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少依夜请沈芯 露沅远走他乡
书接上回,因那夜和陈𦭳冰略见一面后,神清气爽,也不在屋内长吁短叹,伤春悲秋,不顾苏雪晴发对,日日缠着绷带,坐在院中,只为等陈𦭳冰从桥上走过。谁知天不遂人愿,一连数日,并未见陈𦭳冰出门。沈芯虽担忧,却也不急,终日以生病为由,荒废学业,在亭中吟诗作画,消磨时光。
一日,沈芯又到亭中发呆,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忽有人从背后走来,唬了沈芯一跳。沈芯定眼看去,却是邢露沅一脸坏笑,沈芯笑道:“妹妹何时来的,我怎的不知道。”
邢露沅笑回道:“沈哥哥一直盯着北屋,我从偏门出去,绕了一圈,先和苏姐姐顽了一场,并未从桥上经过,沈哥哥又如何得知我来。”
沈芯道:“原来如此,你家姐姐呢,这几日怎的没见到她?”
邢露沅道:“表姐最近也不知怎的,不仅寒病频发,还时常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冷冷的,冰冰的,和她说话,她也不回,喊她吃饭,她也不理,总是一个人到了半夜,跑到窗前,望月发呆。”
沈芯惊道:“这可如何了得,请大夫看过没有?”
邢露沅道:“也不知道请了多少大夫,都开了些温补调理之药,但是吃了月余也不见效。”
沈芯道:“这可不行,我要去看看陈姐姐。”说罢,起身便要去北屋,却被邢露沅一手抱住,邢露沅劝道:“沈哥哥,现在别去,表姐刚服完药,想来这个时候方才睡下,你去了也是白去,还不如等表姐空了,心情好了,我来给哥哥通个信,哥哥再去吧。”
沈芯大喜道:“如此甚好,有劳妹妹了。”
邢露沅一脸坏笑道:“沈哥哥且先别言谢,若我帮你这忙,沈哥哥要怎样报答与我?”
沈芯道:“我知妹妹喜欢喝酒,此次来江城,带了好些家乡名酒,一直没有机会给妹妹,妹妹如是喜欢,只管同你苏姐姐要去。”
邢露沅笑道:“沈哥哥心里没有我,来了半个月了,却从未提起。那酒苏姐姐早与了我、只是如今我又不大爱喝酒了,所以便暂放在苏姐姐那里,等改日表姐好了,我们办桌酒席,大家一起分享,岂不美哉。”
沈芯奇道:“妹妹嗜酒如命?怎的突然又不喜欢喝酒了?”
邢露沅道:“我也不知,忽有一日,就不喜吃酒了,过年时候,只略吃了两三杯,就恶心的厉害,从那以后,便不敢再碰。”
沈芯道:“这可不好,想来妹妹定是之前饮酒过度,伤了肠胃,这可不是一见小事,需找个大夫开几剂养胃的药方养养,方才是妥当的。”
邢露沅笑回道:“早就请了大夫看了,也吃了几剂药了,哥哥且安心吧。”
沈芯听罢,喜道:“正该如此,这酒还是少喝为妙,能戒就戒。”
两人正说着,苏雪晴却端着药和骨汤来了,少不了喂了沈芯几口,方才罢休。
话修饶舌,又过了几天,沈芯在家躺着看书,邢露沅却不知从哪里笑着来了,进屋道:“沈哥哥,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说罢便从饭盒取出一碗鲜美的大骨汤。
沈芯见是骨汤,道:“还以为妹妹带什么好的呢,原来只是一碗骨汤,这几日天天吃这玩意,早就腻了,妹妹还是趁早拿开吧。”
邢露沅笑道:“沈哥哥,我这碗骨汤可不是平时你喝的那些,这可是表姐亲手熬的,刚出锅,就叫我给你送过来的。”
沈芯听是陈𦭳冰亲手熬的,忙从床上蹿了起来,喜道:“陈姐姐的病可是好了?”
邢露沅笑道:“表姐若是不好,又怎会给你熬汤呢,她现在还在厨房里忙呢。”
沈芯听罢,忙起身换了衣服,就要往厨房奔去,却被邢露沅一把抓住,道:“沈哥哥,你着什么急,我好不容易把这碗骨汤提过来,你需得先将这碗骨汤干了,我才放你去。”
沈芯也顾不着烫,只两三口就将那汤一饮而尽,将碗放下,便转身就向灶房奔去。
跑到灶房前,却见门半掩,沈芯怕惊到陈𦭳冰便轻声轻脚的走了进去,谁知推开门一看,只有一个面生的丫头在埋头削着土豆,并未见到陈𦭳冰,沈芯心中一阵失落,便走到丫头身边,问道:“这位妹妹,可知陈小姐去了哪儿?”
那丫头听到人言,方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却是沈芯。沈芯也大吃一惊,原来那所谓丫头正是陈𦭳冰,却见她并未化妆,只是一副素颜,穿着一件耐脏的衣衫,水灵灵的,就像是冬日寒病遇暖化了一般,说不出的万种风情。
陈𦭳冰惊道:“沈弟你怎么来了?”又忽想起如今自己没什么打扮,忙遮住脸,羞道:“别看我,怪丑的。”
沈芯笑道:“刚才多谢姐姐送汤,特前来感谢。”又用手将陈𦭳冰的手牵开,又用贴身汗巾,将她脸上污秽擦干净,笑道:“姐姐怎么会丑了?就算不描眉,不点唇,也比世间多少女子好看十倍。”
陈𦭳冰被他几席话说的又喜又羞,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又看到沈芯手臂上的绷带,问道:“沈弟,几日不见,手可好些?”
沈芯抬了抬手臂,笑道:“多谢陈姐姐关心,已经好多了。前几日找了一个专攻跌打的大夫又看了,并没有折,只是有些骨裂,这几日多谢你们姐妹费心,已好的大半了。”
陈𦭳冰听罢,方才松了口气,道:“好了便了。”
沈芯道:“姐姐在干什么呢?削了这么些土豆。”
陈𦭳冰回道:“今日一早起来,身体好了不少,出了一身的汗,便也不觉得手脚冰冷发寒了,便起来,闲来无事,听你日夜要吃骨汤,便亲自起来熬了一盅,又觉得兴起,便打算做些别的吃的。”
沈芯道:“不知姐姐做些什么,我可有口福没。”
陈𦭳冰:“这玩意我虽做过,却不知好吃与否,等我试好以后,再做给弟弟吃吧。”
沈芯道:“择日不如撞日,不若就先让我试上一试,若是美味,便在多做些让苏姐姐们尝尝。”
陈𦭳冰见他如此说,也并无他法,只好做了起来。沈芯在一旁见她做饭,竟有一番别样风貌,不禁又看的呆了,过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笑道:“姐姐,不如,我来帮你打个下手吧。”说罢,也不等她回答,便自顾自的瞎忙活起来。
陈𦭳冰和面,沈芯便烧水,一人翻炒,另一人边帮她拭汗,忙活了半天,终于做成一道菜。陈𦭳冰用银勺轻轻舀起一勺,喂到沈芯嘴边,沈芯也不嫌烫,一口吃掉,只觉软软的,又甜又咸,其实他一心只顾看陈𦭳冰,又如何知道吃的啥,只赞不绝口道:“陈姐姐,你做的真好吃,这西洋引进的马铃薯虽说珍贵,但这几年也吃了不少,或抄或煎,像姐姐如此做的细细软软的,好似芋蓉一般,不知姐姐是怎么做的。”
陈𦭳冰道:“真的有这么好吃,切让我尝一尝。”说罢,自己舀起一勺吃了一小口,觉得口味一般,还略咸了,道:“果然不能信你,老是甜言蜜语,一点都不好吃,我还差点信了。”
沈芯大惊道:“姐姐口味真刁专,这都不还吃,天下还有什么好吃的?姐姐若是不信我,我拿去给苏姐姐尝尝,若是苏姐姐也说不好吃,便任由姐姐处罚。”说罢,便要端一碗出去找苏雪晴。
陈𦭳冰忙将他拉住道:“就这样一小碗,你好意思拿给苏姐姐尝,我可不好意思,你既觉得好吃,便将它吃完吧,改日我再给苏姐姐做便是。”
沈芯求之不得,三下五除二就将那蓉吃的一干二净,道:“姐姐,这东西我爱吃,下次姐姐再做给我吃呗。”
陈𦭳冰笑道:“刚才你也在身边帮忙,难道没看到这菜虽少,却真真麻烦死人,你若想要吃,我教给苏姐姐,叫苏姐姐做给你吃呗,想也只有她有这份耐心,天天做。”
沈芯正想回道:“苏姐姐那有你做的好吃。”就被邢露沅重身后一把抱住。邢露沅嚷道:“好啊,我看哥哥来了这么久也没回去,还以为你们在干什么呢,原来在这里吃独食,打牙祭,也不告诉我。”
沈芯道:“妹妹没有口福,刚才你姐姐做了一道美味佳肴,可惜你来晚了一步,被我吃光了。”
邢露沅笑道:“定是表姐做的薯蓉,我已吃过,恐天底下只有沈哥哥觉得好吃,我和表姐都觉得一般。”
沈芯又道:“你不在屋内和她们玩,怎么跑灶房来了?”
邢露沅道:“沈哥哥还说呢,你前脚刚走,后脚苏姐姐就来了,她见你不在,问你去了哪?我只回去灶房找表姐去了,我们两在屋内玩了半天,见你没有回来,苏姐姐好不担心,说怕你又跌倒了,想要出来找你,还是我把她劝住了,谁知你们两人在这里顽,也不叫我们,还不快些和我回去。”
陈𦭳冰道:“既如此,沈弟你就先回屋吧,我换件衣服就去找你们。”
沈芯听罢,别无他法,只好和邢露沅先回到自己房间,少不了被苏雪晴一顿责骂,说他不好好养病之类的话,沈芯也只是听听,憨憨一笑。不一时,陈𦭳冰梳妆打扮,换了一件新作的衣服来找她们,又在一起顽了一宿,方才散去,此处不提。
次日一早,便有小厮从偏门处送来一张拜贴,原是昊少依听闻沈芯再到江城,邀他赴宴,为他洗尘。沈芯见帖也是一笑道:“这人真是妙人,去年他请了我多次都被我回绝了,还不解我意,今日又道与我洗尘,我来江城都已一月有余,这尘也等的够久。”遂想要回绝不去。
还是一旁苏雪晴劝道:“人家有心请你,又特地指定为你洗尘,若是不去,得罪他是小,难免引他人非议,说沈弟不善交际,且又是袁老爷差人送来的,想必你舅舅也知情,你手既已好,不如卖你舅舅一个面子,去一趟吧,不然你在家中也怪闷的。”
沈芯无法,只能答应,到了傍晚,骑马来到约定之地,上了二楼。彼时昊少依早就亲自来迎,将沈芯迎入雅间。沈芯放眼望去,满满坐了一屋子的人,除了几位当地纨绔子弟,其余皆是素日与昊少依交好的帮闲帮嫖。
昊少依笑道:“沈弟快请入座,就等你了,昔日我多日宴请沈弟,皆无音讯,我还以为今日沈弟又无空闲。”
沈芯回礼道:“说来惭愧,昊兄你有所不知,前几次邀请都因一位好友病故,家中无人照料,便去帮了一月有余,实在走不开,而后又回家过年,月前又将手给伤了,是故不能赴约。”
昊少依本就不是真心想问,叫他回答头头是道,就揭破下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众人闲聊一阵,各路主菜便端了上来,起先不过是开胃凉菜,兼各色瓜果。忽一人笑道:“昊少,寡饮无趣,可有助兴?”
昊少依笑回道:“偏你多嘴,今日即是请沈公子,自然安排了好的。”不一时,便飘进来几位妙龄女子,一人唤张艳儿,一人唤李媚儿,一人唤王多儿,一人唤赵玥儿,个个都是胭脂俗粉,浓妆艳抹,香薰扑鼻。只见四人说说笑笑落在爷们身边,便要敬酒。
沈芯身边来的是赵玥儿,那赵玥儿早就被昊少依打点清楚,又常听闻这沈少爷假正经,不由要逗他一逗,撩起他的火儿来,也不得不从老娘手段,便说说笑笑,柔声迭起的敬沈芯酒吃。沈芯见在桌的都是外人,不敢多吃,只略吃了几杯,任由赵玥儿如何卖弄风骚,拼命死劝,也不多饮。
席间沈芯手脚不便,赵玥儿便百般献媚为他夹菜,沈芯并无胃口,只要她取来一颗鸡蛋,谁知打开一看竟是鸡胚,又名:“活珠子”。沈芯并未吃过这些,唬了一跳,又抬头看众人吃的津津有味,不禁大奇。
彼时又有几个小厮挑来雪梨,沈芯便要了一个,接过一看,竟是小孩模样,原来这几个小子平日专做昊少依生意。这昊少平生最爱新奇东西,所以这几个小子便让梨农在梨子结果之时,便用小娃磨具套死,便有了这怪梨,取名为“人参果”只为讨个彩头。沈芯自是没有吃。
酒过三巡,又见外面进来三四个小二,抬着一盆硕大瓷盘,推门而入。那瓷盘上放着一只烤全羊,烤的是油光满面,恰到好处。
昊少依见羊肉来了,忙放下酒杯,笑道:“沈弟,今日你有口福了,这正是此店镇店名菜,你且品尝品尝。”
沈芯暗道不过是一只烤全羊,也非什么稀罕之物,又如何是镇店名菜,正好奇时,却见那小二取过一把钢刀,将那全羊肚子分开,竟又掉下一只小羊来。众人见那小羊滑出,无不疯抢,沈芯一时愣住了,没能夹到一块,还是一旁赵玥儿有心,将抢到的一只羊腿,夹给沈芯。
昊少依见沈芯没有吃过,便为他解释一番道:“沈弟,这道菜叫兽炭乳羊,便是将临盆的母羊用炭直接烧死,只吃腹中乳羊。这乳羊在母羊腹中,锁住味道,又有奶香,正是人间极品。沈弟还不尝尝。”
沈芯听完,腹内翻腾,险些没成干呕出来,只是在外人面前强装镇定,只吃了一小口,虽觉美味,只是如同咽血一般。
其后又上一道菜,正是鲜炖甲鱼。只见小二端来一口香锅,下面塞满热炭,锅内全是药汤,只见一只洗净甲鱼在锅内遨游,等那锅慢慢煮着,那甲鱼竟浑然不知,还喝起锅中汤来,如此不到半个时辰,那甲鱼便熟了,汤水融进甲鱼五腹之中,方才汤成,众人又去抢,不一时连骨带肉吃个精光。
最后一道菜则是每人一碟豆腐,沈芯见终于有些正常菜肴,肚饿了一晚,不禁食指大动,吃了两口,方觉有异,只觉香软有股淡淡腥味,便问道:“昊少,这可是猴脑?”
众人听到沈芯如此说道,不由呵呵大笑,昊少依笑回道:“想沈弟也是位食客,没想到也是俗人,怎么连什么脑都尝不出?这猴脑岂是人吃的?这是用秘方腌的鸽子脑,沈弟你不信,再仔细尝尝,就是你面前这一小碟,就是上百只鸽子,再加上大厨秘方,全然没有脑味,只有豆腐香气,岂不妙诀?”
沈芯听罢又惊又气,惊的是这小小一碟,竟是上百条鸽子性命,气的是这花费时日奢侈之脑竟只是要做成豆腐之味,既想吃豆腐,不如花上几个钱,买上一两块不好?便有些不乐之意。
昊少依等人寻欢作乐,只把沈芯当成一丘之貉,又如何能察觉他的心意,是故吃到三更方才散了,昊少依想要强留沈芯住进赵家大院,又云玥儿姑娘早就敬慕沈芯,想要沈芯彻夜指点云云。沈芯如何不知其意,只回说家中舅舅管的甚严,改日再聚,便推脱回家去了。昊少依见沈芯不从,也不放在心上,自去赵家大院乐了一宿,在此不提。
且说沈芯回到院子,想起今日之事,不由暗气,先要将口中食物勾出,须臾又想道:“那些生灵已因我等惨死,若如此浪费,岂不是让他们死不瞑目。”遂打消了此念,自回屋去。苏雪晴见他闷闷不乐,便知有事发生,遂问宴席如何,沈芯如何敢说,只略微回了几句,敷衍过去,便不再提。自此以后,昊少依再请人来邀,沈芯死活推脱不去,此乃后话。
开春以来,陈𦭳冰之病也好了不少,又渐渐和众人玩乐起来。至此沈芯每放学回来,都和她们姐妹玩耍,全然不去结交其他,一晃眼又过了一月,到了三月花开。
这日沈芯学堂放学回家,却见邢露沅抱着一盆海棠绕过凉亭,往屋后行去,沈芯忙跟了上去,原是邢露沅在北屋后面,养了几盆花卉,如今已是三月时节,各花都开得正盛,想是其平日照顾有佳。沈芯看她正浇的认真,并起了童心,偷偷饶她身后,想要唬她一跳,谁知正要动手,邢露沅却忽然扭过头来,拌了一个鬼脸,反倒是唬了沈芯一跳。
原来邢露沅一早便发现沈芯,见他要偷偷唬自己,便将计就计,引他上钩,反将他一军。
这本是姐弟间嬉笑玩乐,谁不曾想,事过突然,沈芯真的被吓的一惊,竟引发了心脉旧疾,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十分痛苦。
邢露沅也被唬了一跳,不知发生何事,怎的是好,一时间竟然急的哇哇痛哭起来。
沈芯捂着心口,大把冒着冷汗,见邢露沅正哭的花容失色,忙安慰道:“邢妹妹,不要急,这是旧疾,你切莫叫嚷,让雪姐她们知道,以防她们担心,你且在我怀里取出一个玉瓶,那瓶里有药。”
邢露沅慌忙止住哭声,哭哭哒哒的忙从沈芯怀里取出一瓶,那瓶中皆是黄豆般大小的丸药。沈芯忙吃了一个,过了些许方才止住了疼痛,须臾缓过神来,看到邢露沅正一脸担心看着自己,沈芯道:“无碍,这病许久没发,也没按时吃药,谁知今日却发病,让妹妹见笑了。”
邢露沅担忧道:“沈哥哥,你到底有什么隐疾?为何不早日断了病根?”
沈芯道:“这是打娘胎留下来的,我母亲也有此病,平日从不发作,是故很少人知道,但一旦发作,心口便挖如刀绞一般,不过只要吃下这丸药便好,妹妹不用担心。”
邢露沅听罢,方才松了口气,埋怨道:“都是哥哥坏,想要吓唬我。”
沈芯道:“我并非想要吓唬妹妹,只是看妹妹你浇的认真,不便打扰,便轻身轻脚走到身边。只是这里如何多出这几盆花来,我怎的不知。”
邢露沅道:“这是别人送给表姐的,因表姐从小养不得花,无论任何花草,一养便死,是故表姐叫我把它们挪到这里,我刚帮玩,哥哥便来了,又如何知道?”
沈芯道:“原来如此,只是陈姐姐不喜欢花吗?怎的不放在屋里养。”
邢露沅道:“表姐倒是喜欢花草,只是她天生体寒,屋里宛如冰窖,她便说:‘放在屋里因我而死可惜了这些花草,不如放远些’所以才放到这里。”
沈芯道:‘既如此,不如放在我屋里养吧,等花开好了,我便再献给陈姐姐,可好?”
邢露沅道:“也行,”于是二人将那几盆花卉又挪到了沈芯屋中,自此沈芯日夜精心照料,不在话下。
且说又过了几日,众人在亭中小聚,沈芯笑道:“这几日忙于学业,不知姐妹们近日可有什么趣闻?”
苏雪晴面带忧色回道:“最近时局不稳,气候异常,城内来了好多湖广灾民,他们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不好可怜。”
沈芯笑回道:“苏姐姐真是好心肠,只是我看城内虽有些难民,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有官府救济,我们还是聊些别的吧。”
陈𦭳冰笑道:“可是沈弟今日又在学堂学了些什么故事?要为我们开堂讲课?”
沈芯笑回:“如今这学堂学的都是经济学问,不再研究诗词歌赋,哪有什么故事。不过是昨日偶读一篇《感甄赋》,觉得其中女子和陈姐姐极其相似,便暗自用心,默写了一篇,给姐妹们品鉴品鉴。”
苏雪晴笑道:“《感甄赋》天下人皆知,三岁小孩都能背诵,为何沈弟如今才看见?”
沈芯笑回道:“小时候虽也曾读过,但却不能臆想出其形貌,不解其背后故事,如今大了再看,又有一丝别样感悟。”
邢露沅道:“这背后故事我也知道,相传此篇是汉末曹子建,仿宋玉《神女赋》所著,明写洛神,暗指甄宓。这甄宓乃是河北群芳之首,昔日曾嫁袁熙为妻,后被其兄曹丕所得。曹丕称帝后,将甄宓封为皇后,却不珍惜,后受郭氏谗言,将她赐死,以发覆面,以糠塞口,让其永世不得超生。曹子建因和甄宓有段旧情,故写下这篇《感甄赋》。可怜甄宓一代绝世美女,最后却糊涂嫁给一个不珍惜自己的男子,而错过如同曹子建一般深爱之人,可怜可叹,可悲可厌。沈哥哥你且说我解的对也不对?”
沈芯听罢笑回道:“我所谓之故事和妹妹所言大相径庭。”
众女听他有新解,不由都翘首以盼。
沈芯道:“我所谓之故事,并非空穴来风的甄宓,却是洛神本身。相传这洛神,又名宓妃乃伏羲和娲皇氏之女,因一日迷恋洛河两岸美景,降临人间,却被河伯所擒,困在洞府,整日以泪洗面。一日闲来无事,在亭中扶琴,却偶被后羿听见。时逢后羿之妻窃丹而去,正失魂落魄之际,却见宓妃美艳动人,如何不同情,再闻她之经历,如何不动气,拉着她就去和河伯理论。那河伯又岂会善罢甘休,变成一条白龙就欲生吞二人。后羿与其大战三百回合,拔出背后射日弓,射瞎河伯左眼。河伯落荒而逃,跑至天庭,恶告一状,谁知天庭不予理会,反封后羿为宗布神,宓妃为洛神,从此以后二人相亲相爱,永世不离。”说罢,又对邢露沅笑道:“妹妹怎么样,我这故事可比妹妹的好些?”
谁知邢露沅笑回:“沈哥哥又在哄我,谁人不知那后羿后来又迷上纯狐,欲要射月,被寒浞用桃木棍所害,不然洛神怎会日后孤身一人出现在洛河之畔。”
沈芯见骗她不过,只能憨厚一笑。苏雪晴笑道:“沈弟便是喜欢如此,老把好的故事记在心里,却不知现实极为残酷,就如同甄宓一般身不由己,这才有了俗语:‘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几番话说的陈𦭳冰低头不语,若有所思。
众人兴起,又在亭中摆了一桌酒席,吃吃喝喝,玩到入夜时分,方才欲散去,沈芯还未尽兴,便道:“好姐妹们,天色尚早,我们再玩玩呗。”
苏雪晴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好聚好散,沈弟如何不明白这理?”
沈芯道:“我却希望姐妹们常在,花常开。”
苏雪晴笑回道:“果是个痴儿,天下之事又怎能事事遂你心愿,且不说其他,就说这花开花落,又岂有常开之理,就算世上真有此等异花,那也是违背天理,必是妖孽,不如不看。”
两人正说着,却有一个陈家丫鬟递来一封书信给邢露沅,说是从落凰县连夜差人送来的,邢露沅慌将信打开,原来是其母亲亲笔所写,所言之事,让邢露沅看了忧心不已。
沈芯见她面有难色,不由问道:“邢妹妹,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儿?”
邢露沅将信收好,长叹口气,强挤出一丝笑容,回道:“并无什么大事,只是我要离开几月了。”
沈芯听她要走,忙问缘由。邢露沅回道:“家母说昔日她有个同宗义弟,如今在苏州发达了,想邀请我和母亲去苏州玩一趟,前些年也去过一次,不过顽了两三周,估计三四个月便能回来。”
陈𦭳冰听她说的轻描淡写,便猜到其中缘由道:“必是姑姑和父亲又拌嘴了,那义叔我也曾见过,分明就是一个油嘴滑舌,不学无术之辈,前几年你们便去过一次,不也正因他借钱不遂而将你们母女送回?今日怎又去,此事万万不可,待我修一封书信给父亲,让他别让你母亲去。”
邢露沅叹道:“罢了,表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母亲性格,她决定之事,又岂会轻易更改,今年没回家过年,她已说我一顿,如今如还不遂她心愿,恐又要闹得鸡犬不宁,我还是随她去一趟早去早回吧。”
陈𦭳冰听她如此说道,也不好再说别的,只沈芯再三劝了几次,邢露沅还是不听。
过了几天,果然邢家派人来接,众人便说要为邢露沅践行,便让他们在院中住了一夜,明日再走。
当夜月黑风高,万里无云,一片惨淡,众人都心事重重,在院中办了一桌酒席,都吃的平平淡淡。邢露沅吃了点酒,笑道:“姐姐哥哥们都怎么了?不过是离开几月而已,只要沈哥哥不走,陈姐姐还在,我定会回来,想那日沈哥哥和苏姐姐走了,也并没见大家这么不开心。”
沈芯道:“妹妹且记住这话,路上小心,早去早回,平日若有事多写几封信回来,我们也好知道你过得如何,若是有事,想那苏州虽远,不过半个月的行程,不日即到,且末嫌麻烦,不让我们知道。”
邢露沅笑回道:‘知道了,沈哥哥,我一定会写信报平安的。’
陈𦭳冰道:“我这几日也写了信,问了父亲,父亲也说你母亲糊涂,要去投奔她那义弟,想那日平日不学无术,你到了以后,定要提醒姑妈万事小心,切莫上当受骗。”
邢露沅回道:“知道了,姐姐。”
四人在亭中聚到三更,都吃的是伶仃大醉,邢露沅趁人不备,小声再沈芯耳边耳语道:“沈哥哥,如此此我去久了,你可要抽空来看我,切莫只顾姐姐们,把我忘了。”说罢,便伏在沈芯胸口大哭起来。
沈芯被她这一哭,搞得惊慌失措,忙道:“妹妹为何如此说,若是妹妹在那边受苦,只要写一封书信回来,我便快马加鞭去接你回来。”
邢露沅听他一番话语,心中一暖,谁知哭的更厉害了。
众女见她已失态,忙一会儿安慰她,一会儿将她扶回房间,一夜无语。
次日一早,邢露沅就和接她的两个人上了路,出发之前,沈芯还暗中塞了二十两银子给她,让她一路上买些好吃的,切莫亏待自己。
邢露沅哭哭啼啼,一会儿说她过几月就回来,一会儿又说永不忘沈芯,叫他有空去苏州找她。如此这般不情不愿的去了。众人虽万般不舍,一乃是她家事,二乃又是母亲同往,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要事,便各怀心事回屋歇息了。
却说邢露沅一行买舟而下,不日便过了渝州地界,这日邢露沅正在船中歇息,忽听耳边有人唤她。她揉眼细看,却见凌霜芷站在暗处,邢露沅大惊道:“凌姐姐?”
凌霜芷飘到床边,不发一语。
邢露沅却先哭起来,道:“那日姐姐不辞而别,一晃便已数月,若是真的要走,却也不写几封书信与我们报平安?”
凌霜芷叹道:“沅妹妹,你怎可不听人劝,非要离开此地,你可知此行凶险万分,若去了便万劫不复,如今回头,还不算晚。”
邢露沅尚且年幼,昔日算命之事已被她忘的一干二净,如今如何还想的起来,回道:“姐姐,你在说什么?我怎的听不懂?”
凌霜芷见她尚未明了,只能暗叹一声,将手中一个银铃塞到邢露沅手中,道:“天机不可泄露,你切好生收好这铃,日后若遇不顺之事,此铃能暂解汝忧,切记切记。”说罢,也不容邢露沅多问,便退到暗处,消失的无影无踪。
邢露沅欲追上前去,却从床上滚落到地,原来方才一切不过又是一场梦境,邢露沅正在疑惑之时,她却不知腰间已不知何时多了一支银铃。
不说邢露沅如何到达苏州,且回说沈芯等人自邢露沅去后,便日日不安,常写信托人带去苏州,却也石沉大海,了无音讯,不知近况如何,这一晃就过了两月,到了五月中旬。这一月天下便发生了两件大事,这第一件便是天启皇帝不幸落水,龙体欠安,这第二件大事便是河南一带发生百年难遇的蝗灾,将田地嚼的是寸草不生,无数难民涌入渝州地界,和先前湖广难民合流,引起不小骚动,这江城自然也不能幸免。
彼时江城知县姓胡,命图,字探悟,平日里是最不学无术,不务正业的主,昔日这知县之位,也是因祖上积德,花了几千两在京城捐的,无数灾情堆积在案,他也不去理会。还是县丞,主薄看不下去了,忙进谏道:“大人,不如我们开仓放粮,派发米粥,不然恐引起民变。”那胡图却笑道:“不忙。”又另说了一番故事与二人听。只道:“昔日山东一地受了灾,彼时相邻有两个县,一位县令忠厚愚昧,忙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另一县令城府稳重,推迟不放,等饿死一半以后,才开仓放粮,你们知结局如何?那笨官先放粮者,因饿死了大半村民,不仅被法办,还被灾民们大骂无能。而稳重后放粮者,因救了一半灾民,不仅荣迁,还被灾民们感恩戴德。是故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待看看情况,等上面批文下来,我们再放粮不迟。”二人听他一顿歪理,又气又恨,但又不敢直言,只能再劝道:“只是,如今事急,难民越来越多,若不救助,发生暴乱又当如何。”那胡图冷笑一声道:“昔日养那些捕快所谓何事,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时正是他们表现机会。且就算是真闹起事来,也先抢的是那些乡绅地豪们,我们又瞎抄什么心,还是先想想如何招待京城来买办的公公们吧。”两人见他如此说道,也别无他法,只得加派人手,日夜巡逻,搞得江城人心惶惶。
这官府不放粮,难民越积越多,沈芯便看不下去了,忙和陈𦭳冰,苏雪晴商议派发义粥之事。沈芯道:“昔日我是真糊涂,还以为官府会开仓放粮,却没想到这都三个月过去了,难民越积越多,官府竟迟迟没有动静,这可如何是好。”
苏雪晴道:“我父母在朝为官,便深知其中厉害,若等官府派粮手续极其复杂,不如沈弟先请你舅舅派粮救灾,否则一旦民变,袁府首当其冲,被劫去财物事小,伤了性命是真。”
沈芯道:“我正有此意。”说罢便亲自跑到书房面见袁琪和陈夫人,将其中厉害一一给二人道明。二人听罢,大喜过望道:“芯儿有此心,我们早就有此意,只是不知让何人去办好,芯儿若是有心,便全权负责可好,我愿捐出家中一半存粮救济灾民。”
沈芯听罢,也大喜过望,没想到舅舅竟有如此心肠,如何不应。于是众人忙活了半天,就在袁府大门外竖起大气,打出“义粥”旗号,日日施粥,那些灾民闻讯无不感恩戴德,都说袁老爷仁义。
陈𦭳冰和苏雪晴皆是女子,不宜抛头露面,却是沈芯和江雾柔在外全权负责,而她们并未闲着,帮着一群婆子熬粥,众人虽说辛苦,但也其乐融融。
沈芯见袁府虽捐出一般存粮,不过也只是杯水车薪,又和众人商议一番,让袁琪写了几封书信,备说利害关系,给江城几户大家寄去,众人见信以后,也觉得甚是有道理,便也纷纷开仓济粮,施起粥来。那胡知县看此情况,不费一米一粮,便解决难民问题,不由会心一笑,对县丞等人吹捧自己有先见之明,众人也得知事情原委,不由违心奉承了一两句,便不再言语。
欲知后事如何,还请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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