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

“爱上一个人,是因为和他在一起的经历,还是因为那个人的灵魂呢?”

楚彦经常在想,如果当年自己没被那个人救出火场,自己还会不会就一根筋地追随着他?从心到身地对他臣服?


楔子


黄泉路上,开着血红色阴鸷的花。

身着白衣的引路人,锁着一只半漂浮在空中的魂魄。四周阴森可怖的花随时都在变化,时而是燃着的烈火,时而是流淌的血河。那引路人时不时地扭过头,想看这魂魄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可魂魄尽是沉着脑袋,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哎哎,我说,你是什么死的?”

这条路本是拘魂过程中最有意思的一节,等把魂魄送到了地府,就没他看戏的份儿了,引路人可不会放掉这个机会。

“我,吗?”魂魄茫然地抬起头,

“是啊,每个走在这条路上的都很好玩。”引路人左手一挥,就听得哭嚎漫天,那是曾经走过这条路上的魂魄,留下的声音,再看看现下这个。

“你啊,实在是无趣。”

“无趣?”魂魄喃喃重复了这个词,“他也说过我无趣。”

“他?”

“害死我的那个。”魂魄伸展了下四肢,大梦初醒似的,而那无悲无喜的语气,是死得其所,又何必说“被害”?引路人撇撇嘴,他搜寻着记忆中这人被拘魂时的场景:帮派的枪战里,这人挡在另一个人身前,被射成了筛子。

“你是说,被你护在身后的……那个?”引路人顿时嗅到了八卦的味道,那个被护在他身后的,不就是……

“为什么要救他?”魂魄皱起眉,良久,才想起自己救人的缘由。

“他救过我……”

“原来如此,你其实就是想报恩,不是真心想救他的吧?”引路人的声音故意大了起来,也不知是朝谁问的这句话。

“……”

“不说话就等于默认了啊!”

“不,不是的,”那魂魄有点着急,他不知道想着什么,十分困惑的模样。

“我不知道,如果没有当初的那件事,还会不会……”

“那你现在后悔吗?”

“人不都是要死的吗?哪有什么后不后悔。”

“如果你要是后悔了,我可以给你个机会重新来过。”

“重来?”

“去验证一下,如果没有那件事,你会不会,爱上他。”

“你胡说什么?!”

“我可没有胡说!”

魂魄不再搭话,可能也是看出了这鬼差在耍弄他,可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手上的镣铐被解开,面前是一堵爬满了血丝的墙。

第一章  初始

“你只是因为我救过你……”

“你可别矫情到以身相许啊!”

一个声音在楚彦耳边摇晃,晃得他天旋地转。最后堪堪停留在一个不甚清晰的声音上。

“怎么样?不好受吧?”

楚彦睁开眼,一瞬间的眩晕地让他无法视物,只感觉身体被狠狠掼到地上。

“楚哥,你怎么样?”身体本能地要窜上去和那些人缠斗,却被一个肩膀挡住,“小彦,别冲动。”

他现在是在哪里?

这是楚彦头脑清明后的第一个想法。眼皮上挂着血污,有些影响视线,但是,他还是能分辨出这里大概是个废弃的工厂,而方才和他动手的,现在抱臂看好戏的,应该是个领头人,带了大概十几个手下,那领头人是个毛刺头,身上还穿着一件十几年前流行过黑底花衬衫,嘴里叼着一根利群。

“你们是什么人?”

“你可别给我装蒜!”毛刺头说话时用牙齿咬着烟头,一副浪荡不羁的样子,但也显得口齿不清。

“老大,你别说,他是不是被咱一棍子打傻了啊?”旁边的圆眼镜,蹲着半个身子,朝着自家老大表示了担忧。

“傻了?那也只能怪他不经打!”

“老大,咱们只是奉命教训他们,要是闹得严重了,可不好交代。”另一个拿着棍子的大块头想往后撤,却碍于毛刺头,手里的棍子丢也不是,抓也不是的,汗都出来了。楚彦瞧着对面的这一行人,心里还没个底,他被白衣人引领,走过黄泉路,却又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个什么意思?做梦吗?

对面的小团队显然有些涣散,可毛刺头坚决不松口,手下的小弟们只能站在后面硬杵着。

毛刺头双手抄进口袋,晃着脑袋朝楚彦走来。

“来,仔细瞧瞧看,你大爷是谁?”一手掐起楚彦的下巴,虽然用了不少力道,可对于楚彦来说,倒是不算什么。正巧嘴里被打时咬破层皮,一口血全吐了毛刺头身上。

“一个小人物的名字,我怎么会记得?!”确实,他不记得了,不过这情景,倒是在脑海里显出模糊的印象来。

“嘿,来,咱看看,这大人物,是不是都这怂样?!”毛刺头拉下眼皮,睥睨着他抓来的这些猎物,楚彦也趁机跟着他的目光,来环视他身后的人。

连他一共六人,里头有两个都是埋着头的,大概是被打怕了,余下的,一个看上去蛮机灵的小眼镜;一个块头还挺大,但也只有少年似的冲劲儿,用不到合适的地方去;还有一个就是刚才阻住他犯傻的人,他叫他“小彦”。

楚彦这才注意到,这个名字太久没人叫了,但却又像是生命的烙印一样,只要有人叫出,他便知道,那个人,绝对是他亲近至极的人!

只是毛刺头可没有给他们认亲的时间。

“这么看来,我们抓的可都是顶顶的大人物啊!”“大人物”几个字充满讽刺地从毛刺头咧开的嘴里蹦出来,一只手还拎起了那个叫过楚彦的少年。

毛刺头的身后又传来零零散散的几声附和,让人恨不得直接撕开他那张嘴。

楚彦眼中戾气未消,他担心那个人,只是多年的行事让他更多的从大局考虑。如今他们一行人被捆在一个废弃厂里,不论对方是什么目的,他们需要脱身,还是得从管事儿的人身上入手!

“有什么事,先把你们老大叫来。”楚彦压低的声线,带着一种浑然地气势,仿佛刚才的狼狈和气急败坏根本就不是他一样。

对面的人被他这言语镇住,一时间,没人说话。

“是趁着山中无虎,你这猴子才敢来称霸王吧,现在,你们也闹腾够了,管事儿的人该出来了!”他说得太言之凿凿,让人以为这人是通晓了什么内情,反倒没人敢上前,毛刺头手里的少年也给好声好气地放下了。

楚彦直着腰,他做了三年的龙帮老二,也处理过各种各样的事情,这几个毛头小子,自信还是对付得过去的。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对方还是没有去通风报信的,也没来任何管事人,这让他有些猜不准了。而毛刺头沉着脑袋,就在那一刹那,抡起手上的棍子,一把砸中了楚彦挺得不能再直的腰杆儿。

“你TM不就红街出身的一个小喽啰?还了不起了你?!”

楚彦狼狈地倒在地上,他双手被缚,腰上被击中的地方让他不自觉地蜷缩起,以缓解疼痛,可惜这样更是把后背留给了那个还手拿棍子的毛刺头。

“你以为有龙帮给你们撑腰就能横行霸道了吗?”

“红街这块大肥肉,大人才能吃得下,你这胃口还太小!!可别撑死!”

“我先把你这腰打断,看你还怎么犟起来!”这一棍子是照准在楚彦的后腰,只是最后没能砸上去,就被人截住。楚彦空余出目光看过去,是那个大块头的小子!双手双脚都困住的,却不知哪里来的劲儿,整个人飞身上来,用半个胳膊挡住了这一棍,人也狠狠地摔在了水泥地上。

“大宁!”躲在后头的小眼镜突然开了口,看上去他很在意这个叫大宁的小子,“大宁”?这熟悉的称呼!楚彦仔细分辨着眼前的大块头和记忆中大宁的区别,好像除了块头更大之外,没有别的不同。

“大哥,是我们的错,误进了您的地盘,您就放了我们这群有眼不识泰山小杂种吧!”小眼镜说得很急促,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好学生,急着跟老师辩解,楚彦心中疑惑着,这一副乖孩子的模样,是怎么和他们混到一起的?

“颖子,你TMD别丢人!”

那个小眼镜,是宋颖?衣冠楚楚,总跟在那个人身后出谋划策的宋颖?楚彦觉得自己可能需要点时间来接受眼前的一切。

大块头狠狠地淬了一口血沫子,他对自己的同伴说出这样的话感觉到十分地羞耻,可是对方的毛刺头却不这么想。

“哟,你们里还有个会说人话的啊,我以为都是些目无尊长的小崽子呢!”小眼镜发现自己成了毛刺头的说话对象,更慌张了,眼睛四处瞟着,趴在他额头上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但他还是颤抖地把自己求饶地话又说了一遍。

“对不起,我们今后一定不会做这样的事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我们吧。”毛刺头踏着皮鞋,一步一步地走到小眼镜面前:

“放了你们?那还不容易?我的鞋子脏了,需要条舌头帮我舔一舔。”

小眼镜的眼圈有些发红,但瞧着他这一摊子兄弟,还有那个目呲欲裂的大宁,他深吸一口气,整个身体慢慢地靠近那双晶亮的鞋子。

“你TMD不要欺人太甚!”大宁方才那一扑已经用光了力气,况且那一棍子也不轻快,只能扯着喉咙叫嚣,却无法撼动那个人一根毫毛。

“没关系的,我可以,只要他放了我们!”

空气中的气息凝固了,这让门口的那些跟班的嗤笑与调侃越发刺耳,小眼镜想用双手把耳朵捂住,但被捆住的手,却无力协助。

“等一下!”楚彦终于清明了,他缓缓地将自己的身体坐直,虽然腰上那一棍,让他几乎昏厥,但是,他的兄弟们都在这!他也明白,退缩,只能引起对方的施暴欲,而获救,永远都只有势均力敌这一条路可以走!

“老子这双鞋规格太高,果然还是你们的老大来舔更合适!”

毛刺头踱到楚彦面前,等待着服务,只是楚彦并没有低下身子,他只是沉着脑袋。

照一切迹象来看,自己应该也是少年的模样,所以,他自身的气势自然抵不过面前这个成年人,不过他所掌握的东西,不需要虚张声势来撑。

“你们家的管事儿是吴风吧。”

“你这小子!敢直呼帮主的名字!不想活了是吧?!”毛刺头一脚把人踢翻,还不解气,用他那双皮鞋硬踩在楚彦的腰部!

“他在,红街做的买卖,你也有参与吧。”一句话,被疼痛击得零碎,但毛刺头还是听懂了。一瞬间,那嚣张至极的模样,被冰水从头浇下,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我们做的买卖多着呢!”脚底的力气加重了,而躺在地上的人,却只给他一个似笑非笑的回应,这让毛刺头的神经紧张了起来。

“你手里有什么?”整个人伏下身,单手抵着楚彦的咽喉,压低声音质问道。

“你觉得呢?”

楚彦依旧是那副笑脸,自傲,轻蔑。毛刺头被彻底惹毛了,拿下嘴中叼着的烟头,直接就掐熄在楚彦脸上!

安静的厂房里,分明能听到皮肉烧焦的响声。

“你们这些兔崽子,我现在就算是做了你们,也没人知道!”

“哈哈哈,咳咳!”楚彦牙齿疼得打颤,但是说出的话还是字字清晰,像一杆枪一样,直指那个一时得意的毛刺头!

“那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备份?!”

“你想怎么样?”压低了声音的毛刺头虽然气急败坏,却也没再动手,显然,他已经进入了楚彦给出的谈判中。

“放了我们!”

“就这么简单?”

“或者,你希望我收点利息?”楚彦舔了舔嘴角,可惜舌头太短,没法够得到烫在脸颊上的那块焦肉。

看见楚彦面上那块焦灼的腐肉,毛刺头也是心有余悸,这把柄被他捏在手上,如果被记恨上?!

“你放心,我们还不准备动大人的东西。”

楚彦嘴角咧了咧,装作乖巧懂事的模样,可谁知道他心中正如何编排着呢。毛刺头自然不甘心,这些小毛孩子不足为据,可他们手里的东西……一切都需要跟上头禀报了再说!

“我们走!”

毛刺头一声令下,也是迅速,几秒钟,一行人撤得一个都不剩,只丢下一个熄灭的烟头,在尘土中,缓缓地冒出一缕白烟。

其实这一次,仅仅就是周边地盘的一些小摩擦,而楚彦作为那块地盘的小头头,和几个兄弟被人抓来警告,按着打了一顿!

面对这样的殴打和报复,十八岁的楚彦处理得没个分寸,最后演变成了一场大火,没法收场;但是,二十八岁的他,熟知了绿帮是怎么覆灭的,抓住了对方的把柄,这场硝烟就怎么也烧不起来了。

“我说楚哥啊,你跟那个毛刺头说了什么,让他给你摁下了这个印子?”

楚彦几人被解开绑缚之后,就被带到了医院,还强制安排了病房,这不,无所事事的几个大老爷们,窝在病房里,正拿他开涮呢。

“你不觉得脸上留个疤的男人特别阳刚吗?”手上裹了几层绷带的大宁看楚彦不搭话,帮他找理由,虽然他也不太理解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可那张俊脸上,白白就落下了一个烟疤,实在是可惜。

“哎,你这话,是说咱楚哥原来娘气啊!”这话一说出来,几个年轻人逮着话头,玩笑就开欢了。

“我就瞅你那小眼神整天盯着咱楚哥,怎么着,是想吃天鹅肉啊?”其中一人坏笑地推着大宁没受伤的左手,一推一退,大宁很快就被逼到墙根,另外几个见状也跟上去作弄。

“我想起来了,他这手,不就是替楚哥挨的嘛?!”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他们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将大宁围在中间,口哨声,邪笑声接连不断,就跟逮着个小姑娘一样,戳戳胸,摸摸胯,活脱脱的就是几个小流氓。楚彦在一边看着他们闹腾,不说话,可不是因为他脑子抽了,只是在消化这整件事。

重演一遍的人生,他从没想过,可是现在,那个人至今都没有出现,自己应该算是换得了一身自由了吧?也换得他们几人的活蹦乱跳,楚彦望向不断发出哀嚎的墙角,面上的肌肉扯了扯,牵连了烫伤,却还是龇牙咧嘴地笑起来,真够划算!

那厢大宁不知怎么的突然变了脸色。

“去去去,都滚一边儿去!”

手脚并用地挥开几个小流氓,宋颖站在外圈,一个没站稳,被推了个踉跄。他这次受了不少委屈,所以刚刚闹腾的事,他也没参与,却还是被殃及了。

楚彦见状,有些烦闷。

“你们别闹。”

大宁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解释道:

“我可是一直都在蓄能的,正好赶上那个时间点,就冲了过去了。”

“还蓄能,你以为打游戏呢?!”

“这打架不就跟打游戏一样嘛。”宋颖被大宁的“蓄能”给逗笑了,也开始帮他。

“哎对了,昨天颖子可是‘英雄’啊,要不是他梨花带雨的,大宁可能还得再挨一棍子!”一提到昨天,宋颖有些挂不住,假托有点事,就出去了。那双眼睛掩藏在眼镜下,也许,又湿了眼角。

“就你们好!蹲在那跟缩头乌龟似的!”眼瞅着屋里几个人又要杠起来!楚彦脑袋有些大,太久没有调解过这种毛头小子式的冲突了,不过,也还挺新鲜的,楚彦不禁笑出声来,其他人都准备拉仗了,突然这么个笑声传来,让几个人都愣在了当下,楚彦经受着几人的注目礼,也不得不开口,不过开口前,还是先咳了两声以示威严。

“咳咳,咱们是怎么到这来的?”

楚彦虽然是个小头头,但也不会胆大到刚跟人打过架就来这大医院,还住院……他被送来之后,就被几个护士拉去处理伤口,不仅仅是脸上的烫伤,还有他头上被打了好几棍,还有些晕乎。两个斗牛似的年轻人情绪转得也快,有了正经事,打架什么的,就可以退居二线了。

“你说少主?”

“少主?!”

“是啊,都是少主安排的。”少主,除了那个人,还有谁能被龙吟帮的人称作是少主?果然他还是来了。

楚彦低头沉思着,他一直以为,当年事情闹得太大,才把少主招了来,可这一次,也就他们几个小人物被打了而已,那个眼高于顶的大少爷怎么会出现?

“这也太大阵势了吧,我都要怀疑我是什么时候混入了什么龙头企业呢。”

楚彦在心里头回应:那是当然,现在说是龙头企业,还有些差距,但是十年后,可不能同日而语了,不过这少主做事的风格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夸张!

打架总归要有些氛围,现在这种氛围当然十分不合适,几个拉架的小子都开始感慨自己开了眼界,打架的对象吧,紧贴在病床上,就算大宁还是瞧他不顺眼,但也只能悻悻地理了理被拽皱的衣领。

“听说我们里有个少主的儿时玩伴,你猜是谁?”

“是啊,他小子瞒得可真严实!”

“就连咱住的病房,也是托他的福!”几个人七嘴八舌闹腾开来,楚彦环顾了四周,想点点人头,那缺的那人究竟是谁的,可是这些人,大火里,死的死,伤的伤,除了之后还跟随他的宋颖和大宁,其余人,就连面貌都记不清了,更别提让他分辨究竟缺谁了。

能专门为他开辟了特权和通道,就连他们这些小喽啰都能得到荫蔽,可见那个人的重视。就算是重生了一遍,楚彦还是习惯性地对那人惦记着旁人这件事着恼,真想看看,究竟是谁呢!

第二章  再遇

半夜的医院,比白天冷清太多。

几个年轻人因为伤势不重,都被放回家了,只有楚彦被强留下来,说是需要观察,他还坚定地拒绝了大宁陪床的请求,如果有人在他身边,他晚上还怎么去验证那件事?

夜半十分,楚彦蹑手蹑脚地出了病房,就见着清一色浅白的墙壁,隔七八步才亮一个的灯管,整个楼道里都是阴气沉沉,像是随时都可能冒出个手拿长刀的鬼魂来。楚彦沿着墙壁,走几步回个头,生怕自己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锁定着。这不能怪楚彦胆小,毕竟这两天的经历,死亡、黄泉、甚至是现在究竟是梦中还是现实,都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接受的。

在寻遍了两个楼层后,楚彦终于找到了和他同一天入院,同一个人办理的入院手续的,VIP病房。

那是间看上去极其普通的病房,房门同他的那间也没什么区别,中间偏右的位置有条透明的玻璃探视口,能看清屋内的情况。不过,当楚彦凑近玻璃看的时候,就发现区别了:内里的陈设像间公寓似的,一应俱全,这夸张了吧,他多来的那十年也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啊!

“你在干什么?!”一声呵斥,楚彦的身子就像是被施法了一样,被定在原地。

这个声音他听了十年,十年里,从青涩,隐忍,再到沉稳,属于那个人的每一个声音他都熟识!熟识到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可这一切看在那个人眼里,分明就是做贼心虚!

那人上前了两步,将人圈在墙壁之间:

“如果你想做些什么的话……”

他转过头看向斜上方,楚彦跟随着他的视线也望向那个方向,那是个微小的摄像头,不很明显,但正对整个房门,也就是说,从他踱过来,到犹豫的动作,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楚彦愤恨地看着那个人,和记忆中的相貌不用,眼前的这张脸,顶多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圆鼓鼓的脸让他的威胁不太具有效力,也是,那个人比自己还小两岁,回到十年前,可不是只有那么大嘛。

楚彦在心里偷笑着,以二十八岁的年龄再来看还处于少年的男人,让他有一种时间错乱的微妙,只可惜,那人就算是在少年时期,也从来都不是个省油的灯。那少年大概是瞧见了楚彦的笑意,恶狠狠地将右手放在脖颈上,做了一个割的动作!一股子超越年龄的气势让楚彦不得不严阵以待。

他们如今只是两个初见就心怀恶意的陌生人。楚彦这么跟自己来解释:他们从未见过,也从没有过任何纠葛。少年见了楚彦那变幻莫测的表情,也不知是不是满意,反正他转动门把手,推门进去,把楚彦扔在了门外。

“小天,我买了你最喜欢吃的水果!”这病房的门,像是有变换人格的魔力似的,在门外是一个人,进了门里就成了另一个人。少年恢复了年少时的轻快,那如沐春风的语气,楚彦似乎从没有享受过,还真是新奇!

本来一心想着,最好和这人再无交集。

可是,怎么都,不甘心啊!

楚彦脱力地倚着墙壁,方才的对视消耗了他太多精力,可是这屋里的人,被那个人当做珍宝的人,他还是想看看。他实在好奇,自己怎么求都求不得的东西,是什么样子?就是想看看,看看,那个人究竟是哪里好?!

“咚咚咚!”

“去看看是谁!”病房里传出了一个普通的声音,不婉转,也不雄厚,没有特色,更谈不上好听。

“风吹的。”少年冷淡地给予回应。

“别闹了,去开门!”里头可能还推搡了一阵,才传出了脚步声。

门,被打开。

楚彦略低的脑袋顿时抬了起来,只见少年一脸地不耐,人后撤一步,做出把门让开的动作。可是手杵在门框上,余下的空间明显不容一个人通过。楚彦愣了一下,撞上少年居高临下的眼神,顿时起了退缩的心,还好病房里头传来了询问声,

“是谁啊?”

“不认识。”少年赌气般冒出三个字就对他的身份下了结论。楚彦深吸了一口气,不断地在心里念叨着:“他不认识我,他不认识我,他真的不认识我!”仿佛就这么一句话,就能解开他藏在心中那十年的劫。

少年又撤开一步,空出了一人的空间,要想通过,还是得相互接触,这人是料定了楚彦怕他,才以这种方法阻他进去。楚彦也没个法子,谁说死了一次就能看开了?!如果他看开的话,那个鬼差可能也就不会给他这样一次机会了吧。

楚彦突然回想起黄泉路上的句话:“要不是他救过我!我也不会……”

在这一世里,眼前这个人与他根本就没有半分恩情!他也绝不需要处处被这人牵制!

心头的结稍微松动了些,楚彦站直了身子,他已经是一米七八的个子了,就比少年稍微矮那么一点,但常年摸爬滚打的,力气是不小,一个对冲,要是普通人的话,大概会被他撞个踉跄吧,不过少年也只是被他剐蹭着西装过去,看着少年惊住的表情,楚彦真是身心舒畅啊。

楚彦终于能近距离地观赏这VIP病房的陈设:周边的墙壁都是温和颜色,窗帘也十分厚实,可以想见,白天的遮光效果绝对好,这窗帘一拉,里面就形成了一个私密空间,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察觉。

楚彦在病房里啧啧称赞着,却唯独忽略了病床上,他想来探视的病号。

还是病号先开了口。

“小彦,你的伤怎么样了?”

面色不善的大少爷还在门边儿站着呢,可那眼神活脱脱就是在监视着,他们两个病号,还能聊什么,只能谈谈“病情”了。

“没什么事了,安定下来之后就没见着你,有点担心。”楚彦嘴里说着担心的话,心里头却在反驳,看着样子也没受什么伤,住这么好的地方,不心虚吗?

“我本来就没什么事儿,都是那家伙虚的。”

病号的脸色果然好得很,整个人看起来壮得跟头牛似的,哪里需要住院?!

少年听两人对话里有提到他,便插进来一句,“你们认识?”

“当然认识。”

“认识还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少年关上了门,他自楚彦进门之后就一直站在门口,可能是准备随时把人“送”出去吧。

“你别把所有人都当坏人!”

“他是楚彦。连自家人都不认识,真有够糊涂的?!”

病号那开玩笑的口吻,自然,亲昵,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而楚彦,花了十年的时间,也学不了这种“没大没小”。

“你就是红街的楚彦?!”

那人终于正式地对楚彦说话了,可那逼视的眼神,忽地撞击着他的心脏,使他连最简单的肯定都说不出来。

“我跟你说过,昨天是别的帮派专门来挑事的,我们也是没办法,楚彦才跟他们动起手来的。”病号知道这人对这件事还有些气,把话截过来,替楚彦说话。

“也就是说,无过还有功了是吗?”他走到楚彦跟前来,这是他今天第三次同这个楚彦面对面了,每一次的对视,都让他心中的怒火越灼越烈。他也有些搞不清楚为什么对这个陌生人有如此强烈的恨意,只是恨,恨这个人让小天陷入危险!可理智告诉他,小天现在也好好地在他身边,那,他在恨什么?

少年将理智抛开,仔细地琢磨着楚彦的脸,虽然因为烧伤遮住一块皮肤,其他的五官,还算完好,能看得出,这是个漂亮的男人。

“这脸上的伤?听说是你自找的?”自找的?确实是啊,楚彦摸着自己打着纱布的脸颊,不论是脸上的伤,还是此刻的羞辱,或者是十年里他对这个人的无怨无悔,不都是自找的吗?

病号也看出了两个人之间的波涛暗涌,明显楚彦处于弱势,他自然得站在楚彦这边。

“当时情况太棘手……”少年似乎并没有期待有人给他解释这件事,他只是单纯地想发泄,想贬低,面前这个人。

“混这道上的,长得好看确实是个麻烦。”成功地看到楚彦颤抖的双唇,少年得逞地翘起嘴角,自顾地去鼓弄自己带来的水果。

那一世啊,他也曾看着这张脸,说过这句话呢。楚彦还清楚地记得那时,这人的眼睛里,好像有种疼惜,也或许,是他那时就在做梦了,他把这个梦做了十年。也该醒了。

楚彦低沉着脑袋,病号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理了理病床前的被子,想让楚彦坐下,两人好好聊聊,可楚彦没有动弹,只是直挺挺地站在病床前。

“他就是嘴坏,小彦你别介意。”病号掀开被子下来,把还愣怔的楚彦牵到床尾坐下。

“我从小被卖给他们家的,对他的那些话,早就免疫了。”

“那你和他……”

“你可别误会,我们只是玩伴。”这话说完,坐在一旁茶几上削水果的少年闷哼了一声,病号梗着脖子不去回头,倒是楚彦回头看了一眼,少年的指尖正汩汩地冒血。楚彦的心“突”了一下,从以前就是如此,发生在那人身上的任何小事,都能让他紧张起来。

不过最后,还是病号先没忍住,开口让人出去要个创可贴,楚彦以为自己又要被晾好一会了,却不想竟顺溜听话就出去了,这可是打破了他对这人的理解,也或许,他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吧。

那人一出去,整个病房里的气氛,就轻松多了,没有了剑拔弩张的戾气,楚彦和病号也都松了一口气。

“这事真不是故意要瞒你的,”病号耷拉着眼皮,

“我也不觉得这是什么有脸的事。”说的该是他和少年的关系,可楚彦的视线被病号的脖子吸引住了,那小麦色的皮肤,搭着一块温润的玉葫芦,看上去,十分不协调。

“我说阿天,你脖子上那东西,看着都硌得慌,怎么也没见你拿下来过?”两个年轻人泡在澡堂子里,一个模样清俊,另一个有些黝黑,但光看肤色,更显得健壮。他磨搓着自己脖子上挂的东西回答:

“这是我妈给我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

“…对不起。”

“没事,我都快忘了。”清俊的男人一把搂过他,揉搓他的头发,也不管手底下的人如何挣扎。

“是我揭了你的痛处,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安慰?”被叫做阿天的男人还是挣脱开来,立马撤了老远,笑骂道:

“你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

“我有这张脸还不够啊?!”男人撩了一把头发,也站了起来,晶莹的水珠划过白皙的胸膛,溅入池子,那隐没在水汽中的下半身,更加引人遐想,就算不看脸,只瞧这身材,也是诱人的。

“我顶着这张脸陪你泡澡,多少女人都挤破头的抢不来的!”阿天的脸有些发热了。他一头扎进池子里,再冒出头来时,满脸都红得滴血。

“那就,以身相许吧!”对面的男人还是笑盈盈的,以为这是玩笑话。

“那你岂不是占大便宜了?”

他们都血气方刚,开些荤段子,太经常了。光是这张俊脸就被兄弟们调侃足了,有无恶意男人当然分得清楚。

“是你占了便宜好吧?!”

“你哪里有便宜让我占?”

“最起码我像个男人!”

“也只是像,我可是真!男人!”

两个大男人因为谁占谁便宜这个问题,打起仗来,搅得水花四溅,不算宽阔的浴室里,水汽,更浓了。

楚彦痴痴地看着那只玉葫芦,方才恍悟,这人竟是阿天!

躺了十年的阿天!

那次火灾中的重伤者。

阿天没有亲人,所以最后所有的善后都是由帮会负责,一切也都是顺理成章。等楚彦康复,大半个月都过去了,之后他去看过阿天几次,但加护病房外的各种设施,摄像头,还有几个永远没有表情的警卫,让他浑身不舒服,慢慢地,也就去得没那么频繁了,这时间一长,也就淡忘了,也可能是故意忘掉。毕竟身上的疤可以植皮,心中的疤,只能深埋。

当时对于阿天病房的安排,他只觉得自家帮主挺有人情味,可现在想想,那一切,都是那个人安排的吧。他从来不敢去调查,少主的情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要是当初查一下,就能明白,那个男人,从头至尾,都是在恨他,恨自己把他心尖儿上的人害成这副样子。

“这次是我求着他,让我从底层做起,防着别人说闲话,现在看来这个机会怕是得黄。”病号阿天把他和那人的纠葛道了个遍,出了这种事,那人总归又得把他抓回笼子里去,恐怕也再没机会出来了。阿天说到必须离开时,小心地探看着楚彦的表情,那张脸从进来,就苍白得厉害,这会子,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别哭啊,我是说回总部去,咱们也不是就不能见面了。”满脸的泪痕,快把纱布都染透了。

“小彦,你别哭!”阿天不知道面前这人是在难过什么,是难过他的离开吗?就算不是,能不能这一刻,当成他们相互不舍的模样?阿天揽过楚彦,把他的头揽进怀里,眼睛里,也蓄满了泪花。

“你还活着,真好。”楚彦顺手搂住阿天的腰身,这个人没有受伤,也没有躺着,而是活生生地,能说能笑,那个男人,这一回,该满意了吧。

“我也没过死一回啊!”阿天对楚彦的感慨有些摸不着头脑,苦笑着把人扒拉开,这个屋里也装了摄像头,他可不想那个大少爷突然闯进来。

刚刚还黏在一起的两个人,匍一分开,立时就留出一条楚河汉界来。

楚彦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让他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跟他回去吧。他很爱你的。”

阿天完全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只觉得眼前的小彦似乎不是曾经的小彦了,这段时间,他一定遇到了什么事情吧。

“我就算不愿意,也只能跟他走。就是,有点担心你。”因为拉开了距离,也能更清楚地看到楚彦脸上的情况,知道烟头那种东西留下来的疤不大,可是留在正脸颊上,总归破坏了这张俊脸。

“我不会再让人在我脸上擦烟头了。”楚彦装作没心没肺的,可阿天却没法无视。

“我不在的时候,多跟大宁接触,宋颖这小子不是我们这行当的人。”

“嗯。”

………………

该提醒的,提醒完了,该解释的,也都解释清楚了,两人之间就只剩沉默。

“不早了,”窗帘的遮光太好,完全看不到外面的天色,阿天也只是想找个说话的借口而已,如果他不愿意回去的话。

“是该回去了。”楚彦动了动有些僵直的腿脚,眼睛瞥向茶几上零星的几滴早就干涸的血渍,

看似随口地问了句。

“他,不回来了吗?”

“他”指的当然是那个憋着气的少年。

阿天撇撇嘴,一副颇为无奈的表情。

“不知道。”

“他是个比较倔的人,你还是去找找他吧。”那人刚才不啻于被阿天赶走,不去找的话,他没有台阶下,两个人八成都不好受。可就在这句话说完之际,门把手被旋开,少年推门进来,手指上裹着了一个带卡通的粉色创可贴。发现被人注视了,少年也是一脸理所当然地解释:

“没找到护士,跟一个小女孩要的。”

楚彦一脸诧异,阿天却“噗呲”地笑出声来。

第三章  变迁

十年后,灯红酒绿的街巷,喧闹嘈杂。

这里的人大都在发泄着一天的情绪,不满,委屈,痛苦,都就着一杯杯苦涩的酒,咽进喉中,之后,任凭它溢出眼眶。

“你说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西装男一个劲儿地给自己灌酒,他不明白自己的老板怎么就那么不待见他,说到动情处,眼泪也止不住,一旁陪同的人都不知该怎么办。几个大男人身上没带纸巾,就让他这么鼻涕眼泪挂一脸,又不忍心,就在进退两难的时候,突然一旁出现了一双手。

“实在抱歉,今天店里的酒有点辣,是进到眼睛里去了吧。”那是一个看上去还算年轻的男人,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脸蛋儿也颇俊朗,只可惜,左脸颊上那一小块指甲大小的伤疤,打破了整个协调,平添了些煞气,不过他的微笑将煞气消了点,于微这才敢接过纸巾,递给自己的同事。

“我没醉!谁说我醉了的,咱们再去续摊,去那个地方!”

西装男喝得太多,闹腾得厉害,因为他们来店里的次数频繁,老板也没说什么,可是于微瞧着其他客人频频往他们这个方向看,生怕给人老板添麻烦,就拜托了店里的服务生,帮忙叫了车,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地把人架出了门。

繁杂的酒吧,并没有因为一处的消停而停止它的喧闹。于微将人塞进了出租车后,又倒了回来。

“实在抱歉,他喝多了。”

“没事,酒吧这种地方,哪种麻烦都缺不了。”老板随便地倚靠在吧台上,面上带着酒后的慵懒,但出口的话,却是清晰不含糊。

“还是老板的酒量好。”这间酒吧开了有些个年头了,于微也是这家酒吧的常客。

酒吧里的人,事,物早就不需要老板的亲自督工,可是,这人还是每晚都来,来了,也不跟陌生人搭话,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势,不少人被那气势压制,不敢上前。但老板的到来也确实吸引了不少跃跃欲试的人,他们想以此来证明自己的魅力,倒是让酒吧的生意红火了不少。甚至有人揣测,这是酒吧的一种营销方式——“老板坐台”,不过这种想法仅限于他身边的某种喜好阴谋论的个别人士。当然,老板也会带人出去,从酒吧的客人里,不是挑选,而是特别随性的,不论高大筋肉型,小巧可爱型,或是俊美型的,都有,可能他们唯一选对的就是时间,那时恰巧老板喝够了,想回去睡觉了。

老板看向于微,对方长着一张绝对是掉在人群中就找不出来的大众脸,虽然他经常来,能混个脸熟,也绝不敢奢望老板能认出他来,不过还好,老板并没有询问他是谁,回过头,擒着酒杯,目光盯着里面摇晃的酒液。

“能喝醉才是好酒量,我这种怎么也喝不醉的,要这酒又有什么意义呢?”喃喃的字句,像是在跟自己说话。要是在平日,于微也再不好意思追问,但是今晚,这人看上去,很不对劲。

“那还喝它做什么?”于微没敢盯着老板看,也只能跟随着老板的目光,瞧着那杯酒,在昏黄吊灯的反射下,散发着荧荧的光。

“就想着,哪一天,突然就醉了,多好?”一杯酒,直直地灌入口中,老板好看的眉头皱紧了,于微站在旁边,也像是品了一口极辣的酒,辣得他一时找不出话来作答。

就在这时,酒保忙慌地走过来。

“楚哥,大宁打电话来说有点事绊住了,今晚不能来接你了。”老板听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起身,撂下一句话:“我自己回去!”

“这是怎么了?”于微对这个突发情况也有些懵。

“负责楚哥安全的大宁突然打电话说过不来,我这这店里还有客人。”酒保着急,于微在一边看着,他并不知道老板除了酒吧老板,还有什么样别的身份,还需要专人来负责安全?但既然平常有,就说明,老板是那种平日里都可能会遇到危险的人,怎么能让喝了酒的他独自回去!

“我来吧。”

“你是?”

“我是前面科技园的员工,叫于微,和你们老板认识。”

“啊!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在酒保的记忆里,这个叫于微的给他们带来了不少生意,虽然不是个有身份的人,但从没闹过事,来往的人也都是IT圈子里的,跟他们不一样,应该可以信任吧。还没等酒保认定,于微就追着老板的身影出了门。

于微对老板这个人很在意,他身上有着一种,该死的迷惑人心的气息。这也是就酒吧那么多客人前赴后继的想来挑战的原因。当然,他撺掇同事过来喝酒的,也是同样的目的,只是他又不想靠的他太近,他怕……

“老板,你走慢一点!”“瞧你这姿势,一点都不像喝醉的。”

“我怎么可能喝醉?!”

“是啊,你海量,喝不醉,就是有点多。”于微很清楚老板清醒时的样子,那冰冷冷的气息,让多少想去搭讪的人知难而退了,可是今天,他竟然跟自己说起话来。不常醉的人,一旦喝醉,就会醉得天昏地暗,于微很担心。

老板悉悉索索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去立马被于微抢了过去,“喝酒不开车。”就替老板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老板也没反抗,此时,他的心中只觉着这人很熟悉,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在哪里见过。

“你,是谁?”

“我是……”

“我在哪里见过你吗?”

“老板,你这个搭讪的方法,很过时。”

“不对,你是……”

“您认错了。”

翌日

楚彦在房间里醒来,发现自己半赤裸地被晾在被子外,这乍暖还寒的时节,冷得他打了个颤,就在这时,被窝里突然伸出一只手,直接将人捞了进去。

温暖的肌肤比冰冷的空气舒服多了,可是,他的床上,怎么会有另一具温暖的身体?楚彦这才发现身边有人,那人臂膀不宽厚,但是将他牢牢地箍在怀里,生怕他跑掉似的。

“别冻着!”

其实楚彦的醉意还没消,只是刚被冷空气激了那么一下,这下重回温暖的被窝,脑袋又晕乎起来。他只听得一个声音在他的头顶盘旋着,像是首安神的曲子,直到最后,他也只记起,前一晚,被一个温吞的陌生男子请进车的场景。

“叮铃铃~”手机的铃声响个不停,楚彦着恼地去摸手机想把电话关掉,没想就按到了接听键。

“楚哥,你人在哪呢?我找了你一夜!”

“我,在家呢。”

“我现在正在你家里,家里没人。”对方对这个回答显然不买账。

“额,我,昨晚喝多了,就在附近开了个房。”楚彦环顾了四周,墙壁和被褥都是统一的白色,这种单调无趣的装饰,也就只有酒店了。

“……”对面突然沉默下来,现在帮会情况复杂,楚彦竟然在没人保护的情况下独自出去住酒店?

“我说大宁,你是不是保护过度了?我身边有个人呢。”

虽然整个房间看上去并没有过第二个人的痕迹,楚彦的手摸在另一个枕头上,还能回忆起前一天晚上手底的温度,那是一种让人平和的温柔气息,也许是那个人用的是什么沐浴露,有安神定气的功效?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这就是宿醉的感觉吗?

“你还不如直接说你去开房了!”电话那头的人自然知道,他在少主手下憋得慌,时不时地也会找人发泄一下,但今时可已经不同往日了。

“那个人是什么人?”

“不是道上的。”

“楚哥,你这段时间对少主避而不见,少主他很不高兴,你知道帮里现在都怎么传吗,都说,你要取少主而代之!”

“我又没这个心思。”外界的传闻他可管不了,他连自己的事都管不了了……

“那你还在这档口做那种安排!”

“好了好了。”楚彦连忙把话头截过来:“他不也是你兄弟嘛,那些个人,想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呗,少主那边,他愿意怎么想,我也不好管着嘛。”

“你!”“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大宁啊,你也不小了,没事的话,考虑一下找个伴,别整天跟个老妈子似的管着我,找个别人管,或者找个管着你的都行哈,我这边的可人儿要醒了,先挂了啊。”身边哪里还有什么可人儿,早已经凉透了的枕边,突然让楚彦有些厌烦,甚至想要见一面那个陪了他一晚上的人,不,他只是好奇,他喝醉之后,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而已。

楚彦在房间搜寻着,那个小可人儿果然是做得滴水不漏,屋里一点其他人的痕迹都没有,除了吹风机被动过,其他的洗漱用品,都是一双一对地码好,连拆封都没有,这个人也真是拼啊,这跟逃跑有什么区别?楚彦对他这个胆小的一夜情对象生出了些好奇,左不过他现在在帮会中在不断被架空,回去也无所事事。

时值晌午,楚彦才来到前台,办理退房手续。

“您好,您的房费已经结算过了。”

“……结算过了?”

“是的,与您同行的那位于先生今早起来就结了房费。”前台小姐程式化地回复,并且双手递上了一串钥匙。

“这是您的车钥匙,于先生担心您自己忘记钥匙,所以寄存在前台了。车子的具体位置会有我们工作人员带您过去。”楚彦接过钥匙,心里可纳了闷,这于先生倒是心细,可自己和他没什么交情,难道,还是因为这张脸?他自然没有自恋到那种程度,一般跟他出来的人不是想证明自己的,就是想贴过来,这人却撇清所有关系,连个电话都不留!

“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显然问的是于先生的联系方式,

“不好意思,你们不是朋友吗?”小姐疑惑地望向楚彦,

“当然是朋友!”

前台小姐心里头琢磨着,这于先生看上去温柔正派,可是他的这个朋友却是有些煞气了,朋友两个字也是咬牙切齿的,不可轻信。那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联想到于先生早上的做法,更有像是希望躲着这位,那又何必把人送来?唉,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好意思,我们这边很难办的。”前台小姐拒绝了这个请求,这当然是符合情理的,酒店服务规则第七条,客人的资料不可以随便泄露!

“那也就不为难你们了。”

楚彦就这样被拒绝了,他也没有纠缠,前台小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思虑着,这样看上去,这位先生也不是个闹事的人。

想着,就拿起了手中的一张名片,拨下了上面的号码。

“请问是于先生吗?您好,是的是的,您的朋友已经醒了,也退了房,是的,钥匙已经物归原主了,不过那位先生想要您的号码,我们这边帮您拒绝了,好的,那不打扰您了,欢迎下次光临。”

说完电话还没放下,手上的名片就被人抢了过去,

名片上写着“xx科技发展公司营销经理  于微”之后就是相关的电话联系方式了,楚彦立马拿出手机敲出了手机的头几个号码,

“先生,你!”前台小姐这才反应过来,想要回名片,几个保安看到这边有情况,也往这边赶来,楚彦撇撇嘴:

“只是一张名片,你那么喜欢的话,给你好了。”说完,把名片放回原处,不过那个名字已经在他脑海里印刻了下来。

“于微。”

楚彦把这个名字放在嘴里喃喃琢磨着,很生的名字,但是刚才一输入前几个号码的时候,手机上就出现了十几通拨出的相同号码,时间还都是在昨晚十点前后,昨晚的事,还真是个谜。楚彦嘴角翘起一个弧度,他好久都没有对什么人感兴趣过了。把电话打过去,对面响了几声,就有人接听了。

“喂,”

“您好,这里是xx科技发展公司,请问您是?”

“我是楚彦。”

楚彦明显听到对面的人呼吸加重,似乎这个电话,并不在他的预料范围内。看来耍的不是欲擒故纵那一套。

“昨晚的房费是你付的吧?”

“啊,那个,举手之劳。”

“今晚来酒吧,把房钱还给你。”

“不……”没等于微说完,楚彦就把电话挂断了,他可不能给这个人拒绝的机会。

天色还早,楚彦从停车场把车开出来,还没想好该去哪。平日里,他这个时候是在帮会处理事务,现在?拜托,再去就直接被拿下了吧;去酒吧?现在肯定还没开门呢。楚彦支着脑袋思虑着,脑海里有冒出了那个身影,他知道那个人叫于微,可是怎么也记不起那张脸,眼睛是大是小?嘴唇是性感还是凉薄?鼻子高挺吗?身材如何?想着想着那个人的样貌竟在脑海里被拼凑出来,仔细一瞧,竟还是少主那张刻薄相!

手机不合时宜的一阵颤动,让他吓了一跳,拿起来一看,果然,是那个男人的来电。

“楚彦,你在哪?”对方压低的嗓音在掩饰自己的愤怒。

“在酒店。”过了“初识”那段时间的战战兢兢,楚彦对待自家的少主,也尽量保持着平日里的随性,多次想离开,却总兜兜转转地回到原地,这个事实让他愤恨不已。

“这个时候还在酒店,楚彦你是不是过得太逍遥了!”

“是啊,我们这样的人,牟着劲儿地往上爬,不就是为了能逍遥快活嘛?”

“少贫!帮里出事了,快回来!”让他回去?听大宁说,最近这人找自己找得挺勤,但也从没有直接这样打电话催促,他也就不甚在意,而且帮会中的传言,他才更希望少做事以避嫌。

“少主您搞错了吧,我要是留在帮里,那才可能出大事。只要您还没被我这二把手挤下来,您受累,自己解决。”自嘲地回拒了那个人的话,是因为如果正式请求,怕是永远都无法掩盖情绪吧。

“我TM什么都自己解决要你们这些干什么?吃白饭吗?!”

“限你15分钟之内出现在我的办公室,否则,就别怪我龙吟帮上下不认你这个二当家!”

电话被挂断了,楚彦愣愣地举着手机,对方那最后一句,像是没有断线似的来回重复,惹得楚彦一把将手机甩到一边。

龙吟帮,当他稀罕啊!?

他楚彦为什么十年都离不开这个黑窟,旁人不知道,那个混蛋少主还不清楚?!竟然这么威胁他!索性他就这么脱离帮会!

楚彦心中打定了主意,脸上挂满了不屑。他将车子启动,前行至路口,直直往相反的方向,扬长而去。



第四章 失踪

傍晚,天色还微微亮着,酒吧街的店,陆陆续续地开了门。

酒保骑着一辆小摩托轰隆隆地停到了自家店门口,正准备掏钥匙,一抬头,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

“你是……”酒保在脑海里搜寻着这个人的长相,普通得像是一下子能找出十几个似的。

“我是于微。”男人直接报上了名字,酒保才想到,原来是昨天送老板回去的人。

“你来这么早啊?”

“嗯,你们老板让我来的。”

“你知道我们几点开门?”

“不知道。”于微像是被问住了,他一般也从没这个时候来过,但是楚彦打过那通电话之后,他就心绪不宁,“反正我下了班也没什么事,就过来了。”

“你也总得吃个晚饭吧!空腹喝酒可不好受。”酒保把门打开,进去收拾准备开张,一回头,那个叫于微的还是跟在他后头。

“你不用管我。”

“我们老板一般都9点以后才来。”

“那我就等他到9点。”

酒保翻了个白眼儿,这紧追不舍的态势,也让他警觉起来,让于微随便找个位置,自己就躲到后厨给大宁通了个电话。

“宁哥,老板不会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吧?”

“你说谁?”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酒保终于找到些安慰,毕竟这个宁哥比他们家老板要可靠多了。

“一个叫于微的,我没来的时候就在酒吧蹲点儿了,还说是老板让他来的,一直赖着不走。”

“于微?”电话里头的声音顿了顿,大概是在脑海中排查危险人物的名单,只是一无所获。

“没听说过这号人。”

酒保没有太惊讶,这人看上去虽然不好打发,不过一时半会倒不怕他惹麻烦,

“嗯,看上去也不像是道上的,应该不是仇家,倒是像……”

“像什么?”

“追求者。”昨晚他无意中瞥见了那个叫于微的瞧他们老板的眼神,心头一颤,这家伙,大概又是被老板迷上了吧。他们家老板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以前大宁“清扫”了一次之后,就很难看到有人不自量力了。

“……你们老板去了吗?”对面沉默了很久,冒出这样一句话。

“他哪里会那么早过来?!”

“那个人说是楚哥让他过来的?”

“是啊,也不知真假的。”

“别让他走,我这就过去!”

“哎,大宁哥……”酒保觉得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了?大宁哥处理起这些人来,可是得心应手的,又有好戏看了!

没有客人,酒吧的灯也就只开了几盏,本来夜间绚丽的空间,如今却空得不像话。

于微看了看手表,自己在这里已经坐了1个小时了,虽然没有不耐烦,可是心却承受不住这种高强度的期待,他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做,让自己绷紧的神经放松一下。

“先给我来一杯吧。”

“好,你想喝点什么?”

“纳吉就好。”酒保放下手头的事情,开始准备给这第一位客人调酒,显然他对这个人的来历有着浓厚的兴趣。

“你跟老板没有约好时间?”

“啊。”或许因为那个人的一个电话就跑到这里来,确实有点荒唐吧。于微只用一个音节来回应,他也无法确认和楚彦这个没头没尾的“约”究竟算是什么。明明头一天晚上还让他不要再靠近的。

“我们老板他那个人,就是比较随性的,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你这么蹲点儿也不是个事儿!”酒保决定在大宁来到之前套套话:“你这么紧追不放的,我们老板不会是欠你钱吧?”透明的伏特加倒进杯子里,突然就变了个颜色,一瞬间,蓝得像海水一般。于微接了这杯刚调好的纳吉,要是说楚彦欠自己钱,应该就是这么个欠债还钱的关系吧。他“嗯”了一声,

我勒个去,说你是要债的就是要债的,我还说你是来追求的,你敢不敢承认?!酒保在心里已经把眼白都翻到后脑勺了,不过面上还是得客客气气的,毕竟这杯酒人家得付钱的。

“瞧你这面相,敢来要债,怕是不知道我家老板的身份吧!”或许能用楚彦哥的名号吓吓他!酒保打定了主意,可是于微接下来的话,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真的只是简单的“欠债还钱”?

“不,不是要债,是他说让我过来,还钱给我的。”楚哥打电话给他,八成是个幌子,当事人没在,怎么说都行!

“多少钱?”

“380”酒保手中擦拭杯子的手猛地一个用力,拉出一道刺耳的声音,这个价钱,难道不是某个宾馆的房费?不要问他怎么会知道,谁还没有个“闲情逸致”啊!原来面前这人和老板的关系不是钱债,是情债!他尽量不让自己再去脑补一些奇怪的画面,把思绪拉到钱上,这种事,谈钱会容易很多。

“这,个数字,我瞧着你也不差那点钱。”

“……”于微此时可没有酒保的那些内心活动,他只是想安安静静地等着那个人,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只有那一个人是他所在意、关心的,离那人来的时间越近,心跳地越让人难以忍受。他猛地喝进了一口酒,辣得皱了皱眉头,可心却跳得更快了,他听到了推门的声音。

“或者,我帮老板把钱还给你?”酒保还在想着在老板来之前解决掉这个“纠缠不休”,没想到,就有人推开了酒吧的玻璃门。

“哎,宋哥!”酒保从吧台绕到来人身边,他知道这宋哥和大宁都是自家老板的手下,应该是大宁哥让他来处理这个事情的吧,所以就细细地汇报了自己套出来的“真相”。

“我问清楚了,是老板欠了他380块钱!就这么点钱,也值当他专门来要的?!”酒保还要说点什么,被宋颖打断:

“你忙去吧。”酒保看了看面前的这两个人,一个是一脸的和气,只有认识宋颖的人知道,他和气的时候,反倒是最让人捉摸不透的时候,另一个呢,则是被酒熏得有点绯红,两人相较,谁胜谁负,就太明了了,这种悬殊太大的对比,哪有看头?酒保悻悻地回到了后厨,继续瓶瓶罐罐地准备着开门。

宋颖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个场景,男人背对着店门,坐在高脚凳上,手边是一杯纳吉,已经见了底,完全是一副借酒浇愁的模样。听了酒保的汇报后,他更加确定了,这个人应该只是个为情所困的普通人,什么都不知道!

“你就是于微。”宋颖开门见山问道,

“昨天楚哥就是跟你在一起对吧?”于微知道来人不是楚彦之后,就又闷了一大口酒,几乎是把酒当成了解渴的水。

“如果楚哥指的是楚彦的话。”

“楚哥欠你的钱,他让我帮他代还,我想他也跟你说过,他不想再见到你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不高,面上一团和气,只是觉得有些不耐烦在里面。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是楚哥的吩咐。”说完,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了五张100块的人民币,放在吧台上,推了过去。

“可是,是他让我过来,我以为他会……”

“楚哥是不会出现的。”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

“楚哥从不欠人情,也更不愿不欠情债。”

于微伸出手,准备把钱接了,他从来都无意妨碍那个人,只是那通电话,让他生出点奢望,如果能够……不过已经不可能了。

“电话。”原来是于微放在吧台上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宋颖提醒了之后才接起来。

是一个未知的号码。

“喂,哪位?”

“……”

宋颖把玩着自己的手机,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浪费在这件事上,所以面上的不耐烦很明显,原以为有什么大人物牵扯进来了,他来挡一挡,却没想到只是个纠缠不休的人。现在只等着对方拿了钱……

“他出了什么事?!”

于微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打破了宋颖的预想,也耗尽了他的好脾气。

“跟你没关系,赶紧拿钱走人!”宋颖黑着脸把500块钱甩了过去,就准备往外走,却被于微一把拦住,“他们让我去城西废弃的工厂,告诉我,他是不是出事了?!”

“你说什么?”

“刚刚的电话,说如果我想见他,就去城西废弃的工厂,这是绑架?还是寻仇?!”于微面上的青筋暴起,他无法想象楚彦遇到的是什么事情,但是面前的人,绝对是知道!

被一个成年男子压制,宋颖的小身板儿没法一下子脱身,但是他口中的地点,他有印象,应该就是当年他们几人被困的地方!眼前这个人,力气不小,但是,用途不大,这种帮会间的事,他掺和进去只能越搅越乱,还是早点打发掉才好。

“这个你没必要知道!”

“电话里头让我去的!”于微好像读懂了宋颖的想法,这人不打算让他插手,可是那个人的事,他怎么能不管!?

于微松开钳制着宋颖的手,眼神有些充血,正四处搜寻着自己的手机,慌乱地往门外走去。

“你知道他们都些是什么人?”

“不管什么人我都必须去!!”宋颖就这么看着于微离去的背影,如果是大宁,得到消息,是不是也会第一时间就冲过去?他跟在楚彦身边那么多年,一点头脑都没学会!不过这一次,楚彦可是,自己将后路全部堵都死了。

第五章  审判

楚彦双脚双手被缚,眼睛被黑布遮着,只听到耳边有几个人在讲话,完全不避讳他。

“你说我们做这一票真能赚那么多嘛?”这两个人应该是被人收买,背后的人看来还没出现,可是有谁能从龙吟帮地头上把他绑了?本来他是准备跑路的,后来也不知怎的鬼迷了心窍,突然调转了车头,就到了办公大楼,但就是在停车场被人敲了一闷棍。

“哥,我们还要等多久啊?都饿了!”

“我看着,你去买点吃的来。”

“给不给那个带一点?”

“你还真是好心!”

“有可能就是最后一顿了,古时候不都有断头饭吗?”

“也行吧,就是不知道人家那身份,瞧不瞧得上咱们吃的了。”

两人调侃着,从言语中听得出,两人绝对知道楚彦的身份,或者说,就是因为楚彦顶着那层身份,才被绑至此。楚彦过了一遍曾有过敌对的帮派,只是,并没有一个还能掀起波浪的,顶多是抓他过来泄个愤,可最怕的也就是这种。这种没落的帮派,就是穷寇,跟他们是毫无条件可谈的。方才也听到那两人说的“断头饭”,这种情况下,要是再等大宁来找到自己,八成身子都凉了。楚彦想着,这回,只能自己逃走了!

楚彦佯装还没有清醒,保持原来的姿势等待时机。他听到一个走出去的脚步声,基本上确定这个空间里,就只剩一人。可是他蒙着眼睛对付另外一个,也还是有些困难的。

正想着,楚彦感觉到有个脚步声正向他走来。

男人走到楚彦身边,抬起脚踢了两下,见楚彦没有反应,“啧,真是没用,就那么一下,就要晕那么久!”

脚步声又远了,他听到了零零散散的“思密达”,原来这汉子在看韩剧,有了声音的遮掩,楚彦动作小心地将自己弯曲起来,用被绑着的双手勾着鞋子夹层里的刀片,先把双手松了绑,抹下眼上的黑布,这才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废旧的工厂,空间里看守他的男人正躺在距他十米远的地方,还时不时地发出诡异的笑声。幸得他们之间有一个货架,躺着的男人视线被阻,所以一时半会看不到楚彦的行动。

楚彦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毕竟如果那个男人突然进来查看,还能稍稍有所掩饰。

一双眼睛,探查着整个空间,要是想通过大门离开,就必须经过男人,听他们言语,像是常干这种行当的,自己不能硬碰硬,所以,需要另找出路。慢慢的视线转到了墙壁上的窗子,玻璃已经被拆卸走了,大体能容下他,但是要不惊动那个人从窗口爬出,可能性也不高!这该怎么办?!

“哥,我回来了!”年轻人拎着两个便当袋子,瞧着自己哥哥又开始看韩剧,头皮就开始发麻,犟着鼻子把男人的那一份递了过去,“你看得那么认真,小心再把人看丢了!”弟弟随口说说,哥哥也没听进去,一手捏着手机,一手开始开便当盒,正在打开的档口,就听到弟弟怒意横生的叱问:

“人呢!!”

男人还是不舍得放下自己的手机,伸着头往里看,“什么人呢,不是在那嘛?”

“你过来看看,这哪有人!!!”

“不会啊,这里就这么一扇门,他能从我眼皮子底下跑了啊?!”

“这边有个窗户!!肯定是从窗户逃走了!”

男人这才意识到,人真的不见了,连忙跑去一瞧,这地板上,哪里还有人影?

“难怪买家说这个人狡猾,他刚刚肯定是在装晕!”男人想着自己还踢了他一脚去试探呢,还真能忍得住!

“不管他怎么做到的,这么短的时间,肯定也跑不远!咱们分头去找!”两人在门口分了下追逃了路线,脚步声就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到人声。

此刻,楚彦才从架子上下来,他是躲在一个视觉死角里,如果那两个人再仔细看看,就能发现,人就在这个房子里,可是两人因为把人看丢,犯了错失的羞愧让他们失去了冷静,没再仔细查看,就断定人跑了,这才让楚彦得了空子。

一定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离开这里!楚彦手脚灵便地出了大门,正好和准备进来的人撞了个照面。

“这里不安全,走!”

来人问道:

“走去哪?”

“赶在他们回来之前!他们手上有家伙!”六年前,他们也曾被敌对帮会困住,向当时还在位的老帮主讨要地盘,不过得到了拒绝,两人就这么在一群小流氓的手底下逃了出来,也就是那一役,他楚彦被当做了少主的心腹,可谁知道他们究竟是有多想和对方划清界限?

楚彦一心想逃,竟没发现,少主身后正跟着几个小弟。其中有两个慌忙跑来的,正是聊天的那两人。

“他没跑掉?”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楚彦听得出就是绑他的男人,那一刻,他脑海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来人护着,却没想到被人从身后缴了手上的棍子。

“我就说他很狡猾的,你们是被他骗了。”来人从容地从楚彦身后走了出来,一身黑色西装,从帮会开始洗白之后,这个人就喜欢这种正经打扮,脸上也是总带着一丝礼貌周全的微笑,让人无法想象,他究竟是怎么坐到今天这个位子的。

“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你还没发现吗?”之前的绑匪上来将楚彦再次绑缚起来,而空闲出手来的少主,退到一旁,还好心地解释道:

“抓你的人不是想要对付龙吟帮,只是想对付你而已。所以,我跑什么?!”摊开双手的优雅绅士,站在这荒芜破败的土地上,单单只是出现,就让人觉得不和谐。

“原来是你!”楚彦这才明白过来,这人不逃,只是因为,他就是这场交易的买主,买卖的,是他的命。

“我就知道你不会太笨。”这种夸奖,这一世他得到了太多,却总带着憎恨的色彩,眼前这个人毫无疑问地恨他,可是楚彦不明白,这个人究竟为什么那么恨他?只是因为自己曾经喜欢过他?不,这一世已经没有了,已经没再对他有更多奢望,为什么还不能放过他?!

“只是我没想到,你见到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救我。”刚毅的眉毛因困惑而皱在一起,楚彦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是吗?我以为你最起码能料到呢。”所以,不管他们曾经看上去多么亲密,就算是他那时唯一的心腹,这人都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自己吧。

两个绑匪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两把椅子,一把将楚彦绑在上头,手法利索多了,如果之前就这样绑起来,可能楚彦就需要更多时间才能挣脱;另一把,是少主就随性地坐着,就像每一次谈判一样,那双没什么表情泄露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对方。

“你想干掉我,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这句话,原封不动送还给你!”大概是少主的一个眼神,楚彦的腹部就被赏了一拳,痛得他无法立时说出其他更难听的话来。

“昨天的局设得真好!”

对方咬牙切齿的话,只能传到楚彦的耳边,怎么也搞不清他的意图,如果说要审判他背叛帮会的事,也得是各个级别的兄弟都在的堂会上,可现在,让两个外人把自己绑到这里,还说着什么局?

“你在说什么?!”

“昨天码头的那件事,是出自你手吧。”

“码头?”

“亏得阿天那么信任你!”

“你连个全尸都没给他留!”

“你们不是好兄弟吗?”

“为什么总要害他!!啊?!”

拳头砸在楚彦的身上,让楚彦的记忆突然生出个空洞,这个人在说的是什么?阿天?是,谁?他使劲地皱起眉,想要将这份罪责回忆起来,然后让自己对得起这份殴打,只可惜,他只记起十年前的那次谈话,他和阿天已经十年没有见了。额头好像在殴打中,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接着就是一道红色,开始遮挡起楚彦的视线。他只能看到昏暗的厂房里,那个愤怒至极的男人,那个为了另一个人,将他绑缚至此,拳打脚踢来泄愤的男人,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我究竟哪里错了?

也许是楚彦眼里的迷茫让男人更加愤怒,他一把抓住楚彦的脖子,将人抵在地面上,整个人都附了上去,“你以为自己的计策天衣无缝吗?”

“有这个权利和意图放出阿天的人,你觉得这个世上还有几个?”

“阿天逃走了,在昨天我码头交货的时候,就是那么巧,我得到消息之后,就有警察上来盘查,你说,这会是谁安排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男人已经认定了这一切都是楚彦所为,所以任何的辩解都无法让他听进去,更何况,楚彦已经被掐到无法开口,整个咽喉就像要被这人生生掐断一样。他的身体扭曲地挣扎起来,虽然身体被绑缚着,但是求生的意识突然灌满了这具身体,他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杀掉!

可是男人却是疯魔了一般,看到楚彦有意挣脱,也不管他有没有那个气力,就又附上一只手。

“不要以为我不会下狠手,就算没有你,我早晚也会找到阿天!他永远逃不出我的身边!”

楚彦眼看着男人那张英俊的脸变得扭曲,他根本就没给自己留活路!!如果自己死去,是他的希望……可是,他楚彦不甘心!不甘心这再一次的生命仍是被这人所牵制,甚至是死在他手下!

乌黑的眼眸附上了浓浓的恨意,若是能说话,大概会吐出极可怕的诅咒。

就在最后致命的一刹那,男人突然松了手。

再次得到呼吸,楚彦大口大口地吃进空气,连着纷飞的尘土,嚼进了咽喉,才拼命地咳出来。

“咳咳!咳!”

楚彦狼狈地蜷缩在地面上,大开大合的呼吸,又加剧了他身体的疼痛,稍微平复之后,目光还是紧抓着男人不放,只是这一次,眼神里多了一些原先从来都没有的东西。

只见一个绑匪朝男人递过来一条洁白的手帕,男人正优雅地擦拭自己的左手,像是方才的殴打脏了自己的手,更脏了无名指上的那只看上去简单但绝对意义非凡的银色戒指。

“别再用这么恶心的眼神看我!我和阿天,本来下个月就准备去荷兰结婚的。他已经答应了。亲口答应的!”男人重复地念叨着心爱人的许诺,戒指上的血污渗进指尖,他也没有脱掉,只是一个劲儿地擦拭着戒指的表面,面色逐渐温和起来。

“不可能。”楚彦知道这个时候不宜再去激怒这个人,可是一种自虐的情绪,让他偏偏去戳这人的痛点,毕竟这人大概和他一样,爱而不得,也是个十足的蠢货!

“你说什么?!”果然,这个一点就着的少主,立马从叙说爱语的呢喃转变成了夺人性命的恶煞,这张面孔,才是他在楚彦,也是在大多数人面前的样子。

“阿天是不可能答应你的。”楚彦的笃定激怒了男人,但是事实,却将他的怒火浇熄了一半,阿天,确实没有亲口答应,所有的事,都是他自己一头忙得热乎。

“十年了,你都不知道阿天想要的是什么,也难怪他会想逃开。”

“你,如果不是你,阿天会留在我身边的!”

“你觉得只是因为我?”

“你的脑子究竟是什么做的?”

“阿天他不论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喜欢你还是我,他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人偶,也不是你释放爱的容器!是你在困住他!有些人,没人能困得住!”除非那个人自愿被困住。最后一句话没能说出口,就被一阵嗡响打破,自己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自己的感情还不是一塌糊涂。

楚彦凭着自己的本能去激怒男人,闭着眼等待这接下来的狂暴,不过男人没再动手,他从高处俯视着楚彦,这只看上去就快没有生机的蠕虫,然后,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一个事实:

“我知道你喜欢我,所以才放走阿天。”

“我瞧着你就恶心你知道吗?要不是阿天让我照顾你,你以为你能有今天的地位?!”这种话说出口,本来是想伤害楚彦的,只是楚彦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认清自己的地位,在胸中荡起的,只是一星半点的失落与后悔,毕竟这是他跟随了十年的人,在他眼里,自己竟是如此不堪,也不知道是谁瞎了眼!

“呵,你说的没错,我是喜欢你。”在很久以前,久到从上一辈子开始。

“你终于承认了!”

“原来在少主眼里,被人喜欢是件那么值得骄傲的事情。”语气里的嘲讽连身边的两个绑匪都听得出来,他们小心翼翼地试探这金主,是不是要继续动手,可对方反倒是沉浸在对那种感情的否定中。

“你胡说什么!每次只要一看到你那张‘深情’的脸,我就浑身不自在,就像是有虫子在爬啊爬啊,被你触碰的任何地方,我都恨不得把那块肉剜下来喂狗!”

“我的威力可真是大啊,不过,像少主这样,每天都看着阿天,阿天可能也觉得上辈子造了孽了吧。”

“你!”男人又揪起了楚彦的领子,直直把人拎到一半,不过,心思陡转,给后面两人使了个眼色。楚彦看不清后面将有什么到来,无非是审问的那一套,不过准备好迎接痛苦的肌肉突然松弛了下来,人,被平稳安置在椅子上,男人还象征性地给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灰:

“别给我耍嘴皮子,你只要告诉我阿天现在在哪,我就放了你和你的小情人。”

“什么小情人?!”

男人拿出一沓照片,又看到了楚彦手脚被缚的窘境,心情大好,纡尊降贵地将照片一张一张地摆在楚彦面前。照片里的场景很繁杂,有停车场,有酒吧,有楚彦住的小区附近;拍摄的角度也都挺远,不过最后的焦点还是统统落在了一个身影上,楚彦一开始还在疑惑着这人是谁,直到其中一张照到了那人的侧面——于微!那些照片里,他前夜才认识的于微,竟然总是在凝望着自己的方向!

“作为龙吟帮的二把手,被注视了那么久,竟然近期才发现,也不得不说,你还是太缺乏警惕性了,楚彦。”

“你一直都在监视我?”楚彦好像并不奇怪那个人的追随,那天晚上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于微就像是一阵熟悉的微光,是整日悬在天空中的那种柔和,被他注视,楚彦并没有半分的不适,这大概也是他放任的缘由。但是那双监视的眼睛,他和大宁一直都误以为是敌对的势力,只是没想到。

“我监视很多人,其中当然也包括你。”

“少主拿出几张照片是想证明什么?!”

“当然没有单单几张照片。”男人定睛往楚彦的身后看去,“孙先生,人带来了。”人,被带来的会是谁?身体可以转过去的楚彦,在此时,有些胆怯,他一个人被困在这里的时候,会告诉自己,没关系,反正由着他泄愤呗,就算是想要杀掉自己,也无所谓,他反正已经死过一次了,可是如今,又来了一个人,他内心还是抗拒去知道那个人的身份,直到那人的名字被唤出。

“好,给于先生松松绑吧,有这个人在,他可不会想逃跑。”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楚彦不熟悉,甚至就连这个人,他都不熟悉,可当那人出现在眼前时,他知道,男人没有选错人,这个人能牵动他神经,仅是想想接下来的种种可能,就能让他痛苦。

“你们俩好好叙叙吧,我想,需要点时间让你考虑一下,究竟是不是要告诉我阿天的去向。”





第六章 选择

“你怎么来了?”

“他们打电话给的我。”没有其他的言语,只需一个有关他的消息,这人就能飞奔过来,这股子傻气,让楚彦被敲了一顿的脑壳更疼了。

“我不是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吗?”

再环视四周,少主给他留足了空间和时间,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厂房,只剩下他和面前的这个半熟悉的陌生人。

于微半蹲在楚彦前面,看着他头上的血,身上的痕迹,大概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他没有说破,或是说,就算戳破两人的窘境,也无法离开这个地方。

“是你说,要还钱给我。”于微说的是楚彦在车里给打的那通电话,如果没有这件事的话,两个人现在可能又得花一份房费了。看着于微一本正经的向他索要欠款,楚彦笑了,“你去酒吧,大宁会把钱还给你的。”楚彦还是想让他躲开这个是非,只是于微摇了摇头,他已经一脚踏进了这个泥潭,又怎么能一个人全身而退呢?况且,虎视眈眈的某人,也绝对不会让他就这么走出去的。

“我去过酒吧了,可是他们只能还钱债,还不了情债。”

“我可不记得欠过你情!”于微的手,小心地抚上了楚彦还挂着血污的脸,“你记性不好,我记得就行。”楚彦被打肿的脸遇到冰冷的指尖,让他有种想躲的冲动,可他没有,这种带着细腻的刺,浅浅地扎着皮肤,火辣辣的疼,也暖。

“那可不行,你要是凭空弄出什么来,我岂不是吃大亏了?”最后还是楚彦受不住于微这噼里啪啦的火烈目光,躲开了视线。

“那你愿意吃我的亏吗?”话这么说,可是明明吃亏的是他自己吧,无缘无故地被牵扯进这纷争里。楚彦无法给这人什么承诺,所以,在一切结束之前……

“好吃的话,没什么不可以。”

外面已经全黑下来,厂房里勉强发亮的灯光照出一道光圈,圈外的世界,全被隐蔽,圈内的人,无法得知。

于微的头正枕在楚彦的腿上,他们没有说更多的话,也像是都睡着了,如果没人打扰的话,他们将永久的睡下去。

只是这种时刻总得有人来打破。

不远处,一袭黑色,带着沉重的脚步,朝着他们走来。

楚彦心中已有所盘算,于微的到来让他坚定了活下去的念头。其实不管阿天究竟去了哪里,对方总需要有时间去验证,而他们需要的恰恰就是时间,来等大宁发现他们!

“喂,我说,他跟我们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先放了他!放了他,我就告诉你阿天的事。”

男人出乎意料地没说话,随即,两道身影紧跟在他身后,也出现在了厂房里。

“你说,究竟是我杀了他,让你感受一下失去心爱人的痛苦,还是先杀了你的好兄弟好手足?”

这才看清,阴影中的那人,正是他最后的希望——大宁,大宁是个大块头,他身上的肌肉当年总能让一些坏小子们对他们的地盘望而却步,但如今,这大块头的双手被缚在身后,拇指粗细的绳子在胸前绕了两道,已经勒进了肌肉,可以想象,这人挣扎得有多厉害。只是这绳子的打法,使得他越挣扎,就绑得越紧,这绝对比绑楚彦的那两个绑匪专业多了。

“大宁?大宁!”

听到楚彦的叫唤声,大宁才适应面前的陈黯的灯光,也终于看到了灯光中心的人,他急促地呼吸着,却也只能呜咽两声,他嘴里被塞了东西。此刻,牵制住他的那人也粉墨登场,那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一身休闲装扮,圆领毛衣衬出他纤细的脖颈,任谁也难以想见,这就是帮会中地位举重若轻的重要人物,楚彦眼里的,谄媚小人!

“宋颖,你放开大宁!”

“是你?”两人一同发声,但是不同于楚彦的愤怒,于微则显得诧异,因为在酒吧时,就是这个人劝说他,当时,他还以为这人就是头天晚上通话的楚彦的心腹“大宁”。

“楚哥,我在酒吧可就让他拿钱走人,他偏不……”宋颖朝楚彦耸耸肩,表明他已经在避免牵扯进不相干的人了,可是那人上赶子钻进来,也不能怪他不是。

楚彦自然知道这个人的伎俩,整件事都是他计划的也未可知。

“少主,你可不要轻信这个人,他才是对那个位子最觊觎的人!”

“二当家,您可别含血喷人,讲话要有证据。我是带着证据来的。”说完,视线瞥上男人手里的信封,楚彦也自然也看到了,那是一个牛皮纸信封,但是直觉告诉他,绝对会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无法全身而退!

“那封信里面写了什么?不管是什么,都是宋颖使的花招,不能信!”如果说对面站的是宋颖的话,楚彦已经没有把握事情的走向会如何发展了。

“这究竟是不是阿天的字迹,二当家不认识,少主可不会看不出来。”

“宋颖!你把阿天掳去究竟是什么意图,是想让我们相互残杀吗?还捏造了这封信!”

“这封信可是阿天亲笔……”

“就算是阿天写的,也是受了你的威胁!”椅子上的楚彦句句不让,可宋颖却出奇得没有做太多狡辩,这更让楚彦断定了他心虚,因为事件相关的人都在现场,自己这方可以肯定无辜,那么所有的事情就必定是对方所为!

“够了!”

自出现就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开了口。他两指颤抖地捏着一枚圆形的戒指,正闪着银色的光辉,与之相应的,是少主无名指上的那一枚,一模一样。

“这是我订制的,里面刻着我的名字。”男人用拇指小心地抚摸着戒指内部,以验证这封信的真伪。

“他说,也许只有死,才能躲开我,我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他,真的离开了?”

“是跳海。”宋颖将他所带来的消息说了出来,可是楚彦还是认定他就是在说谎!

“听着,你千万别听宋颖的瞎话,阿天只是暂时不想让你找到而已。”

“他还说,谢谢你楚彦的帮助。”男人突然直视着楚彦,就这么看着他,将嘴毫无愉悦地咧到极致,手中的信也摊开,像是要让楚彦亲眼见证一样,这不是误会,也不是阴谋,只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愚弄罢了。

“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会把他带走!”

“不管是哪一次,我都要让你偿命!”

男人丢下信纸,从怀中掏出一把枪,他所站的位置,正好将楚彦和大宁两人纳在射程以内。

“不过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轻松,你是想让你的兄弟先去等你,还是你的情人?”

男人的眼睛里已尽是疯狂,但是他的枪法可不会因为这点疯狂而失了准头。枪口先是指向于微,再慢悠悠地转向楚彦,最后,落在大宁身上。

“宋颖!你还有没有良心,大宁平日里待你怎样的?!!”几人也曾称兄道弟,也曾出生入死,楚彦在这头心焦地希望宋颖能够出手相助,可宋颖就单单地站在大宁的身侧,没有动作。

宋颖这一方,双眼躲藏在眼镜之下,身前的大宁也只是徒然地想要挣脱,那个身形的人,虽然没法完全挣脱掉,但是动起来躲过射击就够了,宋颖瞧出了他的意图,那奋力的挣扎里,没了以往的安稳坚定,甚至是渗入了恐惧,眼前这个疯子,谁能不怕呢?

他的手臂随即环上了大宁,让那就要挣脱的绳子,再无法突破极限,只能原地等待着,他又把脑袋搁在大宁的肩头,嘴角的吐息清楚地传递过去,“别怕。”

“砰!”枪声响起,楚彦已经不愿意再隐瞒自己已经自由的事实,拼了命地往大宁方向奔去,只可惜,没能赶上那出了膛的子弹。

大宁躺倒在宋颖的怀中,嘴依旧被堵住,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你这个疯子!疯子!”楚彦痛苦地指控,对面的人却只回应了句:

“没赶上。”

“这一次呢,你赶不赶得上呢?”他枪指的方向,正是于微所在的位置。

枪声再响。

于微身边无人牵制,堪堪躲过这一击。

“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恨我?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那么恨我?我和阿天十年前就没了联系,因为一个莫须有的指控,就这么对我?为什么啊!!”楚彦的心态就如男人预料一样,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压抑不住心中的痛苦,将所有的疑问一口气全都问了出来。也正是因为这疑问,接连不断的枪声停止了,或许是决定给他最后的施舍。

“因为,他啊!”

“他夺了我的身体,害得小天躺在病床上十年之久,就是为了你这个一无是处的男人!”

“你记得之前的十年?!”

“当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的,恐怕只有你!”男人的眼神澄澈了许多,他所说的,让楚彦也无法断定这人究竟是伤痛入魔,还是就是恶魔本身了。

被于微抓在手中的左手紧得发疼,楚彦也不再去管答案为何,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没有其他,就只有“逃”一条路了。

“哈哈哈哈哈,你们逃不掉的,在这个世界,你们永远都逃不了!”

随着身后的叫嚣,明明马上就要到大门口,突然降下一堵墙,挡住去路。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你情人给我制造的幻境,还好玩吗?”

于微虚弱地微笑着,只是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直到男人的子弹发射过来,楚彦都没反应过来,他这一天好像经历了特别多的意料之外,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那个人绑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阿天好好的会去寻死;于微突然的出现,和整个世界的扭曲,都不断地冲击着他的大脑!

“如果你要是后悔了,我可以给你个机会重新来过。”

“去验证一下,如果没有那件事,你会不会,爱上他。”

原来这就是镜中,被他遗忘的虚假,或许,一切都是假的,眼前这些,恨,和无法承重的爱,都是虚幻的吧。所以答案呢?

枪声再次响起,男人瞄准的是于微,却打进了楚彦的胸膛。

就算是在镜中的世界,死去也是会痛的啊。

楚彦倒下前,看到了一个人,就像他上一世,看到的是那个人一样,两人奇妙地重合在一起,那痛苦的鼻尖,不愿睁开的眼睛,或许他可以告诉这个人,别难过,这都是假的,这都是镜中的世界。

而自己终于能结束这一体验,就像是那天晚上,咸湿的海水灌进自己的咽喉,还有身边那个焦急到痛苦的声音。

“楚彦!!!!”

晚霞一般的火从于微的身上开始燃烧,蔓延,直到整个厂房都笼罩在火光之下。

没有人再从厂房走出来,只能隐隐听到一句癫狂的笑声!

“同样的结局,是不是很好玩?嗯?!哈哈哈哈哈哈!”

废旧的厂房因为年久无人管理的原因,老旧的电路、半报废的设施都是成了隐患,包括那时间一长而积压在一起的粉尘,没人知道火是怎么起来的,怎么都有可能,就连一根烟头,都有可能是这场火灾的源头,所以最后,这场火也只能当成一场意外来定案。

尾声

黄泉路边,鬼差百无聊赖地数着花瓣打发时间,本来他可以顺手摘下一朵,那样会更有趣,只可惜,被那位花大人教训过后,他明白了每朵花的生灵都值得他尊敬,所以他将自己留在这满是崇敬的花丛边上,真是失策失策。

不过就在此刻,那层层叠叠的花间,陡然生出一枚巨大的铜镜,“得了!”鬼差拾起自己拘魂的工具,严阵以待着。

这镜子里起初混沌不堪,完全看不清里头究竟进行着什么样的情节,紧接着,就出现一个旋涡,这旋涡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直至蔓延至整个镜面的时候,吐出来两个人!

“投进去一个,得了两个,这买卖,稳赚不赔啊。”鬼差自顾自地念叨着,但丝毫没有疑惑,就像是算准了这笔账。

而出来的两人,一个,是被投入镜中的魂魄楚彦,另一人,像是一把燃着的火焰,将楚彦的魂魄紧紧地搂在怀里。

鬼差见状,着急忙慌地用手中的武器对上了那把火焰,

“吁!吁吁!离远点!你离他那么近,会害他魂飞魄散的!”火焰听得这话,立马松了手,而魂魄,此时,也被鬼差用拘魂器拎起来晃了几下,确定还算完好,毕竟这是他要交上去的东西。

“楚彦,十八岁,卒于龙吟帮大火。你给他偷来了十年,他还是还给你了。”鬼差公事公办的语气,让火焰也冷了下来,他那副燃着的模样也终于变成了正常的面容,一身宽大的袍子,颇有点雍容华贵,不过仔细看起来,上头纹绣的,都是些骷髅与挣扎的魂魄。头发披散着,只是脸,还是于微的模样,唯一的区别就是额前镶着道火纹。

“为什么要把他放进去?”

“这是你给活人造的梦,他若出不来,现世里就没法继续活下去。”

“于微”被鬼差的一句话堵住,他们在现世处处都是限制,一般是择一人为容器,而那人的魂魄则被放逐到镜中,但若时间太长,魂魄被镜中情景所扰,将其当作真实,甚至会将心中所念的人世间的所有,都吸纳进镜中,无法返回。

“于微”也知道自己所做有违地府的规定,他找不到别的可以埋怨,就只能怨念地瞪人,当然鬼差可不会让他干瞪着,把魂魄又拿出来拎了拎,“你这是给他造业障知道吗?”

“我只是想看着他,远远的。”

“可你还是与他相遇了。”

“这回我只打算做个陌生人。”

“我的大爷哟。你对陌生人的定义就是不上床是不是?你再这么玩下去,他八成就不用转生了!”

楚彦的魂魄在鬼差来回地晃动下,有些趋向透明了,他们都知道,魂魄这种东西,可不像什么食物,越透明越好,若是透明到一定程度,将无法转生,而在阳间游荡,最后也消散于阳间。“于微”也再无话可说,双手刚结了个印,想要给魂魄点灵力,却又想起,自己若是这么做,跟拿地狱之火烧他有什么区别?也就罢了手。

“你,帮他。”

“你长时间用镜中之术,不会有好结果!”鬼差虽然还是连嘲带讽的,却还是把楚彦的魂魄放下,想让他站好,给他过点仙气稳一稳,可是魂魄不仅不安分,还无意识地在“于微”身边绕行起来。

这个叫做楚彦的魂魄曾是“于微”的恋人,但是,就算是他,也无法将人带回冥界厮守,只能一世一世地这么看着。

第一世,楚彦身为一国质子,归国后本是江山美人皆揽于怀,但因为护一伶人,惹恼了大王,被剥皮拆骨,那个伶人,便是“于微”;

第二世,楚彦是诰命大臣,却因他为“于微”写的一首诗而得罪了上位者,被下狱,在狱中郁郁而亡;

第三世,楚彦是山野村夫,无富贵之命,却有儿孙之乐,又是因为追寻“于微”,从山涧跌下,尸骨无全……

自己执着地追寻着他的生,却屡屡将人所害,“于微”难以决断,这情爱的坚持,究竟是对还是错?

“下一世,您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地府,对他最好了。”鬼差将来回翻飞的魂魄逮住,扣进袋子里,这样渡气他就不会四处跑了。

“他会不会恨我?这累世的悲惨结局,都因为我。”

“谁知道?!”鬼差在施法的同时给“于微”翻了个白眼儿,他只是个拘魂的职,却整天操着阎王爷的心!

又赴了一趟黄泉,楚彦睁开眼,魂魄清明多了。

“怎么样?”鬼差盯着他来回查验,自己是个拘魂的,简单的聚魂还是会的,但是这魂可是身份特别,他不能怠慢。

“嗯。”楚彦应了一个音符,这轮到鬼差自己不满意了,这是不是丢了一魄?会说话的那一魄。不过再想想,这魂好像就是这么愚钝和无趣啊。

“我是说,你有答案了吗?”

“我,不太记得了。”果然没错!不过这样也好,鬼差望着他低沉的眉,每一世大概都过得不容易吧,平地里生出了些对他的怜悯,也就不忍再问下去。

“不记得好,不记得好。”鬼差把拘魂器固定到楚彦身上,就这么准备拎着走,一下子没拉动!鬼差转过头,迎上了他的疑问:

“他会怎样?”

“你是说?”鬼差捏了捏下巴,思索着,这人问的,究竟是那个少主,还是另外一位?

最后,他狡黠地回复:“这个可不能透露。”

楚彦听了这回答,也没多做纠缠,就跟着拘魂器的步伐往前走了去,是啊,已经还清了,那份恩情,可是,情债呢?自己好像还欠了一个的情债,是谁的呢?魂魄歪着脑袋又停了下来,鬼差看着这个姿势,心道:果然是傻了吧。

“还在怨他?那个总是在害你的人?”魂魄摇摇头,他想的不是这些。

“所有的选择都是自己选的,再去怨别人?”他楚彦瞧不上那种做法的。

魂魄还有些散,也极易被周围的环境影响,他方才从歪着头的角度,正好看到了花田里有一束微光,就问起来。

“那边有道光,是萤火虫吗?”

“这是地府,怎么会有萤火虫?!”魂魄安静地往那个方向深吸了一口气,

“温暖的光。”

他一直都不喜欢欠人情债,不过,若是彼此都自愿的话,又何需纠结呢?

豁然开朗的魂魄,终于又开始迈步了,鬼差趁势加紧速度,不知还得在路上停几停呢!

“好了好了,赶紧走了,孟婆汤该凉了!”

遥远微光发出一句轻呼:

“对不起。”

黄泉路上,也留下一句回应: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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