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到一个朋友家作客,主人很热情,一时兴奋喝了几杯酒,饭毕,宾主俱是醉熏熏的。恰逢老家有事,只好弃车不管,搭公共汽车回家。
打瞌睡是坐公交车的一项基本功。似睡非睡,晃晃悠悠,也许不经意间你会看到一个好久不见的熟人,听到一段真实但必定夸张的故事,那分感觉,正如午后花间的小憩,让你轻松而奇妙。
正朦胧间,前座有了声音:“吴老板,你也坐车!”一阵酒气袭来,一个中年人嗯了一声,便没有了声音。我偷偷睁开眼,发现是邻村的吴正忠,人称吴老板。前几年,此人行事高调,言必称在长沙武汉包了什么工程,征了多少土地,开了几个店铺。出入豪车,名烟名酒,随手送人,竟在老客一带博出了好大一个名声。村里总有人有一些闲钱,放在银行里利息太低,投资又没有门路,只好时时叹息。黄老板有时承包了工程,一时钱不够,也就找相识的人借一点,周转一下。不久,归还时,总是利息一同奉上,利率自然是比银行里高了许多。于是,很多人便争着把钱借给吴老板。
去年,吴老板到处宣扬,他的一个工程亏了,老板跑路了,上千万工程款无法讨回,借大家的钱无法归还,一时在老家掀起惊天风浪。大家一核对,发现吴老板竟然借了乡邻们近五百万的巨款。众人上门讨帐,吴老板愁眉苦脸相迎,说是只要工程款一到立马还钱。如果不愿等,可搬取家中任何东西相抵。如果诉诸法律,他也愿意承担任何后果,该坐牢他一定去坐牢,该杀头他必定不去上吊。众人毫无办法。等到同往他所说的工地上去看情况时,竟然无人能辨别他所说的工程到底是真是假。
事情慢慢地冷了下来,吴老板行事比往常低调了许多,也不外出做生意了,打打小牌喝喝小酒,日子还是过得有滋有味。只是苦了许多借钱给他的乡邻了。
这个人给他太多的亲友带去了悲伤和眼泪,但人们却又似乎拿他毫无办法,我十分厌恶他,自然也不太愿意理他。于是,继续我的假寐。
车到工业园,上来一个老头,七十岁左右吧,个子不高,满脸皱纹,却长着一双与年龄很不相称的锐利的眼睛。这不是三叔的棋友黄爹么,我赶紧打了个招呼。而瞬间,车内也热闹起来:“黄爹,坳背冲的公路修好了,正准备接客呢,您这回可要坐上位了!”“黄爹不是说你让贤了么,怎么又到工业园来了。”“九老倌,要回家怎么不叫你的两个崽开车送,倒来挤这个公共汽车?”……一色的老家方言,听起来就让人感到亲切。黄爹无法一一相答,只是笑了笑:“坐公共汽车好,热闹!”说完就在车前面找了个座位了下来。
车里渐渐安静下来,而我后座的两个中年人却低声谈论起来,一个道:“黄爹可真舍得,坳背冲修路,他一家伙就拿了二十万。”另一个道:“黄老倌本来没什么钱,只是他命好,他年轻时在岳阳收荒货收了一个紫金球,值老大一笔钱,他就是靠紫金球开始做生意的,不过,开了十几年的废品回收店也没挣大钱,我估计也就是个几十万吧!”边上的一个人也许听不惯了:“贵老倌,你办猪场怕也有十几年了吧,挣的钱应不比黄爹少多少,不晓得你们村大前年修路捐了多少钱?”贵老倌似乎并未生气只是笑道:“我是赚了几个辛苦钱,也许比黄爹冇得少,不过我能跟黄爹比么,他的两个崽才叫有出息。老大在工业园开了几家塑料厂,二伢子办了一个铝厂,家资早就过了千万呢!”说完听得一片啧啧啧的咂嘴声。
黄爹排行第九,村里人大多叫他九老倌,我在三叔家不知遇到过他多少次。不知是我太小的缘故,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我从未听说他和紫金球有什么关系,一进三叔家门,我就扯着三婶非要问个清楚。奶奶告诉我:“黄爹开始开废品回收店时,因家里穷,本钱太小,四乡八邻的荒货郎怕他没有钱给,都不愿意送货给他。黄爹既借不到钱更贷不到款,眼看店子要关门了,愁得在家直掉眼泪。你三叔就帮他放风说是九老倌在岳阳收荒货得了一个紫金球,值老大一笔钱呢,于是四乡八邻的荒货郎才又敢把货送给九老倌了。”我还是不懂:“紫金球真的值老大一笔钱么?”三婶被缠不过:“都这个时候了,告诉你也无碍,没有什么紫金球,是你三叔和九老倌商量好的骗人的把戏。”
我一时谔然,好一个紫金球的故事,它让人感动,让人温馨,也让人激奋。只是,吴老板的故事是否是这个故事的另一个版本和结局呢!
是悲伤还是喜悦,是有意还是无奈,是偶合还是必然,是默认还是杜绝……紫金球的故事只怕还会以不同的方式在老家继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