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来了,商家打着千禧年的旗号,做着自己的生意。东深市有不少加工服装的小作坊,这些小作坊特别能嗅到商机,最近印着千禧年字符的体恤上市了,学生们几乎人手一件,假如哪天都穿着来上学,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成了全校的校服。
因为商家不同,体恤背后的图案和字符也不同,这让学生互相比酷有了借口。比较会让人开心,更会让人沮丧,甚至还会因此而发生角斗。
在郑嘉丽的语文课堂上就发生了这样的一幕。学生晓飞和亚坤发生了争执,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论着,开始声音不高,没几个人关注,谁知道平时很少说话的晓飞一巴掌扇在亚坤的脸上,只见亚坤的那帅气的左脸顿时变了颜色,与右边的白白净净相比,颜色加深了,变红变青了。鼻子里也不争气地淌出了鲜血。此时,一向就跋扈的亚坤岂是不还手的人!只见亚坤迅速站起,一拳砸向晓飞的前胸,只一下,晓飞就疼得蹲在了地上。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懵了,郑嘉丽也呆住了。只一会儿,大家都晃过神,班长和体委迅速拉开了正要抬脚踹晓飞的亚坤,有几个女同学也迅速围拢在晓飞身旁,安慰着要把晓飞扶起来。
这所学校的口碑一向不错,学生在校内打架,是很少出现的现象。现在这么一打,就是严重的教学事故。
学生在班里打架的事儿不知怎么就传出去了,领导们很快来到了教室。学生处主任要求郑嘉丽继续上课,他把两名学生带走了解情况。
一见两个学生都被叫走了,班里的同学兴奋起来,因为入校以来还从未见过这么刺激的事儿。虽然报道上总见有校园欺凌什么的,但在这所学校,学生们还没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大家议论纷纷,根本听不见老师正说着什么。
郑嘉丽说着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不过,她要说,不然她的心神更乱。学生的议论进了她的耳朵,说什么,蔫瓜也会发脾气啊!学生口中的蔫瓜是晓飞。晓飞很蔫,做什么没精神不说,跟同学也很少来往,独来独去的。可是,这个很蔫很蔫的老蔫怎么就突然发飙了呢。
这一整天,郑嘉丽都忐忑不安。想去找主任了解一下对打架事件的处理情况,又觉得这么去问不合适。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郑嘉丽正收着东西,以便一到时间点就打卡离校,然后赶到一个培训机构去上课。结婚两年来,郑嘉丽和陈忠都很努力地工作,也努力地赚钱、攒钱,他们俩希望,在东深市能够买个小房子,真正地安家落户。
正当郑嘉丽静待事件不了了之的时候,一个陌生男人走进办公室。询问哪个是郑老师。郑嘉丽所在的是大办公室。一个年级,多个学科,多个老师,被分配在一个个的格子间里。听见有人询问,不少人都抬起了头,郑嘉丽格子间里向来人举了举手。
这个陌生男人,嘴里骂着不干不净的字眼,从门口越过两行隔间走向郑嘉丽。郑嘉丽看着这个男人,只见他满脸的怒气,满身的戾气。仔细看,郑嘉丽也不认识这个人,一种本能的惊恐充溢到每个毛孔。那个男人走近了,一手抓住了郑嘉丽的衣袖,就要拖着郑嘉丽离开。这时办公室里的几个男老师,迅速站了起来,其中沉着的老戴,礼貌而克制地拉住了那男人,询问原因。
原来这个来找事的男人是亚坤的父亲。
学校约请家长到校。家长听从亚坤的一面之词,心疼孩子,他就要把这股气撒给当时上课的郑嘉丽。
亚坤父亲被领到了会议室。
晓飞的父亲也来了。这个男人有些显老,与亚坤的父亲相比,个子瘦小,脸色灰暗,一条灰黑不分的裤子,一件黑白条状的体恤,乱蓬蓬的头发,一眼看上去,这个人既寒酸又萎靡。
此时,会议室里已经有好几个人。晓飞和亚坤两个人站着,晓飞的父亲和亚坤的父亲坐着。郑嘉丽作为见证人,也被学生处主任叫来了,她坐在远离家长的一隅。
学生处主任还没开口讲话,亚坤父亲就用鄙夷的神色瞧着晓飞的父亲,并用不屑兼威胁的口吻说着话。晓飞父亲只是一味的陪着礼,道着歉。
晓飞满脸通红的低着头,偶尔用哀怨的目光看看父亲。亚坤的鼻子已经不流血了,可是左边脸上那红青的颜色还十分显眼。他现在有些洋洋得意,感觉胜券在握似的。
按照校规,打架就要留校察看处分,甚至开除出校。亚坤笃定晓飞这次要被开除了。
学生处主任的调查可谓细心而全面,他收集了班级学生的证言,两个当事人对事件的陈述,两个当事人的心里状况,郑嘉丽对事件的说明。等这些一一说明后,郑嘉丽才明白,为什么一向很蔫的晓飞会大打出手了。原来,亚坤用自己不干不净的嘴巴问候了晓飞的母亲。
在郑嘉丽印象中,晓飞是个外地孩子,不会说当地的方言,那些当地的学生偶尔会学他说话的腔调,这应该给了晓飞很大的精神压力。他平时表现的很孤僻,不合群,爱看闲书,学习成绩也不怎么好。说实话,班上这样的学生有几个,郑嘉丽从没有关注过他们的内心想法。
现在通过学生处主任的介绍才知道,原来学生对晓飞的嘲笑已经升级,已经变成了校园欺凌甚至暴力,有事没事总要找晓飞的麻烦。辱骂还是轻的,晓飞曾经还被围殴过。
学生处主任介绍了晓飞告诉他的事情后,心情沉痛地说:“我以为,我们学校已经消除了校园欺凌和暴力,其实还远远没有。”
晓飞爸爸听到这里,不由得心疼地看了看晓飞。而亚坤的爸爸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为了公平处理该事件,主任让家长说说各自的想法,晓飞爸爸先说:“两年前,我做生意赔了不少钱,没钱还债,就自己一个人逃到了新疆。人逃走了,可是心里也记挂着晓飞母子俩。有时偷偷地跟晓飞母亲打电话,晓飞母亲总是说,晓飞晚上枕头下面都藏着一把刀,晓飞他是缺乏安全感啊。后来,晓飞妈妈病了,我在外地也实在呆不下去了,就回来了。赚钱还债,从头开始。想着,这样努力几年把债还清,我们一家三口能过上好日子,可谁知道,晓飞母亲的病情加重了,最后,医治无效,离开了我们……”晓飞爸爸说得伤心,郑嘉丽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了,晓飞更是哭得稀里哗啦,教学处主任的眼圈也红了。亚坤父子俩的神情依然冷漠。
原来是这样啊!郑嘉丽这才明白,这半年来,晓飞为什么变得更加沉默,更加的孤单和不合群了。因为失去母亲的痛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没妈的孩子是根草。晓飞他不敢想母亲,更不能提母亲。如果有人在他面前提到了母亲,他一定会失去控制的。
昨天,在上课期间,亚坤和晓飞比体恤,晓飞不跟他比,亚坤竟然用极其恶劣的态度和极脏的字眼辱骂了晓飞的母亲!人可杀而不可辱。即使明知道要吃亏,晓飞也要拼死去揍那一拳的。
晓飞的父亲把自己家的事情说完了,他红着眼睛,神情沮丧。接着他转向亚坤父亲,一直道着歉,说自己失职,没尽到责任。如果这个事让死去的妻子知道,妻子会伤心的。
他希望学校看在死去的妻子的份上,不要开除晓飞。晓飞父亲承诺,会出医药费等等。
郑嘉丽对晓飞父子深表同情,她知道,一个人如果不是被逼急了,不会无缘无故地打人的,就亚坤的那张臭嘴,就该打。
亚坤的父亲根本听不得晓飞父亲的陈述,他几次要打断,被学生处主任制止了。现在该他说话了,他一下子蹦了起来。大骂晓飞父亲什么打感情牌忽悠人心,什么打人者就该受到惩罚了,什么学校不管就要上告了,而对自己孩子的问题根本没有涉及。当学生处主任询问他孩子有什么错误的时候,他竟然说,他的孩子没有任何错误,那是正当防卫。
郑嘉丽真的明白了,什么叫有其父必有其子了。一个熊孩子的背后,必定会有一对混蛋的家长。
学校是有制度的,可是私立学校的制度有时候是要屈服于权利和金钱的。也不知道怎么说的,一个星期后,郑嘉丽再也没见过晓飞来上学了,而亚坤每天趾高气扬的出现在课堂上。
郑嘉丽也因为这件事,当月的奖金扣除,当年的评先取消。也正因为这样,每每看到亚坤,郑嘉丽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弱小但有骨气的晓飞。
日子依旧,春去秋来,岁月更替。郑嘉丽盼望着千禧年的钟声,她期望,能借着这股喜气,让自己好运连连。她常借用《家》中的一句话,冬天过去了,春天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