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我特别羡慕有家长接送的孩子,也会用渴望的眼神望向别人的玩具和零食。即使知道这些自己都不会拥有,却还是为能看到别人拿着的场景而开心着。我会坚持每天写日记,却和别人的今天我多吃了一块糖的内容判若云泥。因为我的日记大多是“真的很恨她”“但是我要为了爷爷奶奶好好活着”“我想快点长大,逃离这个地方,去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所幸日记里还有希望,也算是在那昏暗的日子里自己给予自己的一点点光亮。
那时候我每天都会挨打,因为各种不听话而挨打,因为在学校捣乱不写作业而挨打,因为欺负别人而挨打。但是我从不会顶嘴。纯粹是因为不敢。我害怕那个每天都会面对,凶巴巴的女人。我觉得她就像罗刹一样可怕。她的一个眼神就能让我心跳骤停。我害怕她手里有东西,更害怕她靠近我。因为她打人的时候不能有人劝,也不能反抗。越有人劝她打的越厉害,她打人还有上瘾的势头。开始的时候还有爷爷护着我,每次拦在我前面。可是后来爷爷被气得离家出走了,后来就住到了姐姐家。我再也不知道还有谁能像爷爷一样为我心疼地掉泪了。
她的眼里有各种各样的别人家的孩子,他们能歌善舞,他们学习良好,他们各有所长,他们讨人喜欢。这些品质我一个也不具备。她的要求很严格,今日事今日毕、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许在别人家吃饭和留宿、不许买垃圾食品、不许吃路边摊、不许动不动哭鼻子……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是很听话的,这些也都做到了。于是很快,我因为表现突出能离开他们去另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生活。我高兴极了,像刚飞出笼子的小鸟,开心地像个二百斤的孩子。
在那个地方,我学会了刷夜、学会了通宵看小说、学会了骂街、学会了喝酒、学会了夜不归宿。但我从没做过很出格的事,只是尝试了一下新鲜的活动,然后就回归了她管着我的样子。我发现那些都不适合我,很快就不喜欢了。我可以吃各种各样的零食,后来因为抵抗力不济染上了水痘。当时吓得痛哭,以为自己不行了。回家后只在家待了一天,就被要求回校参加二模。我真的觉得我是不被人心疼的。这种感觉从小就有,根深蒂固。所以也只有让自己适应,每当说起时像是在讲笑话。
后来上了大学,去了更远的地方。本想跑到省外的。但是高考分数并不容许我有更多的选择。我在那个没有人知道自己过去的地方过得很好,玩得很嗨。也有很多人夸奖我。我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并不是一无是处。这么多人都喜欢我,我还是很好的。可是我怕自己沉浸在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喜悦中无法自拔,不知谁又会走过来给我当头一棒让我清醒。在这种欣喜与快乐中,我不敢停留。很快就撤出了所有活动,继续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时候,我也敢和她顶嘴了。也可以耍点小脾气。我一如既往地希望得到她的认可,可是她的夸奖只有“听话”和“省钱”两种。从初中起,每周的生活费都是满打满算正好。到了大学每个月一千块的生活费,也让我花的刚刚好。我拿了奖学金,可以自己收着。这样在没钱的时候就可以补贴自己。我不敢大花特花,生怕丢了她夸奖的这个品质。即使知道她对自己没多少赞许,也会保持着她觉得不错的品质。就像听到她当着众人当着我的面说的“从不指望我养她”,我只笑不语,默默承受着。不辩解也不委屈。
我经常会想到一个问题,我是谁。这个哲学系最奥妙的三个问题之首。记得小时候自己在家调皮,从一个老旧的箱子里发现了一张不全的纸条。那时候不认得太多字,记得纸条上像是合同,和孩子有关的合同,她是乙方。脑海里的猜测从此挥之不去。每每遇到难以忍受的事,都会因为想到这个而吓出一身冷汗。我怕自己本就不拥有多少东西,突然变得一无所有。我努力想取悦她。我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她的骄傲。可显然这个计划二十年来都未曾成功。我忘了她以前每次打我说的“你记好了,我又打了你一次,是为什么也记好了”。可我记吃不记打,为了什么真的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每次都很疼,却也必须忍着,流眼泪只会让身上承受更重的负担。有时候也会想,当时自己被人贩子拐走,没回来的话会不会过得更好。而事实是我还未经倒手就重回了有她的生活。
如果说这二十二年我是怎么过得,那答案肯定很直白。成年前我一直在吸引着她的注意力,希望得到认可。刚成年我脱离了她的掌控,终于过了两年自己的生活。我可以很骄傲地说,那两年的我真的很棒。二十岁她给了我最深刻的礼物,国庆节告诉我她要离婚。原因是一个女人对生活和爱人的期待与失望,我都能理解,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于她是否会离婚我心里没有一点预知。所以我更深信,这是没有血缘的缘故吧。要不然怎么会没有第六感呢。
关于血缘,在我敢和她争吵的时候正儿八经、歇斯底里地问过一回。“你是我亲妈吗?”她说“你说呢。”我对这句话的理解是,她那么骄傲、说话直白、不屑说谎的人,不承认也就是不是了。从那以后我努力营造着幸福母女的假象,自导自演一场幸福的戏码。和她说要离婚时表现得一模一样。我每周给两个人打电话,问他们好不好。回到家努力让三个人一起干些事情。可是心里从不曾踏实。我觉得幸福都是偷来的,都是假象,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破灭。所以我不敢让自己入戏太深,却也难以抑制地沉浸在这份快乐中。
这个寒假家里多了更多争吵的声音。他们吵架我会拉,让两个人都少说两句。有人难道家里来,说的话我和那个男人从不敢方面问她,也不敢私底下讨论。我们在一张床上看还珠格格。我以为这就是幸福,柳暗花明的前兆。可每次争吵说出来的像是气话的真心话,都让我心惊。我觉得他们两个都很好,当然都有不足,却也是互补的。但我没底气让自己觉得他们不会分开。也没能力把他们的问题解决好。他有事压在心底不说,自己经历着一次又一次的失眠,她从不解释,只说不相信她大可离婚。
我只是假装自己还没长大,时而任性一把,让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看不出来。他们对我纵容一点,我就觉得幸福无比,仿佛自己真的是个掌上明珠,被所有人疼惜。和当初对血缘的疑惑一样,我选择逃避和掩饰。我试图粉饰太平,我擅长用眼泪装柔弱博同情。就像我戴着一层人畜无害的面具,对每个从身旁经过的人报以善良的一笑。我不去触碰那些敏感话题,又在心里暗暗揣测。我希望自己是个乐天派,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可我又希望自己能时时刻刻保持乐天,但这点很难做到。我依旧是内心敏感、脆弱无助的人,却表现得乐观向上、善良大方,以及独立自强。
以至于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没有男朋友的原因其实是有“恋爱恐惧”。一个对自己身份都说不清怀有疑惑的人,怎么敢轻易把秘密和信任交给另外一个人。当一个人闯进自己生活的时候,我会惊慌失措,想不出该如何面对。打开心门想让别人赶紧进来,可又会在别人靠近时把门猛然关上。然而和陌生人谈天,却可以说出自己不曾对身边人说的阴暗想法。还可以不计较别人的眼光。谁让自己和他都不认识呢。说完这些话又是各走各路,对生活没有影响,又一派轻松。
我希望自己能当个作家,写温馨的书,作治愈的文。可同时我又希望自己做个善良和邪恶都很纯粹,更真实的人。我知道自己偶尔是阴暗而恶毒的。但是总设法隐藏这样的自己,不想示予众人。我希望给别人留下善良的微笑,就让第一次见面那种礼节性的微笑留在别人心底,永不变质。所以我讨厌和抗拒别人的了解。我生怕被人看穿,看到我的不纯粹与邪恶,狠心与无情。我确实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这点我可以肯定。但是我不想做个傻呆呆的善良人。因为善良被人欺。我也希望故意绊自己的人无缘无故摔一跤,想让总看自己不顺眼的人被人修理。这里面的共同点是,我不想用自己的双手去做邪恶的事,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只想让那些不善良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而这些惩罚美其名曰“因果报应”。我自我欺骗,又固执己见。独立骄傲,又依赖性极强。我温顺柔软,又暴躁无情。我矛盾,又坚强。
我带着自己的阴暗生活,在自己的世界徘徊。我想找个阳光明媚的人温暖自己,照亮生活。所以我总显得很宽容。我顾忌朋友的感受,照顾每个喜欢的人,也温暖着那些冰冷的灵魂。我的身边朋友成群,可是我依旧孤独。因为我的秘密和故事只挑拣得当后当个笑话讲给喜欢听的人。我却实实在在想找个人抱着痛哭。我喜欢维持自己在外的形象,光辉而魅力四射。可是我更想做个里里外外都真实的人,可以打人骂人扇生活的耳光,放荡不羁,喜怒哀乐形于色。
我希望自己能看清身边的人和事。别吃无谓的亏,付出白送的真心。可我控制不住想对别人的好回报千倍万倍。所以,我认为对我好的人,其实并不全是喜欢我的人。他们也会在背后说我坏话,和与我有冲突矛盾的人谈笑风生。甚至在出事的时候,冷眼看着我。我一次次原谅,一次次说服自己要记得别人的好。可现实总是打自己的脸,脸上五指清晰的印记都难以让自己长记性。直到受了太重的伤,才肯放手。而如果别人再给点微笑和温暖,就又要成为别人的饭后谈资。你看那人多傻。
我以为自己真的足够独立。可还是一路靠着朋友生活了这些年。所以我才很庆幸,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他赐给我这么多阳光。就是怕长处阴暗的人失去生存的勇气。所以每次痛苦过后都会有甜的发腻的糖果润嗓子。就像绝望过后都会有人来抚慰伤口,上药,打止疼针。以至于我想当女强人的念头从未犹豫过,在这一刻我真的想找个安稳的人共度一生,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就够了。可是我深知这种念头不会维持太久。因为我是个适合折腾,也喜欢闯荡的人。安逸对我来说太过困难。
一口气写下这么多话,心里真的舒畅不少。说实话,我真的太想找个可靠的肩膀遮风避雨。即使知道这种事难以强求,急不来。仍是想找个依靠,给自己安全感。之前有篇文章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说安全感是自己给自己的。我对此也是深信不疑。但是从很小的时候,我独自躺在一张床上,望着漆黑的四周时,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可能都会怕黑。都怕孤独。我只有不停的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才能让自己平静。控制住胡思乱想的念头,生活在自己的一寸光阴中。
我知道自己的抗压能力有多充沛,和以往每一次相同。一个小时过后,我又可以满血复活,看起来无忧无虑,快乐轻松。我仅希望生活依旧和往常相同,每次失望都给我留一个带有光亮的念想。让我在这黑洞洞的世界能看到希望。只要一点点,就能够知足。
我希望每个人都好,很好很好的那种。无论将来我飘向何方,都希望能有明晃晃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