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这四个字一直是我的人生参照,对于死亡,恐惧只是一种传承性的习惯,更多的,则是一股与生俱来的强大吸力,每每令我心驰神往,欲罢不能……对,我向往一切与死亡的联结,无论那是什么,只要被死亡的气息碰触过,我就愿意与之靠近,那是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甚至可以带来强烈的安全感与确定性,无论在生存之中经验过怎样的历程,死亡总会在道路的终点等我们,任何逃避的方式都会带来同样可笑的结果,就像一个年幼的孩子为了惧怕不能醒来而逃避入睡一样,纵是使尽浑身解数,也终有那个时刻的来临,精疲力尽以后才发现,等在那里的也许正是妈妈的怀抱,踏实而温暖……
曾经和渡渡谈到过死亡,那是我们母女之间第一次提到这个话题:记得在云南一个很远也很难到达的地方,有一座山谷,山谷里到处都是桃树,是那种天生地养的野桃树,因为时值暮春,一树树的桃花开得烂漫天真,烁烁夭夭,红白粉嫩,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簇簇的花瓣上跳跃涌动的生命力,象一束束燃烧的火焰,那样真实地活着…………后来,我告诉渡渡,希望将来有那么一天,当那个时刻来临,她能带我回到那个山谷,在开得最炽烈的那棵桃树下,迎风一洒,再洒,再洒…………我笑着提醒她,千万要顺着风向,小心别迷了眼睛!她笑着答应,辩解自己没有那么笨……我们的笑脸对着笑脸,为了这个约定,象个存在于我们之间的秘密,那样的信赖与忠诚。我相信,那一刻,死亡终于褪去了黑暗的面具,回归了原本的神圣……
时光倒流三十七年,那一天,我还不到五岁,一个小孩子,被牵着去邻居奶奶家串门儿,姥姥的另一只手里抱着一个白色的包裹,里面鼓鼓的,不知藏着什么,进了屋,两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寒喧了几句,便相跟着去了卧室,我傻傻地走在最后,四处寻找着糖罐儿的影子……后来,我乖乖地坐在窗边儿的一张小板凳儿上,嘴里已经含有一小块儿冰糖了,凉丝丝甜蜜蜜的!
姥姥和她的闺蜜,肩并肩地坐在床边儿,她们的脸上都挂着一丝神秘地笑意,直到邻居奶奶也从靠床的大木箱里摸索出一个同样鼓鼓的包袱,和姥姥带来的并排放着,我的注意力才从窗外的一排绿丛丛的葫芦架上被吸引回来。包袱被两双苍老的手轻轻打开,两套华丽的衣服魔术般的出现了,姥姥的一套是宝蓝色的,象深深的海,上面印着一个又一个圆型的花纹,后来在古老的中式房子的门窗和檐头,我也见过同样的装饰,邻居奶奶的一套是玫瑰红色的,上面有盛开的花朵,一簇又一簇的,像是正在对着窗外的蜂蝶招手,同样大气的盘扣儿,精致的滚边儿,同样的黑色宽腿儿长底裤,大红绣花儿的百褶儿长裙,在透窗而过的秋阳下,有一条光的河流在上面静静地流淌,很多年以后我才了解,那是品质上好的绸缎应有的“流光”,温润明亮,一泻千里……
两个老姐妹的眼里闪耀着兴奋与欣喜,互相夸赞着对方的针角细密与花色的美好,就像两个小姑娘在显摆自己最钟爱的衣裳,她们嘴里啧啧着,互相提醒着要在太阳好的时候拿出去晾晾………
也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套华美的礼服适宜的出场,那是姥姥八十九年人生的最后亮相儿!那是她一针一线自己缝制的“嫁衣”,婚礼的新郎有一个古老的名字,叫做“死亡”。
那是我见过最美的衣裳,记得手绣的鞋面儿上,有两只彩色的蝴蝶,一直在我的梦里扇动着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