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4)
这么多年来,老奶一直风雨无阻地坚持着忆苦思甜。这已经成为她生活中的一个习惯。每当她气急败坏的时候,她就坐在自家的大门口,两眼空洞地盯着门外的世界,一个人滔滔不绝地哭诉。她哭诉她的悲惨的身世、她人生的劫难以及她与命运永不止歇的顽强抗争。当然,她的诉说是没有听众的,偶然就是有个村人路过门外,也常常忙不跌地躲开了,就像唯恐自己的脚步声惊醒了她的回忆。
她嫁到这里的时候,只有10岁,还是个未成年的童养媳。做中人的伯父把她象只草鸡样扔在黑暗的灶房,对她说了句“要听公公婆婆的话”,就匆匆离开了。从此她就在这户人家的忙碌的灶膛下度完了她剩余的童年,开始了她的青春岁月。
男人比她小一岁,也是个木讷的孩子。整天跟着父亲忙着在外做豆腐。他们知道彼此将来是夫妻,但却很少说话。她十六岁那年,他们圆了房。也就是那一年,国家迎来了解放,土地土改到户。她们家的豆腐坊也停业了,被收归了集体所有。而家里分得了几亩水田,一家人起早摸黑地种田度日。
命运不是十分地眷顾她。她结婚的头几年,养下的几个孩子都是好端端地夭折了。后来就连续多年没有怀上。在她三十五岁的那年,老天可怜她,让她再次有喜。然而不凑巧的是,那年正值年景不好,土地歉收,闹起了饥荒。春天的时候,孩子降生了。他们给孩子取名椿生。为了这张嗷嗷待哺的小嘴,身子孱弱的丈夫摸黑上树掏鸟蛋,不想却从树梢上失手滑跌下来,一命呜呼。这个刚刚有了一丝喜气的家庭一下又充满了悲伤。女人看着怀中的儿子流着泪水:儿啊,你怎么这样命苦呢,出世不到百天就没了老子。我们可怎么活啊?命运怎么这样不公呢?
她常常背着襁褓中的婴儿出门劳作,丧夫之痛加上家道艰难,女人面黄肌瘦,眼神灰暗,看不到一丝神采。那天她坐在渡船上,失落地看着木船在下着小雨的河面上一点点滑行,潮湿的水气从船舷边丝丝扑过来钻入她单薄的衣襟,她的全身都裹着一层冰凉。这时怀里的孩子哭了,女人木然把干瘪的乳头从衣衫里掏出来塞进孩子的嘴里,孩子咬了两口就吐出来,又哭开了。同船的人就说,怕是没奶水了。得弄个鲫鱼汤引出奶水。
女人苦笑了一下,没吱声。她何尝不想要鲫鱼汤。但眼下的情形,她上哪去弄啊。她无力地哄着怀中的孩子。
船到岸了。船上的人都走光了。女人抱起孩子就要下船。这时她听见他对她说:你等等。
他叫欢喜。是常年摆渡的汉子。她认识他,但从来没和他说过话。
他又说:你等下啊。说完便扑嗵一声跳进河里,又一个猛子扎下水去,人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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