的境地。就像书中第二部第三章节的名字,上帝也受不了,有点逗,也很心酸。

因此我也理解了第二部结尾那句“我好像这时才明白哑巴是怎么哭的”是什么意思。母亲的死亡如同另一个时代结束的符号,到此你终于明白生活所有重拳击打在身上的苦痛,但你不能发出声音,因为整个社会都不允许你软弱,吞咽下去,把眼泪埋进心里,这是哑巴的哭法,也是那个时代许多人处理痛苦的方式。

第三部:犹大的时代

临近结尾我想谈谈战争,有一句话,记不清是谁讲了,说:“好的战争小说从来不会让人们热血冲头,奔赴战场,而是反思战争,竭尽阻止它的到来。”

现在是和平的年代,但二战遗留的硝烟却永恒凝固在这片书中的土地上,残垣断壁,硝烟味,死尸和空荡荡的灵魂。物理上的战争已经结束,但人们心灵上却打起了另一场大战,其血腥程度不逊前者。迷茫、孤独和愤怒的情绪游荡在呼吸的各个角落,人与人之间依附于病态的关系里。

就像战后创伤患者一样,无法恢复如初了。

到如今,所有铺垫终于可以归拢起来。前文中“我”自比为不仅是脚底,连手和心也都黑黑的小羊,后文车牧师说:“因此现在是你们,即犹大的时代、黑暗掌权的时代而已”

上帝能拯救纯洁的小羔羊,但拯救不了犹大的后代。

“我”最终转身离去,放弃了与朋友的约定。黑暗将我重重笼罩,过去的影子还在,只是越来越模糊了。

文中的“我”最终会与黑暗同伍还是被黑暗吞没已经不得而知了,但我想他的背影肯定要比第一次进城的时候坚定的多,每个人终究要走上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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