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一皮鞭响亮地落在牛背上时,我从刚才的惊吓中惊醒过来,急忙跑过去拉住姑父的衣角。这头牛每天都由我负责给它喂食,而且平日对我一向很温顺。
这时只见堂哥也满头大汗的冲进院子里来,气喘吁吁地说道,“邻村的孩子在牛旁边放摔炮,我没拉的住……”
姑父手里的皮鞭这才没再落在牛背上,他把鞭子重新挂回牛栏旁的钩子,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第二天早上,我没听到姑父干活的声音,带着好奇下了床。走到他的工作室,也没他的身影,跑到院子里,牛圈也是空着的。拉住从厨房走出来的堂姐,“玲姐,姑父呢?”我问道。“我爸带它上山去了。”我听堂哥说过,早晨山里的草最新鲜。
暑假在姑姑家虽然很自由,但假期作业不能耽搁,这是父亲对我的要求。姑姑就是我的监管老师,但她一天基本都不在家,就把这个任务交给姑父。
姑父木工的手艺不错,但学历不高,不能辅导我的功课,只能管着我的作业完成情况。
每天上午我看姑父做木匠活,起初的半个小时他只顾那些木头,不搭理我,等过了这个时候,“你今天做语文还是数学?”他才抬头开始关注我。“数学!”我知道这是他在提醒我该去写作业了。虽有点不乐意,但对姑父还是有几分敬畏的。
看到我嘟着的嘴,姑父笑着问我,“你坐的这把凳子是什么做的?”“木头呗!”“木头会自己变成凳子、桌子吗?”我知道他的意思,便不再作声,乖乖的取出书包里的作业本,姑父也继续打磨他的那些木头。
暑期很快就结束了,爸爸来姑姑家接我,临走的那一天,却不见姑父身影。
“姑父呢?”我悄悄地问姑姑,“他去后山了,舍不得你走呢,眼不见心不念!”姑姑边说边给我装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最后又拿出一个做工精细的木制铅笔盒,“这是你姑父给你做的,让你好好读书,明年暑假再来。”
接过这个凿刻着镂空图案的别致铅笔盒,我又想起姑父那双粗糙却神奇的双手。
后来我入了高中,学习开始紧张,暑期就没能再去乡下度假。再后来又去外地读大学、工作,日子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填满,姑姑、姑父就成了“远亲”,我对那些乡下的简单快乐也自然失去了兴趣。
直到有天接到父亲的讯息,让我尽快抽时间回去看看姑姑-她病了,食道癌晚期。
和爸爸来到姑姑家时,依旧是姑父出门迎接的我们,空气中少了几分欣喜,多了几分悲伤。
姑父带我们走入院子,“这么远赶回来,累了吧?”他的语气中透着疲惫,浑浊的眼睛中布满血丝,岁月压弯了他的腰杆,时间染白了他的发色,我才意识到已经很多年没来过姑姑家了。
姑姑强撑着身体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姑父赶忙扶着她,顺手又给她身子背后加了靠垫。姑姑虚弱地招呼我坐在她身边,干瘪乌青的手搭在我的手背上,冰凉的感觉让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屋子里十分安静,姑父把爸爸叫到屋外,堂哥堂姐也一并跟了出去。我趴在姑姑身上搂着她,隔着被子觉得她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子。姑姑摸着我的头发,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这么安抚我。
等姑姑睡下,我来到姑父的工作室,里面的设备和摆放位置都没有太大变化,虽然工具老套陈旧却被磨损地泛着亮光。屋子正中央放着姑父已经打磨好的馆木,那是为姑姑准备的。很难体会,这一刀一锯是落在了木头上还是他的心上。上了漆的棺木表面在灯光的反射下刺痛了我的眼。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姑姑,我刚回到工作的城市,就收到爸爸的电话说,她已经走了。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姑父,后来我没有再去过乡下。很多事情都是听妈妈告诉我的。“姑姑离开后,姑父哪里也不去,就守着那个家、那些木头和牲畜。姑父和姑姑的两个孩子各自有了家庭,那个家也就只有他了……”
关于姑父的记忆不是很多,但每当回忆起来,那些场景如同昨天才发生一样的清晰,割据木料的声音,粗糙温暖的双手,简短的问候和叮嘱……都还带着温度,充满力量。
我想,生活中总有一些简单的人、简单的事,会让你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