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罗幺爷出手抱不平
第四节
这日晌午，罗幺爷来到下街袍哥义字堂口茶馆，里面一堆年轻人围在八仙桌子上扯马股，幺爷走上前去本想赌两把，但强忍赌瘾，站在旁边看了一阵，见张耗儿手气平平，拍拍他的肩膀说：“耗儿，不球整了，今晚有事。”
张耗儿输赢不大，捧起门面上的钞票，起身说道：“各位哥子发大财哈，兄弟就不陪了。”言罢，随幺爷走出茶馆，边走边问：“啥子事哟？”
“你去把唐巴子、何二娃、刘皮壳那几个兄弟喊过来，我在聚仙楼等你们。还有，记倒把上街雷豆子也约过来，这小伙子是性情中人，老子喜欢。”
掌灯时分，十来个偷鸡摸狗的泼皮混混在聚仙楼上划拳打码，喧闹至半夜，一坛老酒，四盒花生米，八斤卤肉，三个烤鸭被一扫而光。几爷子酒足饭饱，醉醉醺醺地下楼来,像幽灵一般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夜深了，已就静了。黑沉沉的天空，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零星挤出的数颗星烁繁着微微的光洒落在地上。古镇土城的老街上，挂在屋檐下的粑粑灯笼在风中轻微的晃动……几道青袍快速的穿过下街子，拉出长长的身影，显的有些鬼魅。
几爷子摸到中街子的李家大院，罗幺爷左右观望了一番后，随即风驰电击般的一脚踏在大院外的石登上，一脚在墙上轻点了下，左手顺势在院墙沿上一撑，身子轻轻的落在了院坝。院子里很是寂静，幺哥轻手轻脚地打开大门，几条黑影背着破麻包窜进大院……
清晨，李家大院忽然响起阵阵鞭炮声，管事开门一看大惊失色，院子里是一坝坝死猪死狗死蛇死耗子，朱漆大门口摆着十多个从坟山上捡来的烂花圈，门上有一镖插着一张纸条，上面有“把玉盘还给主人”几个大字。管事慌忙火气地拿着纸条向李家大少爷禀报。
李家是土城第一大户，家中三兄弟，老母、老汉早已过世，老大正是盐帮的帮主，他的大儿子是黄埔军校第三期毕业生，黔军最年轻的少将师长，蒋总裁都亲自嘉奖过，还夸他是党国的栋梁。再有，前些年驻防古蔺、赤水河地域的32师参谋长，是李家的亲外甥，这种势力，不用说在土城，就是在遵义也没几个人惹得起。
李帮主随着管事走到院子里，一股臭气扑来，打了几个干呕，捏着鼻子跑出大门，被门口的烂花圈一绊，一个扑爬摔倒在石板街上，跌得鼻青脸肿。管事及下人赶紧围上来把他牵起来，一个个惊慌得手脚都找不到放处。
“哪个狗日的吃了豹子胆了哟！”管事从惊慌之中回过神来，扯起沙哑的声音朝天上吼起来了。
这时，李老三披着长衫跑出来一看到这种情景，心头很是明白，忙走到李老大面前说：“大哥，肯定是袍哥罗老爷干的。” 随后将昨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向大哥作了禀报。
李老大还没听完，一耳刮儿打得李老三鼻血长流，跺着脚吼道：“老三呀，你咋不长记性哟，咱家大业大的还差一个烂玉盘子蛮，不要把事情做的太绝了，明天喊人把烂盘子送回范家茶楼。”
李家吃过袍哥的大亏，那是是清末民初，李家祖父携带巨款来土城修建盐号，没到范家茶楼递帖子拜码头，袍哥发难了，偌大修建工程在土城取不到一块石头，挖不到一兜土。县长、镇长和土城的那些大爷们都出面拿言语，袍哥人家就是不买帐，你有钱又要干啥子嘛？最后还不是只有从岔角运煤炭来填土方，从四川运石头来砌地基，整栋大楼的建材都从外地运到土城，造价翻了几番。都说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但在袍哥人家行不通。李家虽然有钱有势，但袍哥有仁有义，咬他脑壳又硬，咬他屁股又臭，李家对袍哥无可奈何，于是立下祖训，子子孙孙不准和袍哥结梁子。
李老大脸青面黑，气冲冲地回屋去了……
雷豆子对罗幺爷的为人处事早就敬佩得五俯投地,只是无緣结交。这回幺爷为他出头，可谓两胁插刀更让他感激不尽。他早想嗨袍哥不受欺负，可惜找不到引荐人，望着罗幺爷呆痴痴地不知怎样开口。
罗幺爷看穿了他的心事，嘿嘿一笑，道：“豆子，跟有钱人家斗，单枪匹马干不成事，只要穷哥们拉成一伙，李家有钱有势怕个求！”
雷豆子很是兴奋，说：“跟倒幺哥干，太过瘾了。”片刻，乞求的眼光盯着幺哥，双拳一抱道：“幺爷，兄弟早就想嗨袍哥，请哥子帮忙引荐！”
罗幺爷大喜：“好噻，哥跟你当引进拜兄，请王五爷当承认拜兄，范爷当恩准拜兄，走，说嗨就嗨！”言罢，拉起雷豆子朝袍哥总舵奔去。
总舵设在“范家茶楼”。这里是土城数一数二的茶馆，经营了上百年，所以它的房舍，来得相当气派。临街是四开大铺面，铺门之外，有四尺宽的檐阶，铺子内，摆着三十来张八仙桌，桌面上的粽红色漆皮早就没了，就跟纯柏木颜色一样，桌椅上充满着岁月的沧桑。靠墙的一角有个柜台，连接棋盘灶，三个灶眼成天烧着开水。柜台的水牌子上，用白粉子写有“雨前”、“龙井”、“香片”、“旗枪”等名贵茶名，实际上来这里喝茶的都是些几个小钱就沏一壶花茶的低层人物。不客气地说，即使茶馆备有一些“祁红”、“歙绿”等好茶，也只有那些有点来头的人物前来拜码头时才派得上用场。平时来这里座茶馆的都是赌钱的和袍哥、闲杂居民、农夫渔户，还有引车卖浆者，未必有人喝好茶。
茶馆的门口有副歪歪扭扭的楹联，不知哪位秀才书写的黄山谷诗句：“清坐使人无俗气，虚堂尽日转温风。”穿过茶馆，里面是个四合大院，院里有个大天井，中央是一个鱼池，四周有花木。天井正面便是袍哥总堂口，是袍哥歃血拜盟和血盟誓约的场所。堂口正面墙上供奉着天、地、君、亲、师的牌位，正中香台上摆放着一尊关公像，两边对联为“心同日月义同天，志在春秋功在汉”。
堂口座椅分为十排：头排有龙头范大爷、执法刘大爷、闲大爷、李家公子，为避关公关云长二爷的讳，没有设二排，只设了一个不管事的圣贤二爷，由德高望重的秦三爷担任；三排为当家王三爷，是码头的重要人物，主要负责堂口的执法、解决和别的堂口之间的纷争；四排因赵子龙虽然没有桃园结义，但袍哥们敬其忠勇，把他排在刘关张之后作了老四，避其讳也不设；五排称管事五爷，分内管事、红旗管事、黑旗管事、帮办管事、闲管事；六排为巡风六爷，负责放哨巡风，侦查动静，通风报信；七排因罗成乃隋朝第七条好汉，先是贾家楼聚义，后来领兵攻打瓦岗山，被视为叛徒，也没设；八九排因杨家将八姐、九妹之嫌也不设；十排又称老幺，分凤尾老幺、执法老幺、跑堂老幺。
总堂下有“仁、义、礼、智、信”五个堂口，共有袍哥千余人。各堂口根据自身实际情况设置，一些小堂口除了龙头大爷外，只有一个管事舵爷。袍哥堂口内，从舵把子到老幺，皆以兄弟相称，并无尊卑贵贱之分，总称为“一条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