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困觉猪
1
“陈老师，我投稿的一张照片，在杭州地铁6号线看见视频了。”晚间，我正在写文，任教班级的小子小可（化名）给我发微信，并上传了一段小视频。
我打开看，果然，还是首页呢。投稿人“北慕”正是小可。取名“班级照片”，就是游学时的合影，虽不取巧，但实诚，就像小可的禀性。他的这份好奇、主动参与的热情，让他有了幸福感，也让我为他感到高兴。
照片里的故事，是“情怀富春+地铁6号线”互动栏目，征集前往地铁6号线拍照打卡留念。
“穿越人海也要拥抱你”，“初来杭州的我们”，“带老妈去上海”，“高三加油”，“给她做一道荤菜”，一众年轻人的照片，在这里不断地刷着屏。
我想象着小可站在地铁里，看着自己投稿的班级照片，一遍一遍地滚动播放。那一刻，小可一定是幸福的。他眼里一定有光，心里一定有说不出的满足。人潮涌动的地铁里，他静静地伫立，抬着头，认真地盯着屏幕，一遍又一遍地看，有时会笑起来，又等待着下一轮的开始，仿佛要把这一刻幸福，全写进屏幕里去。离他一步远的母亲，一点也不急着走，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屏幕，眼里也一定是溢满了幸福的。
我体验着小可的惊喜与兴奋，那种主动尝试的获得感。我同样要为小可点赞，并真心诚意地祝贺他，我特意给他发了20元红包。
“谢谢陈老师!”他自然更高兴了。
因为确实有些感动的情绪，我又把视频发到教师群里，并附上了一段话：“为小可同学点赞，人生何处不出彩，最需要我们奋力支撑的，往往是那些相对弱势的孩子。那些孩子的未来，也不能低估，不放弃不抛弃，才是教育初心。”
教师微信群里，不断有人点赞，汇聚成一股清流，让我感到了支持的力量。
2
小可在校园里，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他遇见老师，会主动迎上来，在你面前竖大拇指，朝你笑，然后腼腆地跑开。
上课的时候，只要我的目光注意到了他，或者走到他的座位旁，他也是这个样子。他会认真地写一段话，让我看，让我在本子上签名。他的这种“憨憨”气息，丝毫不会影响我对他的喜爱，尽管我教的语文，他未必真懂，也不会给我一个亮眼的分数，你看他答非所问的阅读题，有时候真的会啼笑皆非，但这些在我眼里，似乎真的不那么重要和在意了。
他还捏着一张五十块，独自跑来办公室，要买我的书（我在班级书架上放了三本，有一本经常就在他这里），让我很惊讶。我就签名送他一本，他自然也是高兴的。
无论是疫情居家学习期间，还是在这个假期，我常常可以在班级群里，看到他的一些日常，比如洗一大堆碗（据他母亲说，每天晚饭的碗他全包）；一手抱着睡着了的小弟弟，一手夹菜吃饭；中午，耐心地陪小弟弟在竹床上躺着玩耍；大热天赤着上身，在厂里帮忙叠纸板，一干就是一整天，天天如此，乐在其中，俨然大伙儿眼里的“家务小达人”，难怪班主任老师常夸奖他。
他学习很一般，甚至落在最后头，但他的每一天，分明是真实的，快活的，生动的，是在自己的天地间生长，极具现实感，这让我感到特别高兴。于是他发我微信，我就回，哪怕是给一个笑脸。
小可的一些“点”，分明是触动到我的。
我想起那些相对弱势的孩子们，基础薄弱，习惯没养成，学习方法不对路，学习能力更谈不上，在校园里要获得原生的快乐，谈何容易！压迫神经的，是真不太会做的作业，是一遍遍的纸笔测验，是习以为常的目光尴尬。他们的处境何其艰难，而关注的目光远没有那么多，那么深入。
而真实的情境体验、社会生活的参与度、课外活动的追踪和沉思感悟等课程设置，建立起来的意识与获得感，过程中的体验与收获、情感与态度，以及价值观的成长与变化，对孩子们而言，也许更有趣，也更重要。
在学校，我们试图让学生简化生活，专心读书，对自己不想要的东西说“NO”。譬如，尊重差异，因材施教，分层走班教学；个性发展，开设拓展性课程，让他们学会思考、选择，拥有信念、自由，这是教育的目的，也是获得幸福的能力。
我们接受学生的不完美，譬如，上课睡觉，迟到说谎，卫生习惯差，我们尽量使他学会接受失败，否则他也永远不会成长。希望学生能积极思考遇到的一切问题，学会感激，带来单纯的快乐，还有注意休息，保持运动。
我们谈论的是关注孩子的“内心”，我们谈论的是“勇者无畏”而非“无知者无畏”，在出现问题时，落下不应有的笑柄。
小可还是那个“憨憨”，在力所能及范围内积极生长着，他还在成长关键期。今天，他能主动投稿，能在地铁6号线播放，有这种主动的社会参与和体验，我们是不是可以对他有更多的期许，为像他这样的孩子们，提供更多积极的支撑呢。教育的初心，不是让每一个孩子，成为那个独特的自己，更好的自己，有更明媚的未来吗！
教书近三十年了，期许是有的，也应该有，那是一份责任。这一回，小可的投稿上了地铁6号线，似乎又让我多了一次反思，更多了一份担当。
3
然而教育，并非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小可的世界，有时候令人匪夷所思。
那一天是周五，下午第二节课后，他突然跑到我办公室，低着头站在我面前，涨红着脸。一会儿，他战战兢兢地拿出一张纸条。
“学校超市里，我拿了一些东西。”
我接过纸条，上面详细地记录了物品和价格，合计183.2元。我一下子无语了。小可，他可能有些“傻里傻气”，有些怪癖，说什么我也不相信他会是这样的一个人——会去偷东西，家长一定也不会相信，老师也不会。
“为什么？”我几乎愤怒了，“你缺钱用吗？”
“不是。”
“东西都是自己吃了吗？”
“有的自己吃，有的给同学吃。”
我冷静下来。小可懵懂，好奇心强，他的世界是多样的，也是需要得到关注与尊重的。少年正是人格养成的关键期，遇见困惑与迷茫，或者犯下错误，千万不能一棍子打死，而是应该适时即时教育，从而从根源里解决心理问题。
我盯着他看，他整个人都抖了起来，他害怕极了。
我揽过他的肩膀，让他坐在沙发上。他目光显得迷茫，脸涨红得厉害。我给他拿了一瓶矿泉水，让他喝口。
“班主任知道吗？”
“我没敢说。”
还有一节课就放学了，周末回家，小可的心情可想而知。
“敢跟爸爸妈妈说吗？做过的事情，要敢于承担责任。”小可也不是那种十分不听话的孩子，尽管个性里有些懦弱的元素，但说说还是会听的。
“嗯。”
他似乎没有多少底气。确实他对自己做的事情，他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否则不会到我办公室里来找我。
“回去好好反思一下，把事情的经过写清楚，把自己的认识写清楚，态度要端正、诚恳。先拿给父母看，主动承认错误。返校后跟班主任说清楚。心理负担也不要那么重，回头我带你去超市把钱赔了，赔礼道歉。”
“我怕大会上点名处分，难为情。”他悻悻然，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老师会注意保密，你自己要好好反思。”
我给他母亲打了个电话，我试着告诉她一些事实和真相，请她心平气和地与孩子沟通一番，本着教育初心，去帮助成长期地孩子。
心平气和是孩子成长的最大养分。如果我们的父母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在任何时候都充满理性地跟孩子进行交流和沟通的话，那么，孩子一定可以养成心平气和的情绪，这样氛围当中长大的孩子就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困难、挫折、失败等。
蔡元培先生曾在《中国人的修养》一书中提出公民教育的意义，“要有良好的社会，必先有良好的个人，要有良好的个人，就要先有良好的教育。”事实上，学校教育，我们就是从最简单的做起，譬如，一把椅子，一杯茶，师生两颗心的交汇、碰撞、融合，低起点的谈话，过程中的尊重、善意、理解，以解决问题为前提，从优点出发，或循循善诱，或糖衣炮弹，我们可以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用最大的耐心，劝导，说服，疏导，鼓励，激励，让孩子有触动，有感动，直至抵达内心。用我们足够的平静与睿智引导孩子走向更理性、更自信的自我成长之路。
4
教学楼前，有六株李子树。三月的春光里，它开出了白色的小花，衬着褚红色的嫩叶，悄悄地，迎着师生驻足观赏。那些枝头上羞羞含苞的，也竞相舒展，渐次绽放。
“我站在高山之巅，望黄河滚滚，奔向东南。”小可的声音一出来，教室的每一个角落都听得清楚，这在平日里，并不多见。同学们齐刷刷地往这边瞧，惊讶的眼神，按捺不住的惶惑里，藏着每一个人的小心思。
“惊涛澎湃，掀起万丈狂澜……”小可继续读，带着笑，用他的高亢，让人感觉到他的从容与自信。你会悄然发现，这小家伙脑后，有几绺头发正翘着——大课间，他玩得可欢了。
“啊！黄河！你是伟大坚强，像一个巨人，出现在亚洲平原之上，用你那英雄的体魄，筑成我们民族的屏障。”这个期末语文58分的小鬼头，居然不动声色地读完了他的部分，语气语调适中，节奏感也不错。
我甚至有点不敢相信，我被彻底惊到了，我鼓起掌来。也许同学们也是，从他们毫不吝啬的掌声中看得出。
我注意到，小可笑得很开心，有些腼腆地低着头。往日里，叫小可记笔记，他不耐烦地咬着笔杆，撅起嘴唇。你拨一下，他动一下。你一转身，他又不动了。叫他回答问题，他慢吞吞地站起来，踌躇个好半天，也挤不出个什么来。
今天，这一组，有小可在的这一组，是最后出场的一组。因为要求组内每一个，都必须参与，这一组有了小可，俨然没有什么底气，就有了些怯场。朗读分享的环节，他们一直没有举手。
巡视的时候，我注意到，他们低着头，围在一起，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也不知道小可哪来的勇气。黑板上打着一组组的评分，他们也该有自己的表现。
“怎么给他们这一组打分呢？”我问大家。
“冠军，不用打分了。”下面有人喊起来。
“你们服不服？”
“服，服。”大家一起喊着。
就凭小可的表现，已足够征服大家了。今天，这一组，有小可在的这一组，是冠军，公认的冠军。大家一起为他们鼓掌，小可都不知道怎么反应了，是那种不好意思的低头，但心里无疑是美哒哒的。
我仿佛可以听见他心跳加剧的声音。在大家又一次的掌声里，我让他也为自己鼓掌，他没有理由不为自己点赞啊。
你心中的青春，是什么样子的？似乎每一个有所缺失的少年，内心总有希望，总无限向往着美好。在每一个鲜活的生命里，都有可贵的存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一旦唤醒，就冒出来了。如果你是家长，或者老师，你去欣赏激励，去带动引导，就好了。
正如学校的办学理念所说的，“先成人，后成才，德才兼备。”春光里，奔跑的少年，和他们的青春，不正需要这样的美好吗！窗外，阳光煦暖，春风拂过枝头，白色的小花摇曳多姿，正点点绽放。
5
最后我想用1692年镌刻于巴尔的摩圣保罗教堂的铭文结束此文。
你要与周围地所有的人友好相处
尽可能不要放弃这种努力和追求
你要轻轻但清晰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思想
并且耐心倾听别人含糊甚至烦人的想法
因为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故事
你该享受你自己的成就和计划
保持对你自己的事业的兴趣
在变化多端的时代能真正拥有的财产
你要培养自己的精神力量
……
记住：你应该努力去追求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