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曼斯菲尔德庄园》是简·奥斯汀卖得最好的一本小说,她至少赚了310英镑,但是现在,这本小说被很多人看作是最“无趣”的一本,“无趣”的原因是它的女主角范妮太普通了,被寄养在曼斯菲尔德庄园的她是灰姑娘般的存在。
不同于《理智与情感》《傲慢与偏见》《爱玛》等小说中的机敏过人,有一套自我理论的女主角,范妮甚至比《诺桑觉寺》中爱做梦的凯瑟琳还要差一点,她害羞敏感,温吞胆怯,无过人之处,似乎与其他“简·奥斯汀女主”相同点很少,她“被动”内向的性格是不讨喜的所在。毕竟不管是简·奥斯汀所处的19世纪初,还是我们所处的21世纪,大家读书是为了在虚构的世界里寻找还算完美的镜像,书中的人物与真实的我们形成了反差,或好或坏,读者能在文学中体会到乐趣,而乐趣的一部分要归于和而不同带来的刺激。
然而,范妮也是一个实在的镜像,是《曼斯菲尔德庄园》读者的写照。范妮的普通打破了我们对于女主角的幻想,原来她和我们都一样,不勇敢,不完美,缺点很多,但一直以“懦弱”的方式表达着自我。文艺评论家爱德蒙·威尔逊曾提到过:“一百多年来,英国文学史上出现过几次趣味革命,文学口味的翻新影响了几乎所有作家的名誉,唯独莎士比亚与简·奥斯汀经久不衰。”简·奥斯汀作品很神的一点是,她笔下的女性人物几乎囊括了现实生活中所有的女性形象,这是我们能感受到文学与现实有界限,但它也会消融的可能性。范妮就是那个处在正在消融界限的女孩,她是最接近我们自身的存在。
“边缘型”女主角的随遇而安
范妮是《曼斯菲尔德庄园》中“坐在角落的表妹”,是一个不起眼,还有时会被哥哥姐姐排挤的女孩,她的格格不入还要追溯到上一代的“恩怨情仇”。范妮的妈妈在年轻时不顾家人劝说,嫁给了一位普通的海军中尉,所以婚后的生活也十分拮据,而范妮的姨妈嫁给了托马斯爵士,一跃成为贵妇人,姨妈为了帮助范妮的妈妈,便领养了范妮。
十岁的范妮离开了家乡,来到曼斯菲尔德庄园。在她的兄弟姐妹们——汤姆、玛丽亚、茱莉亚和爱德蒙中,只有爱德蒙经常关心范妮,剩下三人只有在她有用的时候才会搭理她。除此之外,范妮从曼斯菲尔德庄园的长辈那里也得不到慰藉,她的另一位姨妈诺里斯经常提醒她低人一等的处境。
在夹缝中成长的范妮从一开始就习惯了逆来顺受,她接受了“灰姑娘”的设定,自愿成为兄弟姐妹们的背景板和工具人,就连后来来到曼斯菲尔德庄园第一次拜访的亨利都表示,如果不说,他以为范妮只是个仆人。而简·奥斯汀没有将笔墨集中于范妮的主动觉醒上,没有突出她别具一格的主角光环,这部作品的突发性事件十分集中,精彩桥段的主角都是富家子弟,范妮还是那个被作者忽略的普通女孩。但是,在以不变应万变是简·奥斯汀的处理方式,她的目的在于突出“普通”的可贵。
随着年龄的增长,当伯特伦家的三个孩子在教养上存在的缺陷造成了无法挽回的道德问题,使“高贵”的伯特伦家卷入丑闻风波后,范妮的明辨是非和含蓄的内在美逐渐被注意到。当周围不正常的事件多了,正常也变成了优秀的品质。这是简·奥斯汀对于范妮品质的先抑后扬,也是她对于那个时代上流社会家庭教育失败的嘲讽。
作为“边缘型”女主角,范妮的性格与行为都不张扬,这可能在很多读者看来是消极被动的。不管是面对他人冷言冷语的不反抗,还是对爱德蒙的暗恋,范妮一直在等待别人可以注意到她。范妮的“不主动争取”是她随遇而安的表现,被动型人格有时也是一种内敛的真诚。
坦然接受自我的普通
从样貌和性格来看,范妮并不瞩目,但是她从来没想过要改变自己,做出一些事来吸引别人的目光。静默与沉着在上流社会的冲突中既违和却又珍贵。如果把范妮与曼斯菲尔德的两位小姐玛丽亚和茱莉亚作对照,我们能发现她可爱的一面。范妮坦率地接受自我的普通,却一直坚守道德的得体。
当同样拥有大宗财产的克劳福德兄妹闯入曼斯菲尔德庄园时,冲突应运而生,每个人的欲望蠢蠢欲动。克劳福德兄妹的目的很简单,为了拥有更多的钱,如果他们能成为曼斯菲尔德庄园的一份子就好了。亨利·克劳福德先生运用了自己的外貌与谈吐,成功吸引到了玛丽亚,然而玛利亚已经与丑陋却有钱的拉什沃思有了婚约,她仍不放弃与亨利的暧昧关系。在关键时刻,亨利没有承认他们的感情,在托马斯爵士回来时,他逃到了巴斯,这让决心放弃婚约的玛丽亚失望极了。她一气之下嫁给了拉什沃思,可婚后没有断了和亨利的联系,直至抛家弃子与他私奔。
除了爱德蒙,伯特伦家的孩子都是父母教育失败的例子。在玛丽亚与亨利私奔期间,二女儿朱莉亚也和贵公子私奔;大儿子汤姆身染重病,能否痊愈还是个未知数;爱德蒙喜欢上了世故的玛丽·克劳福德,但她以他要成为牧师而没有钱途为由,拒绝了他,爱德蒙也暂时被忧郁笼罩。一时间,曼斯菲尔德庄园鸡飞狗跳。
可是,诺里斯姨妈将曼斯菲尔德庄园的丑闻归咎于范妮,因为她曾经拒绝了亨利的求婚,如果她接受了,那么亨利也不会带着玛利亚私奔了。范妮的人格魅力就在于她在不抢别人风头的同时,也能很好地照顾到自己的情绪。
在玛丽亚结婚后,亨利意识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范妮,他十分真诚地向范妮表达了自己的感情,面对“浪子回头”,范妮委婉地拒绝了他。因为作为局外人,范妮没有当局者玛丽亚的迷惑,她早就看清了克劳福德兄妹的轻浮与虚假。面对托马斯爵士的暗示范妮能够嫁给亨利是“高攀”时,她从容地说不,她不能违背自己的内心嫁给不喜欢的人。范妮明确表现出了任性与不顺从,不经意间,她也由小说的配角走向了主角。范妮柔弱听话,寄人篱下,但是她从来不是“讨好型”女孩。
假设范妮为了迎合亨利,讨好托马斯爵士,答应了亨利的求婚,在别人眼里,她应该会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为真正的灰姑娘,皆大欢喜,但是简·奥斯汀女主总是会做出令人意外的选择,只因为她们抉择的标准是“自我”。如果范妮嫁给了幡然醒悟的亨利,她应该也会在物质生活上过得不错,但是她的心中总是会觉得缺了一块,那块空白是她真正喜欢的爱德蒙。
忠于自我的韧性
范妮对于表哥爱德蒙的感情是内敛克制的。这和她温吞的性格有关,她没有勇气表明自己的心意,也不会勇敢地表达爱。当爱德蒙对玛丽一见倾心时,范妮会失落;在看到爱德蒙为玛丽拒绝他而痛苦时,范妮会为他担心。范妮自始至终不为别人而活迷失自我,但她的感情会被爱德蒙的喜怒哀乐左右。
就像范妮在等着别人看到她的存在一样,她也在期待有一天爱德蒙可以看到她。当伯特伦家其他的三个孩子都不成器之后,温和的爱德蒙有可能成为家族的继承人。这时,势利的玛丽又对他旧情复燃了。范妮不能做什么,只能旁敲侧击告诫表哥不要再上当。
而爱德蒙也不是被爱情冲昏理智的庸俗男人,在玛丽对她哥哥与玛丽亚丑闻毫无悔过的态度表露后,她庸俗的本性暴露无遗,他立刻打消了和她结婚的念头。爱德蒙最终看到了站在远处的范妮,历经变迁,她高尚的人品得到了托马斯爵士和姨妈的认证,爱德蒙和她相爱了。
在《曼斯菲尔德庄园》中最出彩的不是爱德蒙与范妮的终成眷属,而是范妮恪守的“普通”其实是一种独特。范妮是简·奥斯汀六部小说中最平淡的一位女主角,性格不活泼,但是她的静总是带有一种韧性,那是一种永远服从于自我的力量。她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爱情,消极地来讲是全依靠自己的默默等待,积极地来说,她从未想过要放弃忠于自我。
范妮的普通不等于寡淡,她有着自己温柔的力量与特别的情感表达方式,这也是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能发现的独特。如果认真地看一看这份属于我们每个人的普通,你会发现坦然接受自己的平庸是一件不值得一提但的确了不起的事。当然,我们也要坚信,大多数人是平平无奇的原石,没有处在世界的中央,但终有一天,周围会为你暗下来,有心人会为你驻足,或积极或被动,属于每个人的人格魅力会将原石变为钻石,闪闪发亮,永不停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