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在一个天凝地闭风雪交加的凌晨,瘦弱的母亲将尚未足月的我带到了人间。此后,母亲的心便系着了一条微弱的小生命……
那时,母亲在哪,我就在哪儿。
从襁褓到牙牙学语,疾病接踵不断,弱不禁风,一次次险些夭折。母亲总是战战兢兢把我养在怀里,裹在背上……
母亲十分辛苦,父亲常年工作在外,她操持家,她养育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她精心照顾着久枕病榻的爷爷奶奶,她里里外外象个陀螺转不停息,而她,却毫无怨言。母亲累了,清秀的脸上憔悴而腊黄,驮着我的背过早地弯了……那时,如果能早知世事,该让母亲卸下我来,喘喘气,那怕片刻。
五岁了,我竟然不会行走,可又愁煞了母亲,她不知费尽多少心血,愁穿多少个不眠夜。生怕我孤单而孤僻,母亲常常把我放在小楼的阶梯上,“看护”瘫痪的奶奶。看着母亲总是笑盈盈而细心地一遍又一遍为奶奶按摩擦身,如厕端尿,穿衣喂饭。看着母亲娴熟地裁衣刺绣、剪纸纳鞋……听着母亲细声细语给我讲当时还不太懂的“孔融让梨”、“曾子杀猪”、卧冰求鲤”,好多好多的故事。
那时,我在哪,母亲就在哪儿。
母亲第一次为我背上书包时,眼睛湿润了……颤巍巍的手喂了我一小银匙红糖水,说是吉利。那时,我高兴地欢跳着,而母亲百感交集……。
我一点点长大,慢慢离开母亲,而母亲依然在那儿。
当我考试第一,当我评上好学生,当我“跳级”读书,当我拿回奖状,母亲准会在家给我泡上一小盅热腾腾的糖茶……当我考上十里开外的中学,每次母亲总会送出五里多远,一路叮嘱。周末,当我饥肠辘辘地赶回家时,锅里准有香喷喷,冒着热气的饭菜等着我,晚上,母亲总把我冰冷的双脚搓热后捂在她的腋下,叨唠着,几天没捂,怕是又生冻疮了。那时,钻在暖呼呼被窝里的我总忍不住发酸的鼻子,止不住热泪……
温暖的母爱伴着我幸福地成长,母亲的言传身教让我渐渐地成人。记得,上一年级时,同桌的小朋友买不起铅笔,母亲就把我的铅笔截成两半,让我分给他;记得,每当雨天母亲接我放学时,总要多带一把伞,因为邻居小朋友没有妈妈;记得,有回在供销社门前捡到五元钱和三尺布票,急忙揣在兜里,双手捂住高高兴兴回家时,母亲却带我去等失主归还;记得,母亲常给村口的那位孤寡老爷爷洗衣挑水,接济柴米,而自己却捉襟见肘;记得……当然,母亲遇到不公正的事情也毫不畏惧。记得三年级时,所谓“革委会”小组长,因对我家有成见而阻止我加入“红小兵”,我哭得很伤心,母亲即前往据理力争,让我如愿戴上“红小兵”的袖章,抚平了心灵的创伤。母亲品行影响我的一生,有母亲我踏实。
当我踏上人生路渐行渐远,蓦然回首,母亲还是守在那儿。
前半生的人生路,跌跌撞撞,总有母亲的抚慰和鼓励。读书时母亲比我还认真,工作时母亲比我还上进,结婚时母亲比我还紧张,挫折时母亲给我开导和鼓励。
那时,工作繁忙,结婚后也当了母亲,没有闲暇顾及自己的母亲。有天,猛然想起,打个电话,刚响第一声,母亲就接了,原来母亲天天守在电话机旁……听到母亲激动而哽咽中微微颤抖声音,我的眼睛模糊了……想不起问候,想不起安慰,只听到电话那头母亲叮嘱又叮嘱——胃疼要按时吃饭、好好孝敬公婆、照顾好孩子、用钱省着点、改改粗心大意的毛病……又说对门的老婆婆最近精神多了(母亲把我寄回的营养品匀给了她)。还笑嘻嘻告诉我,守电话机还能给她的小外甥缝制了几件棉布衫呢,就是眼神不好,针脚不平啰,但暖和。听着听着,不知道自己是心酸?还是歉疚?
母亲老了,我在哪,母亲就在哪儿。
那天,母亲突然哭着告诉我,手机丢了,伤心得像个孩子。我这才意识到,母亲老了,她怕找不到我。那时的母亲真就是个孩子,而我却成了母亲的母亲。上课,母亲等在教室外,备课,母亲陪在身边,外出,母亲紧跟着。到后来,母亲病了,卧床不起。当看到母亲无助的眼神时,我的心揪得发慌,疼得发颤。母亲更依赖我了,睡觉时也要抓紧我的手才入眠。当母亲谁都不认得时,却依然清晰地叫出我的乳名……那时,不知道是欣慰还是痛楚,我无法表达……只奢望有下辈子,母亲依然是我的母亲。
母亲走了。不知道天国的路有多长,我想,母亲没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