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记

  徘徊在三十岁的我,猛然发觉,城市两室一厅的房子容不下了我的思绪,而四平米的卫生间却成了最自由的空间。这句话,便是抽水马桶作响时,从我脑子里蹦出来的。随之而来的一句话,令我有点心慌——我的理想成为了现实,但我的现实绝不是我的理想。

  彷徨失措间,我从洗手池镜子中,看见了十年前意气用事的姑娘。她干净的笑,与淡蓝色的连衣裙很是般配。她高扬的马尾,朝着太阳,吸收光芒。水龙头的水逐渐溅湿了我的衣裳,令我缓过神来。

  没错,我热爱我的家庭,热爱丈夫,热爱儿子。可为什么麻木的快乐无法模糊内心的触觉呢?我真搞不懂生活究竟哪里出错了?亦或是三十岁的日子令我迷惑!不明白,这四平米的空间,令我六月的生理期,不止于生理的纠结。繁重的思索,弄得我六神无主,难道这是三十而立的不惑吗?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这几天,我将儿子用完的作业本找了出来,在其背面的空白处寻找答案。多年没记笔记,手与心都生疏了许多,可这些年在忙些什么呢?这几天的深夜,我在卧室灯下,真是惬意的环境,可我的思绪似乎在与我捉迷藏,实在无从下笔,不知道如何诉说。这个时候,我会去找,总能在四平米的卫生室找到我的答案。我坐在马桶盖上,思绪有什么就写些什么,甚至随性地在手纸上书写,竟也养成了习惯,是为手记。

  上面这些文字,就是我生理期写在手纸上的,皱巴巴的纸展平,就是我的心理手记。而我将这些手记全部夹到了大学纪念册里,与我笑靥如花的纪念照风马牛不相及。不过,这个册子是我唯一的私有物品,丈夫与儿子必须经我同意才可以看到,且总被我束之高阁。

  刚才我的脸色似乎不大好,不是为了工作,不是为了丈夫,也不是为了我的儿子,那会是为什么呢?丈夫很内敛,从不声张,这是我喜欢他的一大理由。他兢兢业业,却也不乏生活的激情,所以我最近的怪想法绝不是冲他。他的辛苦,我是知道几分的。毕竟一家的经营者主要是他,而我的工作仅仅只能贴补家用,起不到太大的用处。他也很少消沉,总是沉默微笑,对我与儿子都是如此。

  儿子莫名其妙的很开心,尽管晚饭与平常一样,清淡寡味。这并不是因为我厨艺不佳,只是一家人的现状所迫。我这几天是生理期,宜清淡;丈夫的发福趋势已经明显,需要控制些;而儿子的三餐之外,还有许多营养品可以进肚。其实,一家三口的勺并不好掌。毕竟三人为众,而众口难调。可儿子的笑为何呢?也许是拿了好成绩,或受了老师的嘉奖,总归是好事。儿子很听话,只是太过于依赖我,都已经一年级了,仍要我喂饭。想必是我太溺爱了,应该警醒一些。

  这是第几张手记了?不记得了!每当我整理好手纸,要出卫生间,总要深吸一口气,收起沉思的脸,透出无邪的眼光,笑着面对丈夫与儿子。啊!难道这是一张面具吗?可屋外是我最爱的人。


  我的生活一切都好,但我就是不快活。我坐在马桶上的时候,脑子里窜出来的这句话,实在糊涂。手机被隔在了卫生间之外,丈夫隔在办公室里,儿子在一年级的教室里。一切都绝缘于这个四平米的空间,而我的思绪如生理期一样奔腾涌泄了出来。

  我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家庭妇女。儿子的出生,我非常开心,也心甘辞去工作来抚养他,并且过上六年的家居生活。不过我还是遇到了更好的局面,我找到了一份居家的工作,做文案设计,以此来求得经济上的独立。尽管无法去办公室,但几年的工作经验让我游刃有余,而我也确实没有辜负老板的期望,业绩上总是处于上等。

  我的大学时代,令我坚信唯有自强才可以独立在这个世界。这是我一直践行的原则,结果也没有那么坏。我的薪资大概只有丈夫的一半,但这让我明白我完全可以不依附于任何人,来求得我的生活。丈夫对此表示理解,他说他不喜欢《玩偶之家》中娜拉式的妻子,而是想要有一个旗鼓相当的爱人。为此,我深爱着这个男人。

  其实,我的专业并非是文案设计,而是教育。为了生存,我在这座大城市从事了文案,从入行到熟手用了三年的时间。也许这个时间并不算长,只是日夜赶工的滋味,我完全懂得。尤其是我带孩子的这几年,我两手抓,一个也没有放松,常常弄得筋疲力竭,但是都熬过来了,也就没有什么了。

  工作与家庭的双丰收,是我从前的梦想,而实现了以后,心儿似乎没有那么雀跃。六年的家居生活,我有了许多习以为常的感觉。许多同事十分羡慕我,生活与工作两不误,十分惬意。可居家久了,外面的阳光会觉得刺眼。于我而言,我更喜欢办公室的工作,给我极大的激情,也迸发出女性迷人的魅力,吸引众人暗自兴叹。尽管脸色没有因此而黯淡下来,但也确实失去了许多光泽。

  不知道,工作的前路如何。我的手机响了,我急忙抽水抽掉思绪,看是谁的来电。


  生活的造化,总以异常奇特著称。这一点于我而言,我深觉三十年里并无太多不妥之处。可我一踏上三十岁的大地上,我的脚逐渐沦陷,失去了过往筑牢的平衡。

  今天的心情是不坏的,而对于“好”的定义权,想必我早已失去。清晨,我的辛劳收到了丈夫与儿子的褒奖,我值得如此,但我也感谢给予。丈夫亲密告别,并嘱咐我多多出门,望望屋外的大天地。恋爱时,他多劝我居家,减少一切潜在的外界威胁。我对他的好心不可辩驳。可我,一个三十岁的平常女人,真是有点奇怪。他劝我别出,而我的心却蠢蠢欲动;他劝我出,而我的心却待在原地动也不动。好久没有与从前的闺蜜作深夜倾心谈了,说一说女性所独有的怪诞心理。想是两年前,由于家庭的琐务与工作的催促,便断了与闺蜜的来往联系。我们走过了大学四年,又有两年的同事经历,趋向平淡来往的三年,而今已是落寞的两年后。我匆忙地想在手纸上记下她的名字,可也仅仅是我的唇在动,手一动不动。我会牢记一辈子,不忘记,但重揭往事的勇气,着实是我所欠缺的。让过去就过去吧!这究竟是最好的结局吗?这在我家二十平米的客厅里,绝不会闪入我的脑海。忘记吧!可凭什么要忘记呢?没有人给出有力的证据。无非是物是人非的社会大众心理的说辞,我从不深信这些。我也不信宗教,难说是否有信仰!可我有着三十年的快乐史 这就够了。

  我听到客厅里,儿子在与丈夫讨论一个数学问题,而丈夫没有直接给出答案,那必定是益智的附加题,这是大多家长都厌恶的题。在我的丈夫看来,小学的题目出题原则仅一条就够了,就是大人可以一眼作答。我不太认可,为什么非要说大人比孩子聪明呢?孩子们可以听懂花草的言辞,而大人们有几个可以呢?难道这也是愚蠢吗?想有人反驳这个推论,可庄子会说“子非我,安知吾不知鱼之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外面的讨论声止了。唉,真不知这惊人的思辨何时塞入我的脑中的,不知道是好或是坏。

  清早儿子对我依依不舍,我也于心不忍。他实在太依赖我了,竟不太像是六岁的男孩。尽管离家只有两百多米,他依然想让我去送他。可我明白“脐带”总是要切断的。我让他与邻居家的孩子一起上学,街道上的车很少,不必太过担心,况且我总是在窗前目送他到校。儿子刚开始大哭了几遭,但后来便也习惯了,并且次次完成我交付的任务。为了让孩子有好奇与求知的心情,我让他沿途去发现街道的变化,认识叶子的生老病死等。他做的很好,像今天他发现梧桐树的叶子变成了深黄。确实,昨天是霜降的节气,叶子就要掉落了。我喜欢他每一次雀跃地告诉我新的发现,这似乎成了他的游戏。不过丈夫对这一点十分不解,他不明白这些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儿子,非让他自己发现。我怎么说呢?发现美大于已知美,这是自然的秘密。


  城市下了一天的小雨,淅淅沥沥,似乎家里的空气里也有了一些潮乎的味道。我如常人一般,不喜欢雨天,但其实乡下的雨要更加可爱些。

  我的家乡是一片大平原,雨季一来,三天两头便是风雨交加。我想孩子总归是热爱万物的,我的儿时如此,我的儿子也是如此。每至风雨过后,我与伙伴总是结伴戏水,如放纸船,一片欢声笑语。我们踩在成泥的小路上,靠近田野上的水池,去听青蛙的叫唤声,比癞蛤蟆好听多了。我们女孩总是担心,怕遇到河里的蛇,但是男孩大多不怕,常常一招打蛇七寸致命。

  三年没有回老家了,有时是真的想念。住在城市这么多年,我总觉得自己是乡下人,那种自然、宽广是城市无法给予我的。前年,父母来城里看望我,也只待了一个星期。他们不习惯城市,而我们也有一点不习惯他们。父亲说家里的土路都修成柏油路了,下雨天没有泥巴了。田野中的几个水池也消失了,成为了玉米地,肥力倒也不差。家乡的变迁势必如此,也终将有更大的变化。我由衷地为家乡高兴,却也暗地里为自己伤感。家乡变了,那还是我常大笑的地方吗?难说!

  我的儿子随我去过家乡,他实在太小,实在无法做出任何的评判。可他今天,却总说想去乡下看田野上的小动物,这是城市所不能容纳的。丈夫的老家在城里,他面临田野,心情与我一样,十分放松,但也仅此而已。人的习惯是难以变更的,尤以乡愁为重。他总抱怨乡下太闭塞了,风气又不甚文明,所以下了结论——乡下还是少去为好。这一点,我始终没有太明白。我,一个乡下女孩,与田野十分亲密,却令他十分陶醉。不明白是乡土气息与小城味道的中和,或是小城总可以高居乡下之上?我希望不是后者,那么太令人悲伤了。

  爸妈没有久待,曾令我难受。父亲亲口说“我们是去玩的,而玩是为了开心。玩开心了就回来了,不开心就没有了玩的意义。”责任与义务,这该死的两极,总令人纠结。我的小家庭总是旁观,丈夫与儿子对此都不太真诚。我夹在中间,红过了多少次脸。

  我始终忘不了双亲的沉默,言不由衷地致谢,令我心疼。

  家乡于我有太多的美好,深表记挂。城市人总是不理会乡下人的情趣,而乡下人也总不忙从城市的车流。我们雨天一步一个脚印丈量,而城市丈量的则是水泥路。

  手中的手纸写了好几张了,坐在马桶盖上的脊骨有些麻木。我直起腰来,觉得卫生间像是又待久了,而我的手里没有计时器。不过,我听见客厅里的电视还有声响,就说明还没有到深夜。丈夫与儿子已经对我的卫生间行为发出了疑问,生怕我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病。可谁知道呢?心血来潮想记录下些什么,也许是对三十年过往的一剂良方,来治愈我的经历,重整我的内心世界。


  人之学识,览过便藏于脑中,以及如三餐般消失不见,可夜半不眠,多半是几本臭书在作祟。

  昨天我意外失眠了,脑子里突然蹦出大学时候读过了几种观点——王国维的“三重境界”、达尔文的“自然选择”。其实,于我看来,人文与自然皆可称之为科学,毕竟所之记述的无非是自然之事的总结。我望着泛白的天花板,思考我为哪重境界?答案是“我不知道”。离开大学后,文案便是我的文字搭档,也逐渐失去了对人文的热爱,转向了经济学。这是我们家的热门,丈夫自以为第一,而儿子的数学题也已经涉及到了买卖的事情,好像我们的经济学教育要从娃娃抓起似的!

  丈夫出身经济学,自然资历老些,又从事相关的工作,致使他身上的“财气”越来越浓。这一点我不太喜欢,可又部分赖以为生,况且又是丈夫心甘情愿,自然不应该劝阻。而我的出身为教育学,政治经济学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其实,我更喜欢把目光投到人文与自然领域。一来我认为人生来感性,爱笑爱哭,何必一步一步地扼杀,令人不苟言笑,美其言曰理性大家。就连“大胡子”马克思,一个正经的德国人,在家居时仍喜欢与子女玩乐。理性固然重要,可顾此失彼总归会“垮台”,记得苏联便是如此。

  我对儿子未来读什么学没有设想,也没有为他规划什么,只是想为他创造一个自由生长的环境。但丈夫不然,希望儿子早日选择,更希望儿子继承父业,学习经济学,从资产运行中分一份羹。我也没有反对,毕竟兴趣总是无法左右太多的。儿子事实上没有顺应丈夫的心愿,对数学总是爱搭不理,而对诗文却背得滚瓜烂熟。对此,我十分高兴,也常常考他,他大多对答如流。

  现在是黄昏时分,儿子与丈夫会陆续回来,而我的思绪与手记随时有中断的可能。

  这几年了,我几乎没有几次失眠记录,因为一天的工作与家务确实不轻松。而昨晚丈夫突然告诉我他的一个同事突然辞职了,但并不是跳槽或是度假,说是要去西南山区支教,十分奇怪。一个城市女金融职员,到边陲山区支教,这的确令人咋舌。可我多少能够明白,这也许是她的一个愿望,亟待完成的愿望。她说要用几年的积蓄为边陲修建几座像模像样的图书馆。丈夫表示真是令人摸不清底牌,而我反倒认为这个人着实厉害。一个土生土长的城市人,肯下乡便是令人倾佩的,况且又是边陲,还是要久待。我想我暂时做不到,尽管我认为这比在摩天大楼里更彰显生命的价值。

  一个女性终究应该为这个社会承担下些什么呢?绝不可能是数以万计的家务,这所创造的价值仅仅是无数个干净的公寓,而社会绝不由此来向前发展。

  思绪随着转动的防盗门断线了,我起身朝镜子理了理散落额头的两绺头发,把写满的手纸塞进兜里,笑语盈盈地出去。


  一个女人的生活重心是应该在家庭呢?还是应该在工作呢?我的生活一直没有给我一个干脆的答案,而我也就在这二者之中徘徊了六年之久。从来没有天生的斗士,亦没有天生的女人!何必人非要为难自己不可!

  我爱我的工作,也爱我的家庭。我从没有将两者放到对立面上,而是安在了两条平行线上,并行不悖。今天就在这两条平行线上,出现了又一个交集。工作场上,老板让我去公司去拿一个文件,并且签字。我本来没有任何事,去公司没有困难。可又凑巧儿子在学校出事了,他不小心把一小块橡皮塞进了肚子里,老师匆忙打来电话,让我接去医院。我心急如焚,两头生事,令我难以招架。为了避免工作失误,我之前多次选择了工作,这并非是我太过冷漠,而是公司给了我太多。这几年的在家办公,老板给予的次次包容,令我实在没有人情可以拒绝。但这次都事情显然更大,涉及到儿子的生命健康,我不得不重新考虑。我先是拨通了丈夫的电话,可丈夫只回了短信说在工作。我也没有什么朋友,况且自己也不放心。经过一分钟的思考,我径直地向学校走去,准备打车带儿子去医院。在路上,我把突发的状况告诉老板,并表示抱歉,老板爽快地表示理解,但也悠悠地说了一句“女人不应该有这么多的事。”

  我的老板也是一个女性,也是三十岁,但是未婚。她来公司八年了,丛小职员到了大经理,走了一条十分艰难的路。她还常说女性应该成为人中的斗士,从男性的角斗场之中撕下一条口子,只有这样人与人才可以真诚交谈。我实在佩服她。


  我的理想似乎实现了,而我的朋友大多陷入了现实的沼泽之中。可我明白,这段日子的手记记录了我生命的狐疑,而我的理想终究是似乎实现了。

  大学时的一个同学突然致电我说“她要离开大城市了,心太累了。别怪我嫉妒你的生活,因为你过上了我理想的生活……”我安静地听完她的自述,激动地说“在我家居的日子里,你的奋斗历程曾是我的方向。我深知在这座城市生存的艰难,而你在社交平台上的笑难能可贵。你选择离开,我会失去一个伙伴。希望尽管江湖泛滥,不相见却有心记念。”

  许久没有说出心里话了,恋爱时丈夫多与我探讨现实与理想,可日子久了,这些激情成了往事。我的心似一座活火山,难说何时喷发,但我明白我的生命已在经历一场喷发。

  今天是大扫除的日子,我忙活了半天。从客厅到卧室、厨房、卫生间,我对此并不陌生。而此次我对卫生间的打理,多了一个心思。实在不知道这个四平米的空间竟大过窗外的天。记起大学时代,大多数女生不喜欢卫生间,因为这往往需要漫长的等待。收拾家,本不是一件坏事,毕竟生活是要细心打理的。我从沙发下的灰尘,到墙角的蜘蛛网,又到卧室的断发。这些生活的杂物,虽未摆到客厅的桌上,但却是我们家所有的,与我们仨共存。可见,生活之新鲜感不是历久弥新,而是用心经营,似园艺般精心雕琢。

  丈夫又出差了,预期十天。对此,我也早已习惯,并没有什么大碍。我与丈夫并没有太多隔阂或是依赖,但我们深知无法割舍。不过,经过三年恋爱与六年的夫妻历程,我们早已不是初见时那样的形象。众人都是如此,我失去了很多,而他也改变了不少。

  我知道彼此的深情,但却不会像初相识时那般有激情。我常常觉得像两个局外人,说着本该深情的话,可就是感受不到应有的美。生人如此,何必纠于改变。前天,丈夫告诉我要去远处出差,但我的心就是没有太多波澜,只是说“到了给我留言”,而丈夫也只是说“在家别太累。”局外人的姿态,报以人性的眷恋,这想是一种大众的行为。

  丈夫出门了,儿子在晚上就问“爸爸去哪了?”我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出差的大致意思,便没有多做解释。儿子对丈夫的兴致,随着距离而逐渐的增长。他怕丈夫督促他写数学题,之前的手记里有所记录。

  等下我要从四平米的空间里走出,来欢迎儿子的回家。我欣赏孩子的好奇,我也想爱自己仅有的天真。对了,丈夫的务实,我也一直喜欢。

  突然想到,朋友要离开这座城市了,而她的成就就是我当下的目标,真是说不通这个世界与你我之间的秘密。

  儿子的脚步声,我想已经听到了!


  一个人的疲倦程度如何?想必不需要,也不必以工种来论处。我说不清应该如何定夺,但我知道怎样是不合适的。于我而言,工作确实给我带来了莫大的压力,身心的疲惫,但我从此也收获了许多欢乐,如文案的通过、发薪等。一个个美好的噱头,都是以疼痛来换取的。

  丈夫回来了,脸上夹带着远处的风尘,显示着疲倦,想必这趟并不太顺心。我问他感觉如何,他报以苦笑,并说“从前喜欢出差,可以借机旅行,但现实却是数天的连轴转。而仅有的一天休息,都用来休息了。”我同情丈夫,也知悉出差的疲倦。从前在大学时期,我曾代表学校参加考试,去另外一座城市,令我满怀心喜。可到了那座城市,我与伙伴就闷在了酒店两天备考,之后半天是考试,半天是忐忑的等待结果。这是我第一次品尝出差的味道,唯一美好的是清淡的早餐,令人回味。

  后来上班以后,仅出过几次差,去谈生意,不过第一次并不顺利。此后,便是一帆风顺了。从中学会必须要知己知彼,尊重对象,也尊重自己,才能谈好生意。总之,我对出差已经不太感兴趣了。

  今天,我去接儿子放学。儿子对于我的出现很开心,我实在没有想到儿子仍如此欢迎我,自以为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上下学。他牵着我的手,突然发问“妈妈,你觉得累吗?”我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学会了“累”这个词,我俯下身,真切地看着他,亲切地反问“默,你累了吗?”儿子的脸仍笑着,晃了晃我的手说“我们今天也大扫除了,我管洒水,好累啊!”听完,我有些欣慰,问他“洒水开心吗?”儿子兴奋地说“开心!开心!我们还相互泼水,好玩!”作为曾经的孩子,我知道能够在学校玩耍,是一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我为儿子的劳动且快乐的感觉,感到开心。

  我牵着儿子回家,等待即将归来的丈夫,来一同度过这个美好的夜晚。

 

  乡下女人的一生,从前是成人后养育儿女,中年后养育孙子女,而如今除完成这两大任务外,传奇地穿插几点城市灯红的斑斑色彩。我奋力求学,从乡下逃离出来,并不是天生便看透了这个道理,而是极力想从自己身上探索出另外一种不太可能的可能。

  十年没有久居老家了,想来实在太久了。听父亲说鸟巢又多了,野草又生了。我明白这一切并不是在说明老家生态欣欣向荣,毕竟乡下大多定不至于先进如此。想来走散我们这一代“狂徒”之后,花草树木自然繁茂些。我是一个女孩,可多年前的乡下,男女确实从行径上看没有什么二致,一起割草,一起掏鸟窝……只有在河里洗澡时,分男女这两种概念。

  家乡的人,尤其是青壮年,越来越少,而动植物便复兴了起来。我的一个发小,父亲告诉我“她十年间生了三个女孩,住在娘家,丈夫在外务工,总遭人嫌弃。”我曾经的好友啊!我们一起幻想过逃离乡下的好友啊!你始终没有逃出乡下女性的圈子。而她的母亲则再次居家,除照顾两个孙子之外,又帮女儿照看三个外孙女,实在辛苦,而我仅一个孩子又轻松到了哪里呢?十年没有与好友见过几次面,总是通过社交平台来认识她的生活——养娃、做饭、种菜。但不管怎样,我从她的脸上都看到了一丝丝笑意,希望她从中可以获得更多快乐。我家居的日子,也常发自己的动态。她曾有一次评论说“真羡慕你!”我看到后,不觉鼻子一酸,也没有回复,只是关闭了她看我动态的权限。我不太明白我出自何种动机,也许是同理心在生效,但也许其它。

  大学教会了我许多自然无法赐予我的。我涉足了一些女性理论、女性解放思想,也逐渐走上了独立之路。我尽管走的是一条寻常之路,可生活超越了我的生存处境,超额给予了我许多。

  从来没觉得男女有什么质的区别 只是人类历史赋予了界限。而于中国,于世界,凡生人皆为人,又约定俗成男女,进而分尊卑,终究是生物的虚荣心在作祟。朋友的生命似乎可以看到未来的走势,从一到一,她所挥散的汗水掉落在黄土地上,养育着大地的儿子。我为此深表敬意,却也没有别的话可说。


  我一至家中,这几日会想究竟何处为我的家?这里亦或是乡下?

  课本里的马克思主义说人是社会性的东西,而人确实是应有归属。如果没有,便似浮萍一般,从风而动,没有自己的方向。我深知我从中学时代的城市之行开始,便让城市成为了我的方向。随后的大学时期,我的方向更加明确——大城市。因为方向明确,所以我的奋斗便是顺理成章的,而激情也总是饱满。

  人生是一程又一程的风雨,为此我们兼程风雨,踏入生平之境。可停滞太久,风雨会失去严酷的意味,而囿于一端。我想我便陷了进去,看不清路口的指示灯。六年的家居生活,尽管我力避成为主妇,可我打的擦边球明显不成功,才有了近来的杂思与手记。

  我努力说服自己,已经不再属于远方白云下的山村,那里的一切于我而言是旅行的风景。可说服自己与说服别人是一码事,要找理由,要找充分的理由,而我明显没有。儿时的记忆,像是一块火烧的烙印,不疼了,却无法完全抹去痕迹。我明白,我的习性与大城市“原住民”并无二致,可我就是觉得我与他们明显不同。如果说我是乡下人,这无异于抹杀了我二十多年的努力,使我生气。但我心中也会长吁一口气,我找到我的源了,那么我就可以肆意飞扬,随时着陆。可我并不是如此。

  我懂得一些现代心理学,也尝试为我自己做分析,可未果。说实话,我讨厌心理学,也厌恶弗洛伊德,他的泛性论令我不解与抗拒。为什么心理都要与性挂钩呢?我非保守,只是主张从人性的复杂度上来考虑,从主观与客观两个维度来分析。人的本性,其实就是将删繁就简的工作做到极致,最终所看到的行为,如吃、喝、性,缺一便不可生存。相较来说,我对荣格的“集体无意识”更加明白一些。“集体无意识”,简言之就是人之习惯,经历史沉淀而来,如人醒来第一件事,往往是睁开眼睛,这并不是理所应当。我之前读荣格时,便设想这个行为应该就是“集体无意识”。先民集体居住,存于森林、沼泽、树梢等,危险四伏,所以醒来便要辨别场景是否有危险。自此而历万年,习性便成。不知道是否有理,这是我从前主观的推理。

  我不知道,这段日子的思索是否应该往坏处想,认为这是心理疾病。我曾试想我是否是压力太大,而使得心神不宁。但我的自我审视告诉我并非如此。我可以高效的完成工作,迅速地做完家务,仿佛四平方米之外的我十分充实,没有任何的余地。我没有心理疾病,我也没有任务慢性病的症状,总之我很健康。我同样任我的主客观来推测,面临而立之年,我的六年家居生活开始爆发积攒的思考。我回首这些年的生活,我的微笑自然地浮现在脸上,我喜欢这些年的生活,可而立之年的困惑令人心愁。

  午后的自己是一天心情最差的时候,丈夫与儿子都在外,而我四点的待办就要着手了。四平米的天地里,有我的深思与叹息,久久散不去。


十一

  积极处世是我大学中所建立的生活原则。事实证明,这项原则所给予我的有太多太多,但是我的悲伤像生理期一样,隔一段时间便会到来一次。

  我坚信一切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并将此投入我的家庭,友好地与丈夫、儿子相处。夫妻之间吵架在所难免,可我对此总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自认为从根源上解决了矛盾,实则不然。如在儿子的教育之中,丈夫的方法简单粗暴,却也有效,而我总是宽容以待,短时间无法见效。儿子夹在我们俩之间,往往无法选择战队,因为丈夫总给予他太对的物质奖励,而我对此也总是反对。

  屋外的丈夫想必仍在生闷气,而我写手记的力度也大了许多。我在生气,这是一个必须直面的问题,需要我来解决。其实事件的起因很简单,我劝说丈夫放下手机做家务,而他不肯。我说他“不像以前爱做家务了。”他却大说了自己对家庭的贡献,对此我无话可说。我努力保持独立,就是要葆有说话的权利,因为只有平等的关系才可以长久。我匆忙用沉默来避免一场争吵,可丈夫却不依不饶。我想他最近应该是工作压力太大,不然不会如此轻率,而儿子这次站到了我这一边,怯生生地拽着我的衣角,望着丈夫。

  争吵没有输赢,都是对彼此的伤害。可我终究发现乐天精神并非是万能的,对此我早有一些领悟。爱是需要有棱角的,这样于人于己都是一个益处。我从前二十多年的不露锋芒,尽管令我结识了许多人,却也让我失去了找回个性的机会。我不温不火,平均平均主义。

  对于儿子,我认为宽容以待是应当的,毕竟孩子的天性是简单无疑的。他从来不会想太多,也自然不会有太多的恶意,这令我的笑有了十足的回报。我喜欢儿子成功,可我从来不怪儿子失败。我认为失败是应有的,并且是极有帮助的。

  坐定听抽水的声音,我的思绪似乎也随着翻滚进了污水之中,与万臭混杂在一起。我知道屋外的嬉笑声是我的心之所向,也是我热爱的,可无缘无故地令我生出许多闲愁,这想必是生命的意义所在。

  如同生理期的阵痛一般,心理期的痛处丝毫不差。我将手记揉成纸团,塞进兜里,走出卫生间,走向狭隘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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