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谨以此文送给我天上的母郑小姣。
其实,小姣阿姨是我的养母。包括我msn空间的名字——黄山-苏州河,包括我的msn空间地址,都是为了纪念她。因为在我10岁时,她就永远离开她的丈夫、四个孩子和我这第五个孩子,她的小女儿。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守护住她,不放她离开我们。
一、相识
我刚出生的那天,天上一直飘着着鹅毛大雪。母亲说,那个冬天一直湿冷湿冷的,我的尿布和衣服总是没法晾干。父亲到街头上去找木炭来烘,就遇上我的阿姨和杨伯伯了。他们住在城北十几里外的飞布山上,大冷的天早饭也顾不上吃,从大山上运下许多炭来卖,可是没有那么多人买,就总也卖不掉。碰到父亲买了两担炭,看天冷,就请他们来我家吃点东西。吃完东西,他们就来看还在襁褓里的我了,缘分就这样开始了。
快到我断奶时,父亲、母亲因为要忙着上班,姐姐也还小,家里没人看护我,阿姨就把我接上山去了。就这样,我成了阿姨家的二女儿了。母亲叫我喊他们飞布山阿姨和伯伯,叫顺口了就改不回来了。具体阿姨怎么样子带我,是长大以后听山上邻居们说的。他们说阿姨每天下田锄草都把我背在背上,我很乖也从来不哭。阿姨、伯伯对我就象自己的孩子一样,甚至比自己的孩子还好。阿姨的大女儿,还有三个儿子对我来说就是跟自己的姐姐、哥哥一个样了,因为我没有亲哥哥。还记得阿姨留着不长的辫子,衣服有些许补丁,一副乡下女人的样子,但很整洁,就算干活,头发从来都是整整齐齐,不会乱糟糟的,脾气极好,每天天一亮就起床干活,整天忙个不停。
等我吃惯了米饭和粥以后,就被送回山下父母亲家了,但阿姨、伯伯每次来县城都来看我,还给我带许多好吃的,比如我最爱的米糕,干豆腐、火腿、咸笋、木耳等农家山珍,阿姨自家种的高山茶叶,还有我家需要的木炭。再后来,我还和姐姐一起回山上玩过。山上多的是树、竹子和野花,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但可能是因为时间太久了,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四岁时,我第一次有了个人照片,是因为阿姨太想念我了,所以才让母亲带我去照相馆照像。照片上的我,扎着两只小辫子,辫子上各扎一朵小粉花,这是妈妈临时给我抓的小揪揪。我穿着父亲托人从上海买来的粉红裙子,手拿大把的塑料牡丹花,笑得也像朵大红花。母亲说我长了一张可爱的苹果脸,阿姨看了可喜欢了。我还记得上学以后,学会写字了,我还给阿姨写条子带回山上,让她别忘了过年前在家里蒸好发糕再带来给我吃。母亲说记得以前给阿姨称了一斤糖带到山上,她每天就给我吃一两颗,不给我多吃,所以就养成了我不好乱吃东西、爱吃好东西的好习惯。我想我保持至今的很多习惯,比如爱清洁、爱劳动和爱大自然,都是跟着阿姨学的,当然受我父亲、母亲、姐姐的影响也很大。
二、相守
小学二年级暑假,阿姨又来接我上山玩了,那次的记忆还很清晰,宛如就在眼前。我和阿姨、阿姨家大儿子华哥哥一路慢慢走着,口渴了就到田里架上摘了几个小番茄吃(那时的番茄都是不打农药的,不知为何,那次姐姐没去)。从歙北江村、宋村往前山走的路好长,我那时还很娇弱,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阿姨背我一程,大哥哥再背我一程,就这样轮换着总算到了山上。伯伯来接我了,还有老二泉哥哥、老三发哥哥,也来了。这次我们去的是阿姨、伯伯的新家,就在村头,粉白粉白的墙,门口对着一大排小树,树下是下田的山路,每个人下山都要经过阿姨家门口。阿姨家原来的房子在村中间,房子是土墙做的,旁边是一条小清澈的溪,水就从山上流下来,村里人都去那洗衣服。后来我跟阿姨去溪边洗衣服,村里人一看到我就把我给认出来了,但我是很小时候去的,所以对他们没有印象。小时侯阿姨怎么样子带我,就是那时听他们说的。等阿姨有空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来磨米粉蒸发糕给我吃。这米是阿姨自己家种的,很香很白,我就很兴奋的围着阿姨转,偶尔帮着转下磨盘,看着好几圈下来,白米粒就磨成了细细的粉,然后阿姨洗净手再把米粉捏成小团,再用筷子点个红点,放到蒸笼里,盖好蒸笼盖,再放到灶头大铁锅的蒸屉上,最后灶头加柴大火一蒸,甜赛蜜白如雪的红心米糕就新鲜出炉了。这是我幼年时最美好的记忆之一。
暑假很漫长,我过的非常快活。山上是很凉快的,阿姨天天带着我去山上竹林、下田锄草、去溪边洗衣服,还有去猪圈喂猪,我就是阿姨的小小跟屁虫啊。有时她一个人干活去了,回来还给我带朵金针花来,金灿灿的颜色,真美。所以现在看到白合,就会想起我的金针花。我最近还想起来,有天跟着阿姨到高高的山坡上去锄地,那里有块她家的地,我就坐在石坡的树底下欣赏山间风光。阿姨锄地中间停下来休息,指着远远的山顶说,那里有个石头洞,洞里有条小溪流,村里有个人不小心把一把阳伞掉了进去,结果后来在杭州的钱塘江里找到了,原来这个石洞直通杭州啊。我顿时对石洞感到崇拜了起来,原来石洞通着另外一个缤纷世界啊。呵呵,这是阿姨和我说的一个民间传说。但是我在脑子里就有了那么一个朦胧的印象,似乎只要从石洞出发顺着河流一路走下去,阿姨就一定会在那个河流入海的地方等着与我汇合。这种传说在山区似乎很流行,我成年之后大学毕业去教书的那个绍濂乡有一座石耳山,也有类似的传说,我们徽州和杭州真的是一衣带水啊
话转回来,三个哥哥也喜欢带着我玩,老三发哥哥会给我打很多山上的野生猕猴桃来吃。那时家里还养了只小白猫,很可爱,也会抓老鼠。老二泉哥哥聪明的很,先弯一个竹架子,再带我去猪圈,把那草棚顶上搭拉着的蜘蛛网兜进来,就成了超级无敌网了。哥哥举着竹网,跟在屋旁木柴堆上和草地上飞着的蜻蜓后边,一网,准中。真是厉害。我跟在后边,心里可羡慕了。等哥哥把竹网给我,我一网网下来,也是好几个,开心极了。再把捕到的蜻蜓都给小猫吃,小猫吃的很带劲。那时不知道蜻蜓是益虫,不然就不下网了。那时还在上小学的老三发哥哥还会从山上砍竹子下来刻成二胡的琴筒,他说再蒙上一层蛇皮,就可以做成二胡琴来拉,当然专业的二胡可不是随便就能做出来的,我只是对发哥哥的创意很欣赏。我记得当时村里晚上还放露天电视,好象是《血疑》,所以我对幸子的扮演者山口百惠、光夫扮演者三浦友和一直很喜欢,对里边的音乐也很熟悉。
下雨天是最幸福的时光,大家都在家里,可是都不闲着。伯伯扎竹子扫帚和花扫帚,大把大把的扎,比街上卖的大多了,也结实多了。我家现在还有好几把在用着,伯伯的手艺真不赖。阿姨搓绳子,我在旁边看,看着手痒,就上去搓,几下子就断了。阿姨说做事要有耐心。她的名字就是那时刻告诉我的,说是戏剧里有个角色,和她的名字一模一样,要我记住。到现在快二十年了,我还是记得的。
三、分别
很奇怪的是阿姨竟然那时有了一种想告别尘世的感觉,有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告诉了我,但我并不感到对死亡的恐惧,只是很伤心,因为我感觉自己还太小无力挽留住她。这个中原因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到底是谁伤害了我阿姨。只记得二年级寒假时大姐姐嫁到山下去了,她出嫁的那天,阿姨哭的可伤心了。当时大哥哥刚结婚,娶了山下一个姑娘回来,大哥哥的脾气不好,和阿姨常常吵架,但是阿姨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呀。唉,死者已矣,不再追究。
那个暑假快结束时,阿姨送我回家,这次走的是后山的路。阿姨和我一边走,一边说掏心窝子话。后山的路多是石头铺就的,有很多台阶,远山青黛,风景非常优美,我对此印象极其深刻。我想大山一定把我们那天说的话都记录下来了。阿姨似乎很忧伤,她很郑重的说她要永远离开我们了。我很难过,就说:“阿姨不要死,要守着我长大,看我读大学,看我工作,参加我的婚礼。”阿姨笑了,说她一定会在天上守护着我的。那时我还小,还不明白事理,以为阿姨是在开玩笑的,就没放在心上。没有想到,阿姨后来就像以前她给我买的那个红气球一样,一不小心,松了手,就飞到天上去了,再也找不到了。
后来,三年级寒假时我家发生了一些变故。患癌症卧床近一年的爷爷去世了,父母亲服侍了他一年,一边还要上班,累得啥也顾不上了。两个叔叔,一个在外地,一个虽然住得近,病房也只去过一次。爷爷出殡的时候,还是阿姨和伯伯在帮着照应。
之后,阿姨就服农药自尽了,我不知道阿姨怎么舍得下我们。伯伯此后心情一直不好,原来的新房子也变得不再整洁了,大哥哥后来和大嫂子自己建了一点房子,搬出去住了。两个小哥哥,就流浪到广东打工去了。前几年,伯伯患肺气肿去世了,泉哥哥在广东吃尽苦头学到手艺,回家开了一家工厂。发哥哥也学了做面包的手艺,在广东开了家食品店。但听说,那次泉哥哥祭祖的时候,还伤心的倒在地上打滚,因为父母亲均已不在人世,无处尽孝了。料想,阿姨的墓上一定草叶青青、花儿缠绕了,每每午夜梦回,我都泪下潸潸,无语凝噎。
唉,我天上的母。您知道吗?您的小女儿已经长大了。她虽是书痴,她的成长也较一般人缓慢的多。虽然她再也没有回过山上,但她从来没有忘记过您,梦境中也经常有您。她一直非常非常努力,她记得一定带着心爱的人回去看您!
补记:
——2003年暑假中,我来上海报名参加考试前,都梦到阿姨来看我了,居然还牵着个小男孩来看我。梦中的我无限伤感又无限惋惜,阿姨无比心疼的看着我,仿佛是说我这几年辛苦了,终于可以安心离开家乡去闯荡了。
——2008年的一天,我终于找到那部戏了,就是韩再芬16岁时出演的黄梅电视剧《郑小姣》,我终于可以告慰阿姨的在天之灵了。奇怪的是那时黑白电视还没普及,阿姨又是从何得知这部电视剧的呢?可能是那部黄梅戏的剧目早已出名,当时就已经妇孺皆知了。
那个下午给母亲打电话,听她说道,阿姨阴寿都快70岁了,和父亲的年龄差不多大。时间过得真是快啊,一晃就是20年,我已长大成人了。阿姨啊阿姨,你一定要耐心等我们回您坟上祭拜!
——2011年12月,我快34岁的时候终于可以理解24年前我养母飞虎山阿姨郑小姣为什么对人生那么绝望了。我到今天才终于想通了,阿姨还是太脆弱了,她要是顾念深深爱护着她、眷恋着她的小女儿我当时只有9岁,还有我的爸爸妈妈一家人爱着她,还有她的三个儿子一个刚出嫁的女儿,勤劳而能干的丈夫都深深的依恋着她,她就该好好的活下去。但是,我知道,阿姨9年来对我的严格教养和无微不至的关爱一直会温暖我一生。我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要感谢阿姨在天上对我的持续守护,要感谢阿姨永恒的爱孕育了我对人事的洞察力和对人性本善的信心。
原作于2006年12月21日
修改于2012年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