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没有人知道离歌这个人,却没有人不知道——冷剑如钩。
三年前,一场元夜事变,让冷剑如钩名噪江湖。
说来,离歌是个杀手,不依托于门派,难得寻得一替人复仇的活儿干干,却常常因为心软而不能痛下杀手,因此捞不着什么银子。幸而她还有一个好朋友——夏素素,夏素素不是什么官宦小姐、大家闺秀,她是碎云轩的头牌。这碎云轩可不是妓院,这是一个风雅人士听书听曲的地方,冷剑如钩的故事正是这夏素素传出去的。
江南三月春,柳絮纷飞,细雨绵绵,飞鸟入画,停落于碎云轩的牌匾上。
今日,碎云轩的夏素素又说起这冷剑如钩的故事,听者络绎不绝。
第一章
六年前,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门派——重生门。什么十大恶人、江南四鬼、半面人这一类一等一的黑道高手都成了重生门的手下败将,连朝廷都对重生门的势力忌惮三分。相传这重生门之所以如此嚣张,是因为掌门人施月收养的一个女孩,天赋异禀,竟将七陵遗寐练到第九重,要说这江湖武功排行第一如今已金盆洗手的凌笑风也不过练到第七重,可见这个女孩儿是多么得聪颖过人了。得此女者可得天下,这样的说法渐渐在江湖传开。峨眉、武当等黑道白道的门派均想夺得此女,却无人识得此女真容。
“施月,你这样胡乱散播我的谣言就不怕失去我吗?什么七陵遗寐,我连看都没看过!”
施月微微抬头望了一眼衣袖满是血迹的离歌,满不在乎地问道,“你又杀人了?”
离歌气呼呼地把剑重重地压在桌子上,“我若不杀了他们,他们回去形容我的样貌岂不是更多人要来围堵我了!”说着她往椅子上一坐,施月忙起身拦住她还未落座的屁股,“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从雪域买来的雪狐皮,你这一身血的,别给我弄脏了!”
离歌怒气更甚,拿起桌上的剑,一剑划在椅面上的雪狐皮上,顿觉心中怨气解了大半,拍拍身上的尘土回卧房休息去了,只留得施月对着那张雪狐皮心疼的嘎嘎直叫。
第二日清晨,离歌推开门,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正对上一张冷漠的脸,好好的舒展运动硬生生的被戚迹这张冷面给逼了回去,“你、你干嘛站在这儿?”
“等你出发去丽州。”
“去丽州干什么?”
“杀人。”
“......”
戚迹算是离歌的师兄了,亦是施月收养的孩子,在离歌八岁时被施月领回来的时候,戚迹就已经在施月身边呆了两年了。第一次看见他,离歌只觉得他有些沉稳得过分,他一席黑衫,眼神冰冷刺骨,明明只有十多岁的孩子却成熟稳重的仿佛江湖老手。他是施月手下里面轻功最好的,话最少的,他有一只听话的彩翼鸟,离歌曾试图捉住那只鸟,可惜此鸟跟着戚迹几乎寸步不离,因而从未得逞过。
离歌随着戚迹来到未名湖旁,湖面雾茫茫,白雾深处隐现出一船舫,船头立着三两红粉佳人,离歌心想,这次施月可是下血本了,以前出行都是一叶扁舟,这次竟换成一辆佳人船舫,看来这次任务对象来头不小。离歌瞥了一眼戚迹,依然面如冰霜。
船慢慢靠岸。
“公子,小姐请入舫。”细柔的声音听得离歌一阵发麻。
“公子,小姐,这是施掌门为两位准备的华服,请换上吧。”离歌看了一眼送来的服饰,差点将口中的茶水喷出。
“这、这我穿不惯。”离歌忙摆手拒绝,离歌自入重生门以来,只有几身深色粗布麻衣,从小混迹于男孩子中习武练剑,第一次被要求换上女儿装,内心是拒绝的。
“你还是换上吧,一会儿船会停靠于丽州船商会,届时都是官宦、商家小姐,按我们现在的打扮必然会惹来嫌疑。”戚迹难得开口说道。
他冰冷的面孔,和一旁笑语嫣然的佳人,离歌只得无声地接受,想来施月早知她会拒绝参加这次任务,因此事先都没跟她商量,便直接被戚迹带上了贼船。
梳上了发髻,换上了华服,离歌只觉得别扭至极。
门帘后走来一翩翩公子,一袭青衫,金丝滚边,腰间别着一枚翠玉,手握一把折扇,竟是戚迹。离歌觉得自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人家不好,扭过头去,问道,“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按施掌门的吩咐,奴婢是小姐的丫鬟琉璃,这是朱砂,”她身旁的一位女子向离歌微微一笑,“小姐从此刻起,姓史名玉儿,是江南玉器行的少夫人,公子姓欧阳名胤然,是玉器行的少爷,此次去丽州参加商会,目的即是暗杀商会大股洪石锦,此人暗卫甚多,请公子小姐务必亲手杀死此人,不得留其活口亦不可使其落入他人之手。我和朱砂二人会在暗处帮助你们。”
戚迹手法熟练的展开折扇,颇有富少的风范,问道,“还有多久到达丽州。”
“大约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是漫长的,特别是当离歌换上了女儿装,每一个举动都显得别扭无比。
离歌坐在正厅,正对着窗外,戚迹对着远处吹起了横笛,离歌向来不懂舞文弄墨,只觉得此曲宛转悠扬,忽而曲调由轻快变得悲伤,离歌竟不自觉沉浸于曲中,忽然曲断,那只彩翼鸟从远处飞到戚迹手掌中,啄食起食物。离歌发现此时的戚迹眼神不如往日那般冰冷,嘴角微扬,那确是在笑。
午时,湖面的白雾依然不曾散开。放眼望去,除了白雾也看不清什么,可戚迹就这样望着船驶向的方向,许久,开口道:“要靠岸了。”
离歌从窗外探出头去,远处人声鼎沸,湖面竟停泊了多架船舫,其中一架,船身亮如玉石,船帘轻纱薄丝,价值不菲,更有身姿曼妙的红粉佳人,在咿咿嬉笑。
“小姐,请下船,随少爷去参加午宴。”琉璃喊道。离歌“哦”了一声,很不淑女地下了船。
“怎么还要先吃饭,就不能来得痛快点吗......”离歌小声嘀咕着。“商会在午宴过后开始,在行动之前不要露出一点破绽。”戚迹说道。他云淡风轻地走进红枫楼,楼内满是商客。
“公子请出示一下您的名帖。”门口一个仆从恭敬地说道,戚迹示意了一下朱砂,朱砂忙递出印有“史记玉器行”的名帖,仆从匆匆看了一眼,忙招呼着他们往里面那桌标注着“史记玉器行”的位置。
看来这史记玉器行也不是什么大来头,位置被安排在里面的角落,离歌正准备落座,忽然觉得对面有一道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扫啊扫的,对一旁的琉璃问道,“那对面坐的白面公子是何人,怎么总是盯着我们这边看?”琉璃噗嗤笑道,“这人啊是丽州知县二子凌肃之,自小身体不好,所以面色惨白,身子残弱还有龙阳之癖,怕是他看上戚公子了......”琉璃说不下去了,离歌明白过来,吃惊地望着戚迹,戚迹依然保持着冷漠,却抑制不住面色的尴尬之色,离歌怕抑制不住笑,装作不知此话何意,随手拈来几颗樱桃吃了起来。
主角登场了,洪石锦坐在东家的位置,周身站了两个贴身仆从,不知暗处有多少保护他的侍从。
离歌扫视了四周,发现这里除了商贾、官家子弟,还有不少练家子,“你发现了吗,这里有很多高手,他们步如轻燕,连我都听不清他们的脚步声。”离歌悄声和戚迹说道。“看来不少人跟我们一样,别有目的。”戚迹轻声答道。
“在下云锦布庄少庄主秋天赐听闻洪员外有一女,不仅有倾世之容貌且诗词书画、琴棋书艺样样精通,特带来云锦绸缎十匹、西域珍宝两箱,望员外将女儿许配给在下。”堂下的男子发髻高束,腰间别着数枚玉佩,颈上戴着一串檀香佛珠,说话时嘴角斜斜上扬,俨然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
洪石锦还未答话,又一男子走到堂下,一身白色长衫,走路翩然带风,手中折扇一开,对秋天赐说道:“阁下尚未见过洪员外之女,单凭自己一厢情愿的仰慕之情就来求亲,未免太草率了,”转而双手作揖,对着洪石锦说道,“在下韩傲,去年参加员外寿宴,得以一睹小姐芳容,并与小姐相谈甚欢,今日借此机会向小姐求亲,还望员外......”底下又有人坐立不安了,纷纷站了出来,你一言他一语,宴会刹那变成了求亲大会。
离歌看着乱成一锅粥的场面,竟好奇起这位小姐的真容,看着一旁镇定自若的戚迹,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不是也该到了婚配之年了,不知对这有着沉鱼落雁之貌的小姐有没有兴趣呢?”看戚迹没有什么反应,离歌玩味地一笑,“莫不是你对这丽州知县二子有意思吧?”戚迹终于忍无可忍,狠狠地瞪了离歌一眼,眼里的杀气恨不得将离歌碎尸万段。离歌轻轻泯了一口茶,毫不在意身旁那充满杀意的眼睛。
在重生门,离歌是为门派立功无数的功臣,上到武林高手像半面人、武林排行榜中的十大恶人等,下到来自西域的凶猛野兽,最后不是成为了离歌的手下败将就成了她的剑下魂。因此连掌门人施月都不得不忌惮她几分。而戚迹,向来独来独往,行踪飘忽不定,施月布置给他的任务都是相当隐秘的,离歌自然不得而知。如果说,离歌是重生门最高调的存在,那戚迹便是门派中最隐秘的存在。而这次施月破天荒地将他俩安排去同一个任务,着实令离歌匪夷所思。
这老狐狸,越来越奇怪了。离歌暗想。
“员外不见啦!快来人!员外失踪了!”原本站在洪石锦旁的贴身奴仆大惊失色地叫道。身旁的那些暗卫也乱作一团。
戚迹倒是不慌张,“看来有人趁乱将洪石锦给劫走了。”
“这不可能,我一直盯着这门窗,并未见有人出去或进来,这洪石锦怎么会......”朱砂一脸焦色。
戚迹若有所思。
离歌懊恼自己刚刚走神,竟忘了这关键人物洪石锦,“不是从门,不是从窗,那会是......”
“一定有人在酒楼里设计了机关,他们是从暗道里偷渡粮仓的。”戚迹四处打量着,走到刚刚洪石锦坐着的位置,伸手摸了摸椅子,椅子都还留有温度。
“我们得赶紧追,否则就来不及了。”
“你知道他往哪处去了?”
“这红枫楼背靠未名湖,如果他们走的是暗道,必然不会通到湖里,因此只有可能是东南面,东南面有两条路,我走右边这条,朱砂琉璃走左边这条,至于你,就留在此地静观其变吧。”
“好!”
“凭什么我要听你的话留在这里,呵!”离歌不屑地冲着戚迹冷笑一声。
戚迹稍稍低下头,鼻尖恨不得碰到离歌的鼻尖,嘴角扯出一丝坏笑,“就凭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夫人,夫命难违!”戚迹故意加重了“夫命难为”四个字的音量。离歌明知他这是在报复她刚刚的调戏,脸上却青一阵红一阵,眼看就要刀剑相见了,琉璃忙解围道,“戚公子分析的很有道理,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快点行动吧,小姐就别置气了,门派的任务要紧啊!”说着朝离歌挤了挤眼睛,扯着戚迹的袖子向门外走去。
离歌独自站在原地恨得牙痒痒。
此后,戚迹便被离歌贴上了“腹黑男”的标签,二人之间的火药引子也自此点燃,后来施月也常常后悔当初哪个筋搭错了才会让他俩一起执行任务,作孽啊!
此时,丽州知县来人了,这倒是助长了那白面小生凌肃之的嚣张气焰,嗓门一下子提高,“你们一个都不许走,在没有抓到人犯前,你们都是嫌疑犯!来人给我关门!”
这下,凌肃之倒得罪了不少人,底下的不是官宦子弟也是富商子弟,纷纷抗议,“知县来了又如何,我家祖上可是皇亲国戚,就凭你还想关我......”
“就是就是,少瞪鼻子上眼的.....”
眼下凌肃之的一番言语惹得众人抗议,丽州知县凌明耀忙忙解释道:“大家稍安勿躁,请都回到位置上,鄙人也是怕犯人混在其中,怕再伤到诸位,我这小小知县可担待不起啊!”
说着对凌肃之挥了挥袖子,示意他退到后面去,凌肃之见自己威风不成,悻悻躲到后面去了。嘈杂的声音总算降了下来,凌明耀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千里迢迢来到丽州参加商会,只怪鄙人保护不力,才遭遇此事变,为了早日找到洪员外抓捕嫌犯,还请大家,一个一个到鄙人处做个笔录,做完即可离去,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各位海涵啊。”
不亏在官场上跌摸滚打多年的,凌明耀这番话得到多人捧护。大家情愿的不情愿地也都排队等着做笔录离开这混乱之地。
离歌想到这史玉儿的身份不明不白的,万一做笔录留下什么纰漏就大事不妙了。眼见那大厅的后门处把守人少,趁人多眼杂便混了进去。
从后门进去后,便是一个大院子,院子中央正见一个身着黄色石榴裙,身姿绰约的女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一群魁梧大汉怒骂着。离歌紧贴着墙壁,打量着地形,本想偷偷翻墙而去,却不料一根根银针自眼前不远处,穿过重重低垂的柳叶,直指向那黄衣女子和几个彪形大汉。离歌瞬时抽出腰间藏着的飞刀,扔了过去,银针与飞刀相撞,直直落地,飞刀也偏离了方向插在了门梁上。顿时,离歌被众多砍刀架在脖子上,那黄衣女子捡起地上的银针,仔细端详了一番,说道“放着那些凶手不去追,反倒将救我之人围了起来,都是废物!”
那黄衣女子走近了,一双杏仁眼,一对柳叶眉,皮肤白皙如玉,朱唇轻启,“多谢女侠相救,还不知女侠姓谁名谁?”离歌实在难以将刚刚一手叉腰一手怒骂的泼妇形象与此时这拥有闭月羞花之貌的女子相连,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那黄衣女子以为她忌讳着什么,便喝令周围的人都退下,说道,“我叫洪昭仪,是洪石锦之女,不知恩公大名?”
离歌的脑子在飞速运转,到底自己是叫史玉儿呢还是叫离歌还是......
“你就叫我阿离吧。”离歌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个折中的名字。
“阿离,你也是来参加这次商会的吧,”洪昭仪一把挽住离歌,“那你一定知道我爹这次被人绑走的事情了吧,那群废物,白长那么大个儿,白吃我家那么多大米,居然连犯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说刚才,要不是女侠出手相救,”
“还是叫我阿离吧。。。”
“要不是阿离你出手相救,我也被人绑走了,看得出你的身手了得,不知师出何派?”
这着实把离歌问住了。记得很小的时候,施月领着离歌回来,细细端详着她,半晌,叹道,“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真是被我捡到了,重生门要光宗耀祖了!”说着转身翻箱倒柜,终于翻出一本书页已泛黄的小本,对离歌说道,“这是我们重生门的武功秘籍,我看你是个练武奇才,打算将它传授给你,你今后日出之时便去后山照此练习,日落回谷。不出两年,你一定会名震江湖!”。
当时年幼的离歌郑重地接过那本泛黄的秘籍,两眼几乎闪出光来,一脸坚毅的答道,“我一定不负所托。”离歌用了两年的时间终于将所有功夫练得炉火纯青。那日,离歌兴高采烈地去找施月,告诉她这个消息,刚好那天,施月又是拿着另一本已经泛黄的书,又是那套陈词滥调,对着一个刚刚入重生门的男孩说道,“我一看你就是个练武奇才,这本......”当时离歌才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孩,这件事对她打击颇大,甚至改变了她的三观,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可以相信的,特别是长着一双桃花眼的女人。施月正是凭着这双会笑桃花眼,欺骗了多少人。
此后的离歌更是刻苦练剑习武,甚至想去偷盗少林、武当秘籍,那些秃驴、道士没几下就被离歌打趴下了,离歌也因此发现,快、准、狠才是王道,那些秃驴、道士们花里胡哨的招式还没来得及耍就被离歌一拳打晕,离歌便失去对他们那套武功的兴趣,折返回谷中潜心修炼内功和剑速。
说来离歌的功夫师承哪门哪派真是难以回答。
于是想来想去,离歌只挤出了八个字,“无门无派,无师自通。”
那洪昭仪听后,更是两眼放光,“想来你一定是旷世奇才,我从未见过有女子能出手如此出神入化的,我——有个不情之请......”
话到此时,离歌才知道绕了那么多弯子的重点到了,不禁咽了一口唾沫,难道要拜我为师?亦或是永结百合之好?
洪昭仪突然两眼泛着泪花,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想求你救回家父,我自幼就失去娘亲,是我爹一手把我带大,我不能白白看着他落入歹徒手中啊!家里养的那帮保镖就知道装傻充愣,知县那帮小罗罗只会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你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原来自己想多了。
“我......”
“你若答应我,要什么金银财宝都能满足你。”
“我不要......”
“或者你要当官,我给你买!”
“不是......”
“或者你看中哪个官家子弟,我帮你争取!”
“......”
此时,离歌已无言以对,看着她一脸殷切的表情,离歌竟有些不忍拒绝,想着反正都是要找到洪石锦的,到时候带过来给她见上一面,再偷偷将他杀了不就得了。
“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