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格陵兰岛上空寂寞地飞行。
世界上充满了可笑的矛盾,这块全年平均气温0度以下的地方叫做“Greenland”也许就是其中之一。
忘记了上次往东一直飞是什么时候,从俄罗斯和外蒙古穿行回国的时候,总想看看乌兰巴托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架满员的飞机目测70%的乘客都是中国面孔。真想把这些百无聊赖而昏昏欲睡的人都叫起来,在三万尺高开个12小时的party,让各行各业各年龄段的人都network起来,这样长途旅行也不至于这么枯燥。
可是,左右两边鼾声四起,只有屏幕散发着微弱的光,我插着耳机听王菲的“忘掉你像忘掉我”,如同置身浮世之外。
下一站北极。
陈师兄夸赞我是一个很social的人,其实我只是好奇。每个人都是一个世界,我想要推开一扇扇门,看看其他人是怎么样地度过属于他们的漫长岁月,想要从不同的人身上感受到自己不曾拥有特征,体会不曾经历的事情。这个过程很快乐,仅此而已。
如果带着功利的目的去社交,那多无趣啊。
这次来美国,见到了许许多多优秀的人。张三哥说得好,在美国的华人有一个逆向选择的过程,大家多是自认为无力处理国内繁杂的人际关系才来相对单纯的大洋彼岸定居,所以这群稍简单的人在这里还是一样玩不过样本抽取更全面的印度精英们,一个个被压在Bamboo Ceiling之下。
还记得大四上学期一遍又一遍地陪着大冠刷雅思成绩,耐心地填两遍网申,两个人的信息倒背如流。大三拼了命地刷绩点刷简历一个假期飞了七次。大二的时候每天对着杨鹏的17天搞定GRE单词背红宝书,那时候一门心思要出国,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大一的寒假住在宿舍里,每天骑着自行车顶着刀片儿一样的寒风往新东方赶,左右两边是清华和北大读大三学物理的师兄。为了跟大冠在一起高考之后放弃了港城商学院第一名全额奖学金的机会连眼睛都没眨过。再往前推,07年上高中的时候,家刚搬到北京,妈妈刚学会开车,每晚九点半走四环来接上法语初级的我。
在很多事情上,我都稀里糊涂的,从来不用力争取。从小到大我都不愿意当班干部,报纸上发表了文章竟然隔了一星期才把稿费带回家给爸妈看,找工作也是拿到一个offer就欢天喜地。
可是在出国和感情上,我真的曾经非常的努力过。
听说别人的男朋友帮忙写毕业论文,我就想起来那天晚上自己一个人在依云轩刷到2点然后又转战肯德基到6点写完两万字政原论文的夜晚。还有爸爸在301医院做完介入手术,我用25个小时写完了毕业论文后来连经双的毕业典礼都忘记了参加。
还记得病中的爸爸,张罗着下个月就出院,然后“让我的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陪我去单位坐着,让别人都羡慕”——后来我去陪着妈妈在单位朝九晚五坐了一个月。那时候一次又一次地跑医生办公室,盯着血压心率血氧浓度,商量治疗方案,做一个又一个重要的决定——安眠药上不上,静脉出血之后要不要进食,一旦停止呼吸要不要切开气管抢救——连真正到了那个时候,周围的表哥表姐姑姑姨妈哭成一片,我都一滴眼泪没掉,在凌晨四点指挥大家得体地把爸爸送到那个大抽屉里。
如今,感觉自己已经把此生的力气都用尽了。
从小到家都在努力取悦周围的人,如果成绩不好,就提供不了在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立足的意义——本来他们每次吵架都当着我的面争吵谁分割孩子。如果嫁的人不是有权有势,就真的应了他们的诅咒“没有人要我”“咱们家的姑娘命都不好”,只有硬着头皮坚持下去要个结果才能让他们不再指责我。
我从来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无条件的爱,每个人都在算计,而我只能为自己想出好多条退路,谁也不能无条件的相信。
以前爸爸妈妈总说我天生不会撒娇,我也从来没有在大冠面前撒娇。以致于他妈来我家撕逼让我迅速回去继续解决他生理需求的时候,说“你一直主导你们的关系,现在怎么能说退出就退出呢”。
英国能脱欧,美国能选Trump。
"我累了,不想扛着生活继续往前走了。"
为别人活了前半生,很想后半生为我自己活着。
那天在爱尔兰小酒吧被问"What do you see yourself in 10 years",我愣了一下。
后来我说,我希望到时候和现在一样漂亮,有一份让我忙得团团转的事业,有爱我的人,和可爱的孩子们。
本科毕业之前,总感觉未来一定会更好。
因为上小学轻度智障班里倒数第二的我没想到上初中能考到上千人的年级第二名,上初中冰天雪地中的我没有想到高中能来北京读书,上高中跟北京本地学生对抗的时候没有想到真的能收到我们在未名湖畔等你的录取通知书,上大一因为讨厌国关跟班主任哭诉自己不会写论文看不到未来的时候也想不到大四毕业的时候GPA能到Top10。
那时候感觉,生命就是一个又一个的花团锦簇在等着。
可慢慢的,一切都变了。
跟一群理科生枯燥乏味地讨论一道明明讨论也没有意义的题,让我感觉自己所有的闪亮之处都被quant能力不足所抹杀,于是自己开始想借助学历之外的力量留在这里。我一个人苦苦挣扎的时候,他却不为所动。
我每天都自知自己生活在理想中的世界,常常和家里人说,我在这里多么开心,窗外的大湖朝朝暮暮都多姿多彩。可他妈妈每天至少视频1小时来劝他回国,“车和房子工作都找好了就等着你们回来,最好抱着孙子回来哟”。
所以一直到研究生毕业,都在是否回国之间摇摆,别人语重心长地说“这事你们两个得达成一致”,可最后妥协的是我。终于,我被爸爸形销骨立满肚腹水的样子意外地留在了中国。他却说“我打心眼里就盼着回国和我爸妈团聚,他们都五十多了只有我这一个儿子啊,我一天都不想在美国呆了”,这就是与我相处了十年的人,连为我的梦想假装奋斗一下都不愿意啊。
很可惜,回国之后有房有车有爹妈央企前途光明的工作,也并没有让事情变得好起来。我希望再也想不起来,他下班回家之后故意找茬儿打狗的时候高高举起的手,缺乏自信和安全感问刚刚面试回来的我“面官有没有摸你亲你”,还有双手掐住我脖子质问“你为什么从来不主动”时候扭曲的脸。而他对自己身体健康的不负责任,让我心底深深恐慌要把过去三年目睹爸爸和病痛折磨的一切重新经历一遍。
要将忧郁苦痛洗去,柔情蜜意我愿记取。
也许付出感是亲密关系的最大杀手,本文通篇强调了我的付出,没准儿在他口中,他为了我也是已经拼尽全力倾其所有披肝沥胆付出一生耗光整个青春了。
“情如曲过只遗留,无可挽救再分别”。过去的十年,就像一首长长的歌,如今已经到了尾声。
I'm never going back, the past is in the past.
Elsa生来有操纵冰雪的能力,但因为不小心伤害过她心爱的妹妹,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希望别人发现她的“可怕之处”。终于有一天,这个秘密还是被人发现了。她充满了报复世界的愤怒,把整个世界都冻冰。然而是爱拯救了她,让寒冷开出一朵花来。
父亲去世之后,他对我努力摆脱困境的尝试很不满意,说我在放纵自己的情感。其实我本来就是这样,只是过去十年都在压抑自己而取悦他人,罢了。
如今很想回到真正的我那里去。
人生苦短,我想去乌兰巴托点燃一盆篝火,在贝加尔湖上划船,去多米尼加买一颗真正的蓝珀,去图卢兹和安道尔找认识了好久的姐姐喝下午茶,去肯尼亚看长颈鹿,在阿根廷的冰川上行走。
我想去澳大利亚看金珠,去东京看Akoya和momo红珊瑚,去亚利桑那屠夫山去找Fire Agate, 去坦桑尼亚看坦桑石,去南非找钻石,去西伯利亚看猛犸象牙。
我想要冬天去印度看泰姬陵,夏天去埃及看木乃伊,在土耳其尝试热气球,去旧金山冲浪,在巴基斯坦裹着头巾混迹于当地人中间。
我也想要和优秀的人在一起,做优秀的事业,每天学到新的知识,面对新的挑战,不断提升自己。感觉自己能做出贡献,被周围的人需要,一点一点把过去周围的人认为我不能做的事情都克服。
在过去的人生规划中,我的首要任务是多多益善地生孩子,然后是相夫教子扶老携幼,在家人安排的央企里朝九晚五混一辈子,最好是不出去工作还能自己挣钱养活自己,最后的归宿是“我们死了以后房子不都是你们的”。
我周围的家人会告诉我,“和谁过一辈子都是一样,最后都是搭伙过日子”,“人活着归根究底还是为了钱”,“你要珍惜啊XX那么好的一个人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嫖娼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他还老实不出去乱搞”,“你到哪儿找这样的家庭去呀”。
是的,可惜我没有办法和他父母执手一生,也没有勇气等着他遥遥无期的成长。
事已至此,很遗憾,但不后悔。
如今的我,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愿我的生命璀璨,要闪得漂亮;愿我足迹,如风如霜”。
写到这里,飞机已经跨越了北极,直奔俄罗斯北部了。Wi-Fi信号终于恢复。
烦嚣的世界仍在运转,愿我们都能在现实主义的世界里多一点理想主义——我也是刚刚学会。
Miu
美中时间2016年12月10日晚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