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大可
她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梦见他。
窗外大雨如注,啪嗒打在屋顶的青砖瓦上,让原本就七零八落的心更显得无处安放。
“迦南,他明日大婚,你们。。。可曾有联系?”
桑丘来找她的时候,是七月十五,她站的地方,是院子里阳光最好的一处。盛夏还未到来,花开正好,荼蘼未至。桑丘说完,迦南在原地站了许久,喃喃只说了三个字:他,大婚。少顷,泪水如注,却是半点声响都无。
桑丘看着她,先是愕然,尔后觉心里堵得难受,便退身出了院门。
魏书,你竟心狠至此。
年少相识,一个是嚣张跋扈的大小姐,一个是害羞内敛的白书生。她总爱戏弄他,看不善言辞的他脸红到耳根。只是每次看到他的一手好字,总忍不住啧啧惊叹,工整隽雅,竟比她一个女子都要清秀三分。
一年后,魏书不告而别,据说是举家迁到允州。之后的两年,魏书杳无音讯。迦南并没伤感太久,只是偶然想起,觉得可惜了一段友情。
迦南自小就相信宿命,生老病死聚散离合,在她看来,都是命运一早就安排好了的。上天定的缘分,爱情也好,友情也罢,是你的终究是你的,跑也跑不掉。错过就真的错过了,倘若两个人真的有缘分,一定会再见面。
再看到魏书,他已经比迦南高了半个头。即便如此,迦南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来。偌大的允州城,无数条街道,他们就这样重逢了。出乎意料的是,两人都没久别的疏离感,倒像是相交已久的老友,甚至连寒暄都省了。
对当年的离开,魏书没有太多解释,迦南也没问。人生的奇妙或许就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曾以为再也见不到面的人突然重新有了连结。迦南固执的以为,既然上天安排她和魏书重逢,那么往后的人生,谁都不会再离开谁。
魏书和迦南互留了通信地址,各自道别后分开。迦南不记得第一封信是她写给魏书的,还是魏书写给她的。两个人的书信往来,自他们重逢后的第三个月始。
他们在书信中聊各自的生活,最近看的书,听的曲子,见过的人,经历的事情,等等。迦南常常告诉魏书自己的苦恼和困惑,魏书的回信从来都是一丝不苟,任何问题都会给出耐心的解答,即便是迦南偶尔的捉弄,也没半分敷衍。
魏书的笔迹和之前大不一样,刨去严整,添了几分快意和潇洒,和他的人一样,愈显成熟。迦南知道,他不再是那个她当作弟弟的青涩男孩了,三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如今,魏书更像是她的兄长。
“魏书,你还记得以前喜欢我的那个男孩子吗,陈潇,他给我写信了……”
陈潇从遥远的江城给迦南寄了一张明信片,就像当初他第一次对迦南表白时那样。对于陈潇,迦南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说到底,她其实多少对陈潇是有好感的,只不过陈潇身上的江湖气太重。除了对她还有一分柔情,在别人眼里,陈潇是个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
“迦南,陈潇不适合你。”
魏书的回信就一句话,却直接了当。尽管陈潇还是时不时的给她写信,但迦南从来没有回过一次。倒不是因为魏书,只是在她看来,陈潇并不是她心里要等的那个人。
迦南和魏书虽然同在允州,却一直书信往来,两年的时间,见面的次数竟然不超过四次。每次见面,两人要么是在街头瞎逛,要么沿着护城河一直走,走累了就停下来看看天空的飞鸟或是河边的水草,竟也十分默契。
唯一一次与众不同的碰面,是当年的十月一号。他们像往常一样到了护城河边,却发现那里人山人海,早就走不动路了。这才知道,为了庆祝国庆日,晚上有烟花表演,他们走了一段路,远离了人群,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看了一场盛大的焰火。
“迦南,你说,烟花爆炸的声音像什么?”
“心花怒放地声音。”
“不,是心碎的声音。”
魏书恋爱了。第二年,迦南从朋友那里不巧得知,魏书和一张姓女子互生情愫。在来往的书信里,迦南没有找到半点蛛丝马迹。再见面时,迦南带着一脸捉狭的笑,一改常态,喧闹了一路。
“好了好了,我招。”魏书终究是无可奈何,迦南看到,他在提到张素素的时候,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少年,居然脸红到了耳根。迦南竟一时怔住了。
魏书有了张素素之后,和迦南书信依旧,只是间隔的时间长了些,迦南也不甚在意。在年少时,时光仿佛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总以为往后的岁月还很长,于是挥霍起来十分肆意。
又过一年,魏书告诉迦南,他要离开允州,不幸的是,他和张素素分开了。尽管魏书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甚至看不出有任何痛楚,可是迦南知道,他心里是难受的。
魏书离开允州前的一个月,迦南几乎天天陪他在河边吹风,有时候迦南觉得她都要吹成面瘫了。若是雨天,迦南便温一壶酒,两个人谈天说地,却从不关风月。有时候也嬉闹,他们距离最近的一次,是魏书唯一一次喝醉后抱着她。
“迦南,我好舍不得……”。
说完这句话,魏书就睡着了。昏黄的灯光下,魏书的长睫毛在她心里投下浅浅的影子,迦南有些心疼他。
魏书离开允州后去了汉川,后来迦南听说张素素也和他在同一座城市。这一年,他们联系尚少,书信都不曾有过几封。一年后,迦南要去虔城,汉川是必经之路,于是便应邀去看魏书。
到了汉川,魏书驱车来接,车子拐了几道弯,便到了住处。这是一套很小的四合院,青瓦红砖,院子里种着兰花。除了魏书之外,还住了几位公子。
“迦南,饿不饿,我给你去煮面。”还没等她开口,魏书便走了出去。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迦南四处看了看,除了一些古旧的书之外,没有其他新奇之物。迦南试图找到一丝张素素的痕迹,很可惜,什么也没有。
“来,吃吧!”魏书很快便端着做好的面走了进来,热腾腾的面条上盖着香喷喷的浇头,高汤浓郁,迦南不禁食欲大开,对魏书比了比大拇指,就狼吞虎咽起来。
“魏书,你太了不起了!”,迦南嘴里塞了满满一口面,还不忘再夸他一句,最后竟吃得汤都不剩。
待迦南吃完面,恰好院里的其他住客回来,魏书对她交待了一句好好休息,就出去和他们碰面了。透过窗户,迦南看到魏书低着头,认真的在看一张很大的图纸,阳光照在他头发上,映出很好看的金黄色。
有人似是看到了迦南,过去和魏书打趣着说些什么,魏书转过头看过来时,正好碰上迦南的目光。迦南冲他吐了吐舌头,魏书只是笑笑,拍了拍那个人的肩膀,然后又专心看手上的东西了。
在汉川稍作休息之后,迦南便踏上了去虔城的路。她以为,以后的日子还长,她与魏书还有大把的机会再见面。分开之后,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偶尔写写信,每年两个人都回允州的时候才见一次面。即使后来,迦南身边有了爱她的男子,而魏书,听说又和张素素在一起了。
四年的时光,仿佛是一瞬间就溜走了。迦南越来越觉得时间不够用,和魏书的书信也越来越少。魏书偶尔会打电话给她,一开始迦南还是哇啦啦的说一大通,魏书从来都是默默的听着,偶尔提几个问题。但凡是要做什么重大决定之前,魏书都会打电话给迦南,迦南也总是努力的帮他出谋划策,即便有时候说的一点道理也没有,魏书也不反驳。
再后来,魏书在电话里的话越来越少,每次都是迦南一个人在这头滔滔不绝。直到有一次,迦南终于忍受不了。
迦南记得那是一个傍晚,她正好出差回来,满身疲惫。坐在出租车里,迦南倚着车门,看窗外的路灯一盏盏的飞驰而过,感觉像极了过往的人生。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是魏书打过来的。迦南以为,远在千里之外的魏书一定和她一样,在此时此刻有着相同的感受。
她对魏书讲她这一趟出差遇到的各种顺心的或者不顺心的事,讲到有趣的她自己都要笑出泪来,她说魏书一晃我们都认识快十年了,她说魏书谢谢你这些年这么照顾我,她说魏书其实当初你不告而别我真的挺讨厌你的,她说魏书你知道吗张素素走了就走了你还可以找到更好的,她说魏书再遇见你我才知道原来我是那么的想念你。
……
迦南一口气说了许多的话,仿佛要把过去的现在的以后的话全部都说完。
魏书魏书魏书,你怎么不说话啊?
魏书你再不说话我可就要生气了。
魏书你打电话给我又一直不说是什么意思?
魏书要是这样以后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
魏书你个没心没肺的,我再也不理你了。
说完最后一句,迦南挂了电话。窗外面还是呼啸而去的路灯,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看不清前路,只觉眼前一片模糊。
迦南以为魏书还会再打电话给她,没想到,从那以后,魏书再也没联系过她,又和多年前一样,魏书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不管她多少次回到允州,多少次在她们此前重逢的那条路上徘徊,却再也没遇到过魏书。
后来的后来,迦南从别人口中辗转得知,张素素有一次看到了他们曾经往来的书信,醋意大发,一把火把这些信全烧了。为此魏书和张素素大吵了一架,要和她分手。张素素一气之下跑了出去,却出了车祸,才发现肚子里有了魏书的孩子,结果孩子也没了。魏书觉得对不起张素素,就和她约法三章,从此不再和迦南联系。
原来原来,最后一通无声的电话,竟是要和我告别,迦南心想。可是魏书,你真的喜欢她吗?
迦南从来不肯相信,魏书对张素素如此的一往情深。直到桑丘告诉她,魏书要结婚了,她才确信,她永远失去了魏书。甚至,连人生中这么重大的事情,魏书都没有告知她一声。
“这是我最后一次想你,魏书。”桑丘离开之后,迦南终于没忍住,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可没想到,迦南晚上又梦到了魏书。
“有人说,如果你梦见一个人,一定是他在想你。魏书,我知道,此刻的你也一定也在想念我,尽管往后我们的人生可能都不会再见面,尽管从此以后我们都不会再陪伴在彼此身旁,但我也衷心的希望你能够一直一直的幸福快乐下去。新婚快乐!
——你最好的朋友,迦南。”
雨纷纷 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 你仍守着孤城
城郊牧笛声 落在那座野村
缘份落地生根是 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