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如食物

离开家已经第七年,这些年做过许多工作,也走了很多地方,可惜从来没有在哪能停留过太久。记得那年西风残照,深秋雨后,A站在黄鹤楼上问我还会不会回来。

自己一个人生活这么久,也慢慢学会了很多,做饭也初具风格。比如所有的菜里面一定要放胡椒粉和生姜,汤和炖菜要勾浓浓的芡还要放上大葱,北方的大葱不如南方的小葱香,切成大段,却能慢慢浸入食物中去,爆炒要撒花椒,后来还学会了使用色泽浓重的酱油。大葱是在北方上学的时候跟一个北方同学学的,花椒和酱油是跟A学的,往后的每道菜里总少不了有他的味道。

现在我在北方两座城市的交界处经营着一家小旅馆,这是一位英国的老绅士在很多年前自己盖的小别墅,一年前他要回到自己的祖国就把这间别墅转给了我。这里往来的人多,生意也算是红火。

这一年来过很多客人,背着负重的包,脸上带着笑,从各地风尘仆仆而来。有些人吃我下厨做的饭,有些人下厨给我做他们拿手的菜。
阿四是个地道的俄国姑娘,皮肤白皙鼻梁挺立,中国话还说的不太溜。她给我看她去世界各地拍的照片。这个姑娘用三年的时间去了十二个国家,她说中国是最后一站,之后就回国工作结婚。我有点羡慕她,她有详细的人生计划并在严格的执行,这些年我一直飘着虽自由却没有目的,不过想想这样才会不断的发现惊喜不是吗,没有计划也许反而会得到更多生命的馈赠。

阿四说她最喜欢中国的饺子,我当下就说没问题。那天中午我们包了很多三鲜馅的饺子,为了感谢我,她晚上给我们做了一顿地道的俄罗斯大餐。哈萨克里脊扒是主菜,用牛里脊作主料,加洋姜根水萝卜丁和土豆配置而成,我仔细记下了做法。

我刚学做饭那时候也是这样,那时候大学刚毕业,要去很远的城市工作,我妈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教我做饭。她说累了的时候就给自己做顿好吃的,爸妈不在身边,我得好好生活。那时候恨不得糖盐不分,我也是像这样一笔一笔记下每一道配料,每一个步骤。

阿四的乌克兰酸菜汤做的很正宗,西餐店里的酸菜汤多少顾及了中国人的口味不是很酸,而阿四的酸菜汤当真是侵入骨髓中的酸,而酸味过后,香味和鲜味就更加凸显的迸发在舌尖。原来一切痛苦都早有预谋。

还有伊尔库茨克奶油山鸡脯和白俄罗斯杂拌汤,阿四说唯一的不足就是超市里买的俄罗斯红肠不正宗,尽管如此那顿大餐我们依然酒足饭饱,所有人都很满意。

阿秦是湖南人,这些年带着老婆一直在东北打拼,竟也学了一嘴的东北话,或许是在东北待的久了,人也特别热情,听到我说我最想念的就是湖南的口味虾,他当即就说做给我吃。
他坚持说青虾要用盐养一整天,而牛肉酱辣椒红油和五香粉都是他自己做的。第二天一早阿秦就在厨房里忙活,用二锅头和白醋把青虾从里到外清洗干净,下锅爆炒,八角桂皮香叶丁香白胡椒干姜,再加上他自制的佐料,加高汤,大火煮沸,放紫苏,盐和五香粉,小火焖煮十五分钟后豆芽打底,虾和高汤入干锅,加上葱段,口味虾就做好了。

确实是地道的湖南人才做出的味道,一顿饭把他们两口子勾起了思乡情,喝的越来越多话也越来越多,接着眼泪就越来越多,在酒精的作用下我也迷迷糊糊想起来许多从前的事。

我大学毕业之后就去了湖南,当时除了满腔热血之外一无所有,而很快激情就被血淋淋的现实击垮,公司根本不缺我这种刚毕业的学生,工资压的很低,带去的钱也很快就一干二净,没有朋友,不能跟爸妈说,我除了白天的工作晚上还要打好几份工,就这样过了半年总算从地下室搬了出来,后来涨了薪水,生活有了好转,再后来我离开了那座城市。

我人生中最苦的日子都在那,那里让一个刚走出象牙塔的孩子认识到了什么叫做社会。那个时候最盼着的就是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可以去吃一顿口味虾,在保证不了温饱的年纪,口味虾被认为是我的世界里最好吃的东西。

后来我走了很多地方,生活不再是问题,再后来渐渐有了积蓄,随时想吃就能吃到虾的时候,我再也没回过那里,也就再也没吃过口味虾。

阿水是武汉的小伙子,今年夏天刚刚参加完高考,趁着暑假跟同学来北方玩。老乡见老乡晚餐当然是我们武汉的热干面,别看阿水还是个刚成年的孩子,坐起饭来还真是不含糊,看他麻利的准备碱水切面调和芝麻酱和卤肉汁,不一会儿带着家乡味道的热干面就做好了。

我会做很多东西,川菜粤菜鲁菜湘菜,去一个地方我总是会学几道当地的特色菜,也算得上正宗,就是家里的热干面总是做不好。热干面面条是关键,诀窍在于在蒸的过程中要不断的开锅翻动才不会黏底,我总是把握不好开锅的时间,开的早了面条还没受热均匀面条就发软,开的晚了面条就全粘在了锅底。在家的时候跟A学做了很久,一直没有起色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次跟阿水一起做面条,也没太过注意掐分记秒,感觉差不多了就开锅动动,吃起来竟然意外的好吃。不知是不是这么多年一直做饭的缘故,如今竟无师自通。现在我多想告诉A我终于学会了做面,用了七年的时间。 之前A总会无条件的吃下我做的各种乱七八糟的面条,现在看着完美无缺的面,终究没忍住哭了出来。

“你应该回去看看他。”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出了车祸,死掉了……”

这些年生命给予我的我都全盘接受,痛苦或快乐,打击或惊喜。就算遇到再大的事我都安慰自己生命本不会一直称心如意,人总要学会甘之如饴。只是当家里打电话过来告诉我那个噩耗的时候,我还是一个人在夜里哭了好久好久。

怀念啊,往往是从你突然知道不可能再得到的瞬间,才真正开始的。

又是一个万物萧瑟的秋天,院子里的海棠还迟迟未开,杜鹃已经悄然落败。一切都已积蓄起温暖等待明年的风暖春来,没有人知道或者在意之前发生过什么。

院子里有一个秋千椅,入夏之后我用一个放映机可以把电影投放到房子侧面的墙壁上,每天吃过晚饭就窝在秋千椅里看一会电影,有时候客人也会陪我一起看,有时是我自己。

今天放的是《魂断蓝桥》,一部很老很老的美国片子。我看过无数次,开始的时候也会哭,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罗依在滑铁卢桥上拿着象牙雕的吉祥符独自凭栏凝视的样子总会让我想起那年A登上黄鹤楼问我会不会回来,我不知道A的脸上是否带着与罗依一样的哀伤,因为我背着行囊,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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