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浮阳侯孙程等带着奏章上殿争功,皇帝发怒,有司弹劾说:“孙程等干乱悖逆,王国等皆与孙程同党,久留京都,更是增加他们的骄恣。”皇帝于是将孙程等免官,全部改封到边远郡县,接着遣送他们到自己封国,下令洛阳令督促他们在期限时间内离开。
司徒掾周举对朱伥说:“皇帝在西钟楼下之时,如果没有孙程等人,如何得立!如今忘其大德,录其小过,假如他们死在路上,皇帝就有杀功臣之讥。现在趁着他们还未离开,请您赶快上表谏止!”朱伥说:“皇上正在气头上,我这时候上表,必遭罪遣!”周举说:“明公年过八十,位为台辅,不在此时竭忠报国,反而爱惜自己,安于恩宠,还想要得到什么呢?就算保全了自己的禄位,也必陷于佞邪之讥。如果因为进谏而获罪,至少也有忠贞之名。如果我的话不值得您采纳,我现在就辞职!”朱伥于是上表,皇上果然听从。
孙程改封为宜城侯,到了封国,怨恨恚怼,封还印绶、符策,逃回京师,在周围山上来回躲藏。皇上下诏,把他找回来,恢复他之前的爵位和封地,赐给车马、衣物,遣送他回国。
14、
冬,十月九日,司空陶敦免职。
15、
朔方以西,亭障要塞很多都以毁坏,鲜卑因此数次侵入南匈奴界内。单于忧恐,上书乞求修复亭障要塞。十月十二日,皇上下诏:“黎阳营士兵屯驻中山北界,令沿边各郡增置步兵,列屯塞下,教战习射。”
16、
任命廷尉张皓为司空。
17、
班勇改立车师后部前王子加特奴为王。班勇又派别校诛斩东且弥王,改立其族人为王。于是车师六国全部平定。
班勇接着征发诸国兵击匈奴,呼衍王败走,其众二万人皆降。单于堂兄被生擒,班勇让加特奴亲手将他斩杀,以埋下车师、匈奴之间的仇恨种子。北单于自将一万余骑兵入侵车师后部,到了金且谷,班勇派假司马曹俊救援,单于撤退,曹俊追击,斩杀其贵人骨都侯。于是呼衍王迁居枯梧河上,从此车师再无匈奴踪迹。
二年(公元127年)
1、
春,正月,中郎将张国率领南单于部队,攻击鲜卑酋长其至鞬,将他击破。
2、
二月,辽东鲜卑入寇辽东玄菟,乌桓校尉耿晔征发边疆诸郡部队及乌桓兵出塞攻击,斩获甚众,鲜卑三万人到辽东投降。
3、
三月,旱灾。
4、
当初,皇帝的生母李氏埋葬在洛阳北郊(被阎皇后毒死),皇帝不知道。这时候,左右告诉他真相,皇帝于是重新为娘亲发丧,亲自到埋葬的地方,重新礼葬。六月十一日,追谥为恭愍皇后,葬于恭陵之北。
5、
西域诸城邦国家皆臣服于汉朝,唯有焉耆王元孟没有投降。班勇奏请攻打焉耆。于是朝廷派敦煌太守张郎率领河西四郡兵三千人配合班勇。班勇征发诸国兵四万余人,分兵两路出击。班勇走南道,张朗走北道。张朗有罪在身,想要将功赎罪,于是先期抵达爵离关,派帐下司马将兵前战,斩首俘虏二千余人。元孟惧诛,遣使乞降。张朗直接进入焉耆城,受降而还。张朗得以免诛。班勇则因为在约定日期之后才抵达,被召回,下狱,免职。
胡三省曰:
夏朝的时候,就有法律,约定会师日期,先期抵达的杀无赦,后期抵达的也杀无赦。张朗先期抵达以邀功,应该诛杀。他如果不抢先,班勇也就不会落后了。汉朝用刑,不审查实际情况,班勇被免之后,西域之事,就大势已去了。
6、
秋,七月一日,日食。
7、
七月九日,太尉朱宠、司徒朱伥免职。
七月二十七日,任命太常刘光为太尉、录尚书事,光禄勋、汝南人许敬为司徒。刘光是刘矩的弟弟。许敬在和帝、安帝时期都做官,当窦氏、邓氏、阎氏鼎盛之时,无所屈从。三家败亡之后,士大夫多少都有牵连,唯有许敬,没有一句话涉及到他的,所以当世的人都很崇敬他。
8、
当初,南阳人樊英,少有学行,名著海内,隐居于壶山之南。州郡前后礼聘,他都不答应。公卿举荐贤良、方正、有道之士,举荐他,他也不来。皇帝亲自赐下策书,征召他入朝做官,还是无动于衷。这一年,皇帝再赐下策书、黑色和红色绸缎,非常礼敬,征召他入朝。樊英仍然称病推辞。皇上下诏,切责郡县官员,要他们派车把樊英送来。樊英不得已,到了京城,又称病不肯进宫。于是把他架到轿子里,抬进皇宫,他还是不肯屈从。皇帝下令将他抬去请太医养病,每月送上羊肉和酒食。其后,皇帝为樊英设立讲坛,命公车令为引导,尚书陪同,赐给几案、手杖,待之以师傅之礼,向他请教政事得失,拜为五官中郎将。数月之后,樊英又自称病重。皇上下诏,任命他为光禄大夫,准许他回家养病,并下令地方官供应粮食,每年按时送上牛肉和酒。樊英辞位不受,皇上下诏不许。
樊英刚刚被诏命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一定不会改变自己的原则。南郡人王逸一向和樊英友善,引用古书典故,劝他接受招聘。樊英听从了王逸的建议,到了京师。而其后和皇上应对,又没有什么奇谋深策,舆论非常失望。河南人张楷与樊英同时应征,对樊英说:“天下之道,无非两条,一是出仕做官,二是隐居自处。我之前以为你出山之后,能辅佐君王,匡济百姓。而你以贵重无比之身,坚辞不出,以至触怒万乘之主。等到你接受君王爵禄之后呢,又没见你有什么匡救天下之术。可见你其实是既不知进,也不知退!”
胡三省注:
樊英被强抬进殿,还是不肯屈从。皇帝怒,对他说:“朕可以让你生,也可以让你死;能让你贵,也能让你贱;能让你富,也能让你贫;你为何怠慢我?”樊英说:“臣受命于天,如果生命该结束了,那是天意;如果死于非命,也是天意。陛下怎么能生我,又怎么能杀我呢?臣见到暴君,就像见到仇敌,站在他的朝堂上都不肯,怎么会接受他的富贵呢?我虽在布衣之列,陋室之中,但我晏然自得,也无异于万乘之尊,这有什么贱不贱的呢?陛下怎么能让我贵?又怎么能让我贱?非礼之禄,虽有万钟之多,也不接受;能伸展自己的志向,就算箪食瓢饮,也不厌倦,陛下怎么能让我富,又怎么能让我贫呢?”皇帝无法让他屈服,又敬重他的名声,送他去太医处养病,每月送给羊肉、酒食。
司马光曰:
古之君子,国家有道,就出仕做官;国家无道,就隐居深山。隐居,并非君子之所欲也。别人不了解自己,出来做事,也不能行道于天下,和奸臣共处,反而祸及自身,所以深藏不露,以回避之。王者搜索穷乡僻巷,举用隐士逸民,是为了让他们能有益于国家,不是为了跟随世俗的潮流,哗众取宠。所以,如果君子有道有德,足以尊奉主上,有智有能,足以庇护万民,却穿着破烂衣服,身怀美玉,则王者当尽利而招致之,屈己以访求之,克己以听从之,然后能利泽施于天下,功烈千古不朽。这都是取其道而不取其人,务其实而不务其名。
如果那隐士君子,君王礼仪已备,他还是不来;诚意殷勤,他还是不至,那就君王就反省自己,而不能强迫对方。是不是我的德行太薄,不足以让他仰慕呢?是不是我的政治太乱,他认为我不值得辅佐呢?是不是朝堂上奸妄小人太多,他不敢来呢?是不是我的诚心还不够,他担心我对他言不听,计不从呢?为什么贤德之人,都不跟我呢?如果说君王德行已后,政治已治,群小已远,诚心已至,那贤者当叩门应聘,哪有求他他都不来的呢!荀子说:“捕蝉,无非是点亮火把,摇动树枝而已。如果火光不明,光摇动树枝,有什么用呢?人主能明其德,则天下归之,就像点亮火把一样啊!”假如人主耻于招贤而贤不至,就以高官厚禄去引诱他,以严刑惩罚去威逼他,如果他真的是君子,你的高官厚禄他不贪求,你的严刑惩罚他不畏惧,他还是不来。能为威逼利诱而来的,都是贪位畏刑之人,又怎么值得国君去请他呢!
如果他的孝弟著于家庭,德行隆于乡里,利不苟取,仕不苟进,洁己安分,悠游度日,虽不足以尊主庇民,那也是清修之吉士。王者就应该褒优安养,让他自得其所罢了,就像孝昭帝之待韩福,光武帝之遇周党,也算是劝勉廉耻,和美风俗,这也就行了,固然不应当像范升那样去诋毁周党(光武帝征召隐士周党。周党入见,仅仅是伏在地上,但不禀告姓名,不行君臣之礼,只说自己的心愿,是回乡继续隐居,奉守自己的志向。博士范升上奏弹劾周党大不敬之罪!光武帝下诏说:“人各有志。赏给他丝绸四十匹,让他回家吧。”),也不该像张楷那样责备樊英。
至于那些虚伪以邀取名誉,故作惊世骇俗之事,不食君之禄,却争市井之利,不接受小官,却争卿相之位,名与实不符,心与行相违,那就是华士、少正茂之流,能免于圣王之诛,已经很幸运了,还谈什么征召聘请呢!
华杉曰:
司马光前面说得挺好,君子之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用我,我就行道于天下;不用我,我明哲保身,藏之山野。王者之道,人尽其才,野无遗贤,如果人才不愿为我所用,我当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能怪罪与他。但是,最后话锋一转,像华士、少正茂那样的,就该杀。前面的就白说了。华士、少正茂又有什么罪呢?本质还是汉顺帝的话:我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能让你贵,也能让你贱;能让你富,也能让你贫,全看我的心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