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见的老同学见面,应是彻夜长谈,应是说不尽的私密话。
见面、吃饭、散步、躺在客厅的地毯席上休憩,一切尘埃落定,现实却是一片寂静。耳边可以听见身处高楼风撞击外玻璃窗的声响,空调冷气声成为两个人之间的无声伴奏。
“其实,我这次来是想看看你的生活。”老同学倏忽间来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那很好吖。”不知道自己的应答是否得体,或者说能够承载上一句的分量。
我们是五年同窗,也是上下铺室友,放眼整个大学时代,这份青春的厚度应是足够扎实。
依然有很多话说不出口。于是,无意识中习惯了不以自己为第一人称的开口寒暄。
“你知道嘛,我们班的XX和XX都生小孩了。”
“啊,这么早,挺快的。”
“也就是今年的事。”
“还有,我们班的XX在无锡开了大排档。”
“那一定是和她家人在一起做的吧,她一个人不太可能。”
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子,个子小小的、微胖,爱笑。她有一个和电视上的明星相似的称号,算是班级同学对她的爱称。从刚进入大学第一堂课起,记忆中有做不完的分组任务,有演不完的PPT讲练,她总是作为小组代表汇报她们小组的合作成果。
普通话流利,言语得体,些许微笑,像极了初高中时代课堂上爱发言的上进生。
我与她并没有特别的交际,可以说是相熟但陌生的同学。但时隔五年之后,在别人口中回忆起她,就好像时间回溯到了过去的某段节点。
我在记忆中搜寻对她尽可能真实的描摹,也会余光间瞥见作为配角的自己。
从毕业的那一刻起,每个的人生轨迹渐次往平行且不相交的方向延伸;也有些人,彼此间更像一条偶尔会相交的河流。
我不知道与老同学的关系会是冥冥中的哪一种,但我期待我们每一次来而不易的团聚。
短暂的聊天之后,是又一阵的寂静,比之前更深的寂静。
我们都在努力等待着对方抛来的话题,更期待这个话题里有关于更多自我的成分。
我开头:“之前除了你之外,也有同学来过我这里,是XX,来过两三次吧。但我不太喜欢,可能是觉得缺少边界感。”
“我不太喜欢”这句话带有明显的主观情绪。在这样的一个场合,更像是对彼此心思的坦白,我们两个人的距离也随着这种坦率一步步拉近。
“我现在特别想赚钱,但也不是非赚不可的那种。”老同学说。
”那你可以先把本职工作干好嘛,一步步走。无论做什么,肯定是先立足于现有的。”我建议道。
“但是,我上次看了你这边城市的招聘公告,发现要求挺高的,现在根本就达不到。”
“达不到就慢慢努力嘛,你达不到,大部分人也达不到,慢慢熬嘛。况且你的工作很稳定,有不少人也很羡慕。”
“那你有过焦虑的感觉嘛?”话题又一次转向另一个航向。
“暂时没有,每一天都没有白白虚度,就不会有这种感觉。”
“那可能是因为有男朋友一直在守护你。”
“不是的,没有人是谁的依靠。一个人最终依靠的是她自己。”我头一次语气里有了几分少有的坚决。
接着,又是几十秒的沉默。沉默到我们假想对方可能在黑夜中睡着了,但其实更多的可能是我们一边等待着对方的声音,一边搜寻着以为彼此会彻夜长谈的话题。
“你知道嘛,我不喜欢有人说年纪越来越大就会越怀念少年时的自己,感觉好像一直陷在过去里。”
“我也不喜欢。”
“我觉得说这个话的人其实可能更多的是现状的无能为力,对自我的不满。”
“是的,每个年龄段都有每个年纪的味道。就像现在这个年纪,感觉比以前更成熟,更稳重了,这种状态特别好......”
我们的话题断断续续,就好像一只小船在一段窄小的河流中游行,起伏有时,顺流有度。
那天晚上,我们一个睡在沙发上,一个睡在沙发下面的地毯的凉席上。沙发是橘黄色的,让我在黑夜中想起一本书里的一句话:客厅在橘皮的海上颠簸。
在此刻,颠簸的还是彼此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我记得,我们互道了一声晚安。
意识到我们之间也有一种很深的感情牵绊是在离别之际。离别让相聚更多了一份厚重。那种平时误以为粗粝的感情在彼此分开之际才逐渐细腻柔软。
我看着她刷牙、收拾返程的行李,往她手里塞了一包饼干,一包牛奶。
送到下楼才发现是一个雨天,雨似有越下越猛的痕迹。送她到楼下,说,下雨了,就送到这。
想着要不要拥抱一下,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相遇。
有时候啊,你根本就不知道再见也许就是永远不见。这个道理,好几年前我就刻骨铭心。但我们彼此没有拥抱。我说,到家了,发信息给我。然后,看着她离开。我恍惚间看见她转头在确认我是不是离开,所以先行加快回程的脚步。
那一刻,我想起我们毕业那年,依旧是我先行收拾离开的行李。我不记得我们最后有没有彼此拥抱,但在看不见的某个瞬间,我的眼眶湿了一大半。
那一刻,我想起某一年,在不同的城市,和另一位朋友分别。在一起时,没有说很多很多话,甚至觉得有些陌生而疏远,但在分别的那一刻,她走上前抱了抱我,我站在原地看着她越走越远,觉得曾经熟悉的彼此回来了。
人生啊,就是一段又一段相聚又告别的旅程。告别有时,相聚成缘。无论是告别,还是相聚,愿每次,都是在奔赴更好的彼此,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