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费里尼

截止本文开写，谷歌小怪兽阿尔法狗已经将李世石剃了三个光头，第四盘还在进行中。我不懂围棋，但也明白，对于围棋这种获胜主要靠实力的游戏而言，三场连败已经说了至少在这一回合里，代表人类出战的李世石已经毫无招架之力。那么，如果接下来原本属于人类智力范畴的各种智益博弈游戏对战程序逐一灌输给阿尔法狗，是否如前几日某些网友所言——麻将将是人类最后的尊严呢？

1，首先，我们分析一下，如果阿尔法狗打算学习麻将，教程将会是什么？

和围棋的规则均一不同，如今中国流行的麻将规则纷繁复杂，仅就我个人生活经验而言，目前通行的即有上海麻将"清混碰"、垃圾胡、垃圾胡敲麻、台湾麻将、四川麻将（血战到底）等等，除此之外，在以上各种规则中，不同地区还会根据各自心意，发展出新的花头，比如1970－80年代，我父母那一辈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战士们，在冰天雪地降临之时，围着火炉时打的"边麻"——边疆麻将，就有浓烈的地域特色以及淡淡的思乡之情，他们开打之前会约定，今天是打"西北下大雪"还是"孔雀东南飞"，前者的意思是，当天胡牌的麻将中，必须包含至少一客牌：一张"西风"、一张"北风"和一张"白板"；后者自然是必须包括"东南风"和一张"幺鸡"。对百无聊赖的兵团战士而言，这是典型的有困难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复杂的教程，自然给编程造成相当的困扰——当然，这或许也可能是我这个文科生的臆想。

2，阿尔法狗的教材哪里来？

教程的复杂程度还在其次，年轻的战士阿尔法狗开始学习后，或者说开始学习前就会发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教材。之前阿尔法狗狂虐李世石，靠的是脑中海量的棋局，人类历史上积攒的所有和围棋有关的对弈智慧，基本囊括其中。如果阿尔法狗算"学霸"，那他一路畅行的原因很大方面是因为之前无数的题海训练让他产生了类似"条件反射"的应对——无他，唯手熟尔。碰到麻将，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围棋有棋谱，麻将并无麻谱。虽然在多年以前，麻将已被体制承认，纳入正经体育运动的范畴，但是至今没有出过一本麻谱，无数江湖对战中精彩的瞬间，就这么在时间的长河中随风飘逝。由此，人类有史以来和麻将有关的对战智慧结晶，已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阿尔法狗想走捷径，没门。

3，和人类搓麻，阿尔法狗将遭遇怎样的问题？

假设规则问题事先统一，阿尔法狗与人类达成一致准备开战，在这之前，还是有不少现实的问题需要厘清：

四方，都是谁对谁？是三台单机（当然绝不允许联机）阿尔法狗对战一名人类（这样其实每一台阿尔法狗都会认为它独自面对三名人类吧）；还是两台单机对战两名人类，抑或是一台机器对战三名人类？

阿尔法狗知不知道，人类可以在完全没有身体接触的前提下"联机"呢？这句话的详解就是，在麻将这种混沌感十足的游戏中，除却人类理性思维之外，能够影响整体战局走势的因素还有不少。比如三名人类对战一台阿尔法狗，甚至不用使用诸如偷牌、看牌之类的下三流旁门左道，其它三人完全可以心照不宣地让其中一名胡牌效率最高的登顶。在"维护人类最后的尊严"的旗帜下，我们完全可能作出这样非常"人类化"的事体。这是任何电脑程序能够计算出并且勘破的么？

阿尔法狗和人打麻将，对前者是不公平的，AI至少在现阶段还远没有达到解读人性的地步。人性是麻将中最迷人的魅力，麻将的乐趣并不在于胡牌的效率高低，而是在围绕整个战局过程中，因为人性的吉光片羽或者幽暗，在局部环节营造出的迷炫让人沉醉。

麻将的要义在于：这不是一个强者总是会赢的游戏，否则就无从解释它会流行这么多年参与度如此之广。围棋初段棋手碰到李世石这样的，很少有机会赢，但麻将的"初段"有这种可能，即便水平常年不涨，也一直有机会。

4，和阿尔法狗搓麻，人类将遭遇怎样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它不是人。王朔昔日有名言：千万别把我当人。不把我当人，我就没有了人的毛病。

未来的阿尔法狗和人类的麻将大战中，如果是三机战一人，如果还是像这次人机大战，由一个活人代替阿尔法狗落子的话——三个活人围住一个活人，三个人有血有肉却是"思维抽空"仅仅机械服从机器指令的"行尸走肉"，那个唯一真正的活人无疑会崩溃。

不是人，就无法根据这个人平素的行为举止人品操性判断他吓唬他消遣他，这是人机大战对于人类最不利的。但此时人类不要惊惶，有一点将帮助我们最终KO阿尔法狗，那就是：进入麻将语境后，人类对于牌神的景仰以及随之而来的对某些无法解读的神秘现象的解读，这是AI永远无法企及的境界。

什么是"麻将语境"，其实就是一种建立在对牌神景仰之上的顺势感应，比如，今天打牌的气场究竟是什么，哪些牌经过我们人类粗略的小数据统计，基本会在进入后四分之三的牌局时间里水落石出，你都会感受到。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今天邪门了，东风一直抓对，单只打掉也会抓对，所以再拿到留一留，我擦真的又拿到一只哎。

我个人经验里，最能说明"麻将语境"的事体印象极为深刻的有两件：一次起牌，其中有一万二万四万六万八万九万，一圈过来，摸进一只七万，又过一圈，摸进一只五万，此时，我的内心被一个坚定的声音告知：千万不要拆一二万。我理解为这是牌神对我眷顾的提点。据此，我抵制诱惑，坚决不碰麻将头（这绝对不符合我个人的习惯），两圈之后，摸到三万胡牌。还有一次我四六饼摸到五饼胡牌，自此，当天凡是有机会听嵌五饼，我一概听之——当天自摸嵌五饼三次，第四次摸到手里被碰走最后胡了对家。

上边的例子，或许只是个例，但是有句话打麻将的都听过：不要和牌老爷过不去。

我的理解，牌老爷不是一个具象的神，但牌局里的"势"是确实存在的，不逆势而动，当为主流。但是如果你逆境中蓦然升起一股对于"势"的忤逆，也就是所谓"见佛杀佛见僧杀僧见牌老爷杀牌老爷"，也不是不可以放手一搏，结局无非有二：牌爷爷服了你，这把之后触底反弹；继续下潜，潜到五洋之下，直到长出腮。

说这些阿尔法狗不可能理解的，只是为了提醒被那只会下围棋的机器人暂时吓到的人类：珍惜我们的人性，提高我们感知人性及无法解释的神秘现象的能力，要说真的有什么人类尊严需要维护，这就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

综上所述，我并没有对阿尔法狗是否真的永远无法战胜人类作出判断——放在时间的维度上，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但是按照我目前的理解，至少在我有生之年，出一头能够轻松虐掉人类的麻将阿尔法狗可能性微乎其微。规则的复杂，麻谱的散佚，人工智能的智能不足等等，都是延迟我们人类最后尊严扫地的有力武器。按照机器的理性，或许它不会诈胡，但也不至于龙卷人类选手的台面。

什么时候阿尔法狗明白《色戒》里的易先生为什么打给王佳芝那只七饼，事情才会变得不寒而栗。

在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