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朱祁镇,一位有史以来最可笑的天子。一年前,从紫禁城出发,御驾亲征时我还是受人敬仰的皇帝,待我回来时已变成了无人问津的太上皇。连敌人都认为我是一个无用的人质,毫无条件的把我送了回来。而迎接我的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我曾经把大明托付给他,如今他真的成了当今的皇帝,坐上了龙椅,拥有了整个大明的江山。出发前众臣朝拜,再回来已物是人非。
我被安置在南宫里,在我刚踏进南宫的那一刻,大门被立刻紧锁,门外布置了多名陌生面孔的锦衣卫,从此任何人不得出入。等侯我的是我曾经的皇后与后宫的妃嫔,当我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她的一只眼睛已哭瞎了,身体与之前判若两人,孱弱得让人心疼。我握住她的手,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不必说。握手的那一刻我们早已明白了彼此的经历,无声的目光早已读懂了彼此的心。我转头望向了墙角的那棵柳树,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唯独它还是原来熟悉的样子。我在心里向它说了句“老朋友,我回来了!”然后扶着我最牵挂的人走进了这座从此幽禁我的监牢。
自从我被瓦剌俘虏后,我常常做同一个梦,一个恶梦。我梦见王公公为了保护我而死于敌人的万箭之下,而我跑到了悬崖边上失足跌下,然后我在无尽的深渊快速坠落,直到在恶梦中惊醒。我以为回到了大明,虽然依旧失去了自由,但至少生命是安全的。可是那个恶梦就像变成了我余生的一部分,挥之不去也割舍不掉。直到那天晚上,我梦见了她。
我又一次跌落悬崖,而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我不是被惊醒的,而是有一个温柔的声音把我从睡梦中叫醒。我睁开沉沉的眼睛,昏暗的光线像汹涌的波浪一样立刻淹没了我的双眼。我轻轻地把头转向那个声音的方向,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坐在我的床边,我不曾见过她,但是她的眼神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我问她是谁,她说她叫柳儿,我问她是否在哪里见过,她说我曾经救过她。她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我试着环顾一下四周,发现我们在一个山洞里。她说几天前,在山崖脚下发现了我,当时的我身上满是伤痕,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她把我拖进了山洞,帮我包扎了伤口,因为我一直昏迷,所以她才会不停的叫我。
不对,她叫的并不是我的名字,而是不停地喊着“皇上”。我问她究竟是谁,怎么会知道我是皇上。她说我不需要知道她是谁,她让我记住,过去已不复,而未来才可期。机会只会眷顾真心等待它的人,但你时刻要准备好迎接它的到来。她让我必须拾起曾经的坚强,找回过去的初心,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可以有能力夺回龙椅和江山,才可以守护最在乎的人。然后她说她去找些水给我喝,望着她渐渐模糊的背影,我又沉沉地睡去。当我再次醒来时,我看到了枕边我一生最在乎的人。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恶梦。但是梦中的柳儿却常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也开始重新振作起来,韬光养晦,隐藏锋芒,我令信任的随从试着收买守门的锦衣卫,让他替我去联络曾经忠心于我的大臣和将领。由此,朝廷中的事我都可以了如指掌。
一天,我扶着皇后到园中散步,不知不觉来到了那棵柳树下,我在心里问它,老朋友,我梦里的柳儿可是你的化身吗?它当然没有回答我,因为我知道这些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还活着,未来可期。
八年后,我得知景泰皇帝病重,已无力掌控政局,连国家祭典都得派遣官员代为行礼,并且太子又还未确立。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景泰八年正月,我安排军士进入皇城,默默潜伏着等待最佳的时机。这个时候不仅我在暗中操作,朝中的大臣们也在心中打着各自的算盘。正月十七日晚上,南宫紧锁的门被破开,武将石亨、宦官曹吉祥、文臣徐有贞等进入南宫,并跪倒齐声道:“请陛下登位”,而另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我早已穿上龙袍等候多时,于是他们搀扶着我登上早已准备好的御辇。我最后望了一眼南宫墙角的那棵柳树,对随从说:“既然‘柳条出墙,天要变象’,那就把它砍了吧!”——“是!”当御辇经过柳树时,我在心里对它说:“再见了,老朋友,这次真的是绝别了,再见了,柳儿,但愿你我来生都不会生在这帝王冢,有缘来生再见……”
朱祁镇复位成功后,下诏改景泰八年(1457)为天顺元年。朱祁镇又重新登上了阔别已久的皇位,登基后立即把病重的朱祁珏软禁于西苑,同年三月,朱祁珏离奇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