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跟不上你的脚步,请停下来等等我。让我做你人生中的差生,被你指点,被你呵护,被你疼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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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big>01</big></big>
老马是一个文理双全的资深学霸。
他酷爱读史,初中就研读《资治通鉴》、《二十四史》,读出一股帝王般的高冷霸气。
作为他的朋友,我也颇具天赋,那就是擅长拍马屁。他被我捧得心花怒放,考试就让我抄袭。
然而我们的友谊并不牢靠。他是帝王,我是随从。伴君如伴虎,我生怕他一不高兴,就断了我抄袭的福利。
好在我手上有张王牌,那就是同桌兼班花白小凝。
在白小凝面前,我把老马吹成一尊神。然后又忽悠老马,说班花无限崇拜他,已爱到不能自拔。
本来小白看老马是平视,渐渐变成仰视。她又有些近视,不戴眼镜看人时,目光就有些痴。
面对小白的痴痴仰视,老马微笑颔首,心想:朕有个这样的嫔妃,倒也不错。
俩人好上后,小白常给老马送零食,巧克力、夹心饼、牛肉干花花绿绿一大堆。
源源不断的贡品,皇上享用不完,转手赏赐给我。
相处了一段时间,老马抱怨:“小白好看是好看,对朕也很殷勤,可脑子不行。数学差得没底,历史更白痴,她居然以为万里长城是红军万里长征时,顺便修的。”
我说这才般配,你负责治理天下,她负责貌美如花。
老马正颜厉色道:“朕要让她秀外慧中。”
于是老马鞭策小白学习,小白也努力,却不见成效。
有天自习课,老马和我换了座位,给小白讲题,解方程式。边演算、边分析,折腾了半个钟头,最后算出答案——等于零。
小白眨眨眼,呆萌地望着老马:“算了那么久,结果等于零,你觉不觉得很崩溃?”
老马捶胸,高声说:“上天把智慧撒向人间,你却机智地打了把伞。”
全班哄堂大笑。
小白趴在桌上哭,身体呈弯弓状,一抽一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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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big>02</big></big>
弱弱的小白,其实很倔强。很长时间,她都不理睬老马。
老马被打入冷宫,却仍然一副高冷的帝王范儿。两个人就耗着。
有天放学路上,小白遭遇一帮小流氓调戏。为首者号称帮派老大,指着胳膊上纹的青龙,问小白:“知道这是啥标记不?”
小白怯怯回答:“带鱼。”
“靠!”老大郁闷地骂,“白痴啊你。”
话音刚落,老马挥舞板儿砖杀到,势如猛虎。对方灵巧一闪,反手将砖头夺到手,照准老马的脑门儿,猛地拍下。整个动作敏捷连贯,一气呵成。
殷红的鲜血顺着额头淌,一见血,老马昏厥倒地。
小白大声呼叫,有人闻声跑来,一帮流氓掉头奔走。
好心人架起老马,帮小白叫了辆出租车。
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急症室,值班医生穿针引线,缝好老马额头的伤口。
老马是疼醒的,惨白灯光下,他就像一幅受伤的画。
医生说头部是外伤,昏厥是因为晕血。后来养伤的日子里,小白天天给老马送大枣、花生、红糖煮鸡蛋,说是补血贡品。
老马感觉自己像在坐月子,对小白说:“你对朕还是那么殷勤。”
小白说:“是你对我殷勤。放学还跟着我。”
老马说:“我不跟着你,你就被流氓擒拿了。”
青春的岁月像条河,流着流着就成浑汤了。
很多事情记忆模糊,但我记得,我对老马始终很恭敬。
至于老马和小白,说不清谁对谁更殷勤。
班长大李也是学霸,当时很看不惯我们仨,就总跟老马作对,甚至举报老马和小白早恋。
小白气急了,拿了把锥子,要去扎班长的车胎。
老马说小孩才搞这种把戏。小白坚持要出气,上体育课时,拉着老马离开尘土飞扬的操场,直奔车棚。
找到班长崭新的山地赛车,小白猛扎几下,车胎却完好无损。
老马皱皱眉头说:“这种加厚型车胎,内直径16英寸,宽度2.125英寸。根据力学计算,锤子呈上斜41.6度,可以轻松扎破。”
说罢,老马拿出量角器,测量比划,用锥子轻轻一扎,车胎“嘭”地破了。
班长电杆似的杵在后面,击掌喝彩:“干得好!”
老马和小白在全班做了检查,班长从此更加嚣张。
但凡在一个团体里,当过头目的人,基本都胸怀大志。班长大李也爱读史,一心想成为李世民般的伟岸人物。多年后,他实现了三分之二理想,成了市民。
多年后,老马和小白仍在一起,但是聚少离多。
我很怀念那段青春时光。
老马是帝王,小白是嫔妃,我是随从。我们共同演出了一部少年版宫廷戏,如果拍成电视剧,我觉得可以叫《青少年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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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big>03</big></big>
老马和小白聚少离多,是因为老马在上学,而小白在工作。
高考前,老马集中辅导了小白两个月,列出所有科目最容易出现的考题。
然而,小白仍然没考好,只能选择去卫校。毕业后,在医院急诊科当护士。
小白对老马说:“你别怨我,我已经尽力了。可我不是读书的料,怎么也跟不上你的节奏。”
老白嘴上说不怨,心里多少有些不满。
后来,老马在本市最牛的大学,读完四年本科,接着读研究生。
小白常常加班。逢休假,科里一个电话打来,小白也会马上回医院。
更郁闷的是,约会去吃饭,小白老爱讲些血肉横飞的事情。比如车祸把人撞得支离破碎;比如建筑工高空坠落,钢筋插进了胸膛;比如跳楼自杀者摔出脑浆,粘粘的,像豆腐脑一样。
有时,还绘声绘色描述抢救细节:只听除颤器“嘭”地一声,电流冲击心脏,僵死的病人腾地弹了起来。
晕血的老马头皮发麻。满桌食物摆在眼前,难以下咽。
而老马演讲自己研究的课题,小白就像听外语。
有次小白听睡着了,老马依旧滔滔不绝。他觉得自己颇有演讲天赋,打算以后留校当老师。
于是征询小白意见,小白回复了一个轻轻的鼾声。
老马猛拍大腿,抱怨说,“你也太没心没肺了。”
小白惊醒,委屈地说,“我刚上完通宵夜班,那么辛苦。还要听你讲课,你都不知道心疼我。”
老马说,“就因为你上课不用心,打瞌睡。所以成绩差,读了卫校,所以才上夜班。”
小白说,“我知道,从一开始,你就不喜欢我当护士,可我喜欢这份工作啊。”
彼此越来越不在一个频道上。
话不投机,相互埋怨,却闹不清问题出在哪里。
两个人吵来吵去,很久没见面。忽然有天,老马给小白打电话,说等下来医院。
小白想,老马终究是爱自己的,他放下了帝王的架子,主动来示好。
午后,老马果然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女孩儿,十分局促的样子。
老马说,女孩儿是一起读研的同学,意外怀孕想做人流,让小白帮忙找个可靠的大夫。
小白狐疑地看着老马。
老马解释说,事情是这样的,女同学交了个男友,怀孕后才知道,对方是有家室的,于是悲愤分手,所以孩子不能留,只能做人流。
小白咬咬嘴唇,问:“你确定孩子不是你的?”
老马血液上涌,气得发抖:“你有没有脑子啊,如果是我的,我会带到你面前晃?上天把智慧撒向人间,你却……”
“我却打了把伞!”小白悲愤打断:“我不光打了伞,我还穿了雨衣,带了头盔,蒙了口罩。那么多年了,就没点新鲜的?你不就是嫌我智商低,成绩差吗?那你找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优等生,比如你的女同学……”
老马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白,像注视一个陌生人。
半晌,咬牙切齿地说:“不可理喻!”
那天,俩人站在急症室外的走廊上,高一声低一声地吵,吵了很长时间。
阳光从走廊一端的天窗上射进来,无数尘埃颗粒在光束中飞舞跳耀。狭长变形的窗户投影,宛如一柄利剑遗落在地。
接下来的日子,纠结冷战。
从中学走到现在许多年,太多东西割舍不下,谁也不忍说散就散。
终于有天,小白给老马打电话说:“老马,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都冷静冷静。”
老马沉默良久,说好吧。
一周后,我们喝酒,老马醉眼朦胧地问我:“知道这世上最辛苦的恋爱,是什么状态么?
我摇摇头。
他沉重地说:“这世上最辛苦的恋爱,就是聚又聚不成,散又散不了。”
老马说这话时,是2014年10月,埃博拉病毒在非洲爆发,小白已随援非医疗小组,飞往几内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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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big>04</big></big>
小白去援非,事先没告诉老马。
半个月后,老马才知道,小白远在埃博拉疫情最严重的几内亚,终日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戴着严实的手套、口罩、防护镜,穿梭在雨林地区。
几乎每天,她都在面对死亡。
那是一种极其恐怖的死亡——心脏渗血,肝脏肿大、裂开,化脓腐烂;大脑缺氧,导致痴呆和癫痫发作;接着胃肠粘膜脱落,患者猛烈腹泻、呕吐。崩溃的血管和肠子,像流体一般涌入体腔,直至死亡。
当地通讯信号极不稳定,小白打来电话,刚说几句,就断了线。
老马打过去,小白的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接着又断线,再打就打不通了。
老马忧心如焚,上QQ去找小白,小白的QQ头像始终黑着。
有天上线,老马看到小白的留言:这边网络和电话信号都很差,上QQ几分钟就掉线,只能发邮件。老马,我想你了,我给你写信。
老马眼圈一下就红了。
他感觉小白有很多话想说,却只能仓促短短留言。
老马比任何时候都想念小白。
他每天查看邮箱,呆望电脑屏幕,盼望新邮件的提示,突然跳出来。
信里,小白说雨林地区出没的大象,说奇异打扮的黑人,却不说工作。只是让老马放心,她会照顾好自己。
老马能想象出,小白身处险象环生的境地,有多艰苦和危险。
又一天,小白发来张照片。照片中的小白,黑了瘦了,整个人疲倦而憔悴。
老马的心像被人揪一把。
每天入睡前,老马默默为小白祈祷。
可是不久,小白却病了,先是腹泻,接着发热头痛、四肢乏力,接着,咽喉和肌肉也开始疼痛。
这些,都是感染埃博拉病毒的典型症状。
于是,作为疑式感染者,小白被隔离了起来。
援非医疗队出发前,医院开动员大会,让医护人员自愿报名。
小白积极地报名参加。
她想去接受挑战,去往遥远的地方,想想自己和老马的将来。
临行前,医院领导和援非医护人员谈话。提醒大家:这是一项危险的工作,随时会面临死亡,需要具备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工作中,如果疑似感染了病毒,务必尽快给亲人留下遗书。
小白被隔离后,给老马写了一封遗书:
亲爱的,今年是我们在一起的12周年。知道吗,我一直很崇拜你,从中学就崇拜你。你比我聪明,比我努力,比我成绩好。你读过很多书,做什么事都有计划,有头脑,连扎车胎都扎得那么优秀。
有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和你有距离。那种距离感我说不出来。如果不是罗艺尘那个小混蛋,我们可能不会走到一起。其实最初,我没感觉到你喜欢我,我对你也仅仅是崇拜。直到那次,你被流氓打伤,我发现,你的高冷都是装出来的,你很在乎我,否则不会放学后,还跟着我。
也就是那一次,我真正爱上了你。
可我不是读书的料,总让你失望。高考没能上本科线,读了卫校。在医院工作后,我们越来越谈不到一起,后来就总吵架。
我想,我永远是个差生,而你永远是个优等生。我们属于不同的两个世界。
我曾想过分开,可每次一想到,心就很疼,一跳一跳地疼。在一起那么多年,我舍不得你。
在这里的每一天,我都非常想你,想见到你,想被你抱着,想听你说话,哪怕是听你讲课题。我依然会听着听着,迷迷糊糊睡过去。因为在你怀里那样安睡,我感觉很踏实,很安心。
也许以后,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埃博拉病毒很可怕。体液接触,皮肤黏膜接触,都会被传染。我亲眼见到它,夺去了很多人的生命。
当我被隔离后,很恐慌,很伤心。最伤心的是,我可能将从此再也见不到你。
但我告诉自己,要坚强。我是个差生,援非是一次挑战。所以,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我要做个优等生,微笑着面对死亡。
亲爱的,如果我不在了,别难过,别伤心。只要你记得,在你的人生中,有过我这么一个差生。我在另一个世界里,就会很温暖。
因为,我愿意被你指点,被你呵护,被你疼爱。
亲爱的,再说一次我想你。
亲爱的,再说一次我爱你。
亲爱的,如果还有来生,请让我再做你人生中的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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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big>05</big></big>
遗书里的一字一句,锥子般刺痛心窝。
原来,弱弱的小白,内心是那样坚强。
老马坐在电脑前,给小白回信,敲键盘的手不停发抖。
泪水模糊视线,屏幕漫漶成汪洋。心里满是想说的话,却连不成个整句。
在一起的时候,日子如流水,我们习以为常。
当感情出现问题,我们相互埋怨,我们彼此指责。
总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我们才缝缝补补,才追悔莫及。
老马心碎一地,寝室难安,形容枯槁,活像在坟墓里躺了一个月。
他决定飞往几内亚,去见小白,就算从此分隔两个世界,有些话也要当面说。
就在办护照的时候,小白来电话告诉老马,经过一个月隔离,反复诊断,自己并未感染埃博拉病毒。腹泻、发热,是因为食用了当地的变质食物。目前,已解除了隔离。
老马脑子刹那空白。
旋即,满面惊喜地哭出声。
2014年底,小白回国。两个月后,和老马举行婚礼。
小白身着婚纱长裙,化了淡妆,格外动人。
老马西装革履,光鲜笔挺,像出国访问的领导人。
婚宴上,我们仨都喝了很多酒。
喝着喝着,聊起上学时候的事儿。
恍惚间,我感觉又回到了中学时光。老马是帝王,小白是嫔妃,我是随从。一个优等生,两个差生的梦幻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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