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早就想写一些关于她的文字,迟迟未提笔的原因是怕下笔沉重,也不知什么样的笔墨和文采才适合来描绘她?
时间就像个盗窃了青春的小偷,一眨眼溜得真快。又近清明,每逢这个时节,总是有些忧思,是怀念,更是对远逝不可追回的无奈。那种想念,很难言语,每每午夜梦回,总不免唏嘘感叹。
我是她一手带大的,经常听村里的老人说,她年轻时,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刚嫁过来时,穿一身鲜艳的旗袍,带着一对珍珠耳环,那样的纯真美丽,真真地看呆了村里的人。而我最初对她有记忆,大概三四岁,大冬天清晨,我总被穿戴好,坐在火炉旁。然后就看见她,背有些弯,慢慢端个碗,拿双筷子走进来,碗里是一个黄澄澄的荷包蛋,蛋汤上飘着零星的葱花,腾腾地冒着热气,我接过碗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连点汤渣都不剩。整个冬天对我而言,因为有了对荷包蛋的期待而变得格外温暖和丰富。
另一个童年的清晰画面是,她在做衣服,踩着缝纫机哗啦啦地响,我在她旁边用碎布头玩着自己的游戏。偶尔她会休息下,用边角料给我缝一个小布偶,我总乐呵呵地拿着,想象自己是“过家家”中的各种角色。那时不知道她是裁缝,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做那么多的衣服,只知道她很善于画画,随便用画粉,三两下,就栩栩如生地画出很多花花草草。而又为什么那么神奇,那么简单的一块布,在她的缝纫机下,随便哗啦啦就成了一件衣服,衣服上还有各种花草树木,走兽飞禽… 有事没事,她还喜欢教我认字、数数,还有很多我听不太懂的俗语和二十四节气。所以,她应算是我的第一位启蒙老师吧!
慢慢长大,我上学了,也还是经常住她家,她喜欢跟我讲她小时候读书的故事,也教我很多礼节,她常常说:“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也常念叨“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贫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她的那些话,多数出自《增广贤文》。所以,小小年纪的我,总是出语成章,让村里的老人听了都觉得很诧异。
总的来说,她的一生命运多舛。因为风湿,她三十来岁就开始腰酸腿疼,多少个日日夜夜,她被病痛折磨,直至后来驼背,行走不得不依赖拐杖。
50多岁,她丈夫又因为肺癌撒手人寰,直到离世,她守寡了二十来年,仅仅凭着双手和一股子韧劲支撑起整个家。也许正是因为她是那个年代少数读过书的女性吧,所以,她才活得那么乐观豁达。对待街坊四邻和亲朋好友,永远都是热情灿烂的样子。哪怕驼背了,家里来了客,也总会柱着拐杖斟碗“姜盐茶”。
我渐渐长大,她的儿子也娶了媳妇,生了孩子,日子一天天变好了。而她除了像平日那样的幽默爱笑外,还是和往常一样节衣缩食,忙着操持家务,教导孙辈。
她和其他的老人不太一样,她喜欢新鲜事物。我大学里的趣事、外出旅游的见闻,她总是听得津津有味。年轻人的价值观,她也大部分都听得懂,稍小的一部分,只需要略做解释,她便连连点头,表示理解和支持。所以,有时候,我甚至更愿意把她当做我的知己,觉得她比母亲更开明些。
她是2008年离开的,在那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接受她去了天堂的事实。有时坐公交车上班,看到身形类似她的老太太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心想:要是她还在,多好呀!是她让我这个唯物主义者宁愿相信有天堂的存在。相信在天堂没有病痛,没有苦难,她可以身体康健地在田间散步、池边浣衣…
记得有首诗说:“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我想是的,她永远活着,带着灵巧双手、满面笑容永远活在我的记忆里。
天气变化,冷暖自知,更深露重时,请别忘了添衣。您在天堂千万记得要快乐,珍重,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