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长街长,烟花繁,你挑灯回看。
短亭短,红尘辗,我把萧再叹。
挥袖抚琴,七弦玲珑,芦苇客舟,烟雨朦胧。
终是谁使弦断,花落肩头,恍惚迷离。
『世人都说杜康可以解忧,然而这些年,征战天下,刀光血影,信马游山,吾孙伯符喝过最烈地酒,让吾真正醉过地酒,就是你公瑾哥。』
『权儿,若论两军对垒,统筹布局谋定战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天下间人能与公瑾相比的屈指可数。吾走后,这江东就是你的了。今后汝…要切记吾之话…』
那一日,厚厚阴霾将整个天空笼罩,他的哥哥江东之主,孙策躺在卧榻上,一句句地交代着遗言。
孙策那张容颜俊美英姿勃发的脸上不幸中了箭伤。
箭萃有毒,那层层的染血纱布包裹着他的脸,透出一股血腥与死亡的气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兄长,兄长他就要死了。
孙权心里一颤,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一边紧紧凝锁孙策的脸,脸的主人不能有别的表情,唯有那双明亮如寒星地眼睛,里面闪烁着浓浓地不甘和无奈。
孙策说话的声音很低沉却带着明显的焦急,他知道自己将要走了,他想要孙权明白他的意思。
『谨记,外事不决要问周瑜。』十九岁的孙权泪珠迷迷,跪在孙策绣榻前,昏昏噩噩地点着头,江东的内外百千事,孙策都为他谋划铺好了。
孙权身后是同样跪着的江东重臣。他们都是追随孙策多年征战,打下了江东八十一县的将领,久经沙场的铁血将士。
孙策昨日早已对文武将们交代过,自己走后要他们继续辅佐孙权。
孙将军微微一笑,脸上传来的剧痛,令他艰难地喘息着,凝见那些低头垂泪,眼睛哭地红肿地江东之臣,小霸王心中多有难过不舍。
『公瑾…』孫策其实等了很久,自夜回昼,等着周瑜回来话別,然而时间终也是不允许他再等了。
孙权滿目淚水,锁着他们平日端庄沉谧的母亲,鬓角竞雪白。温柔贤淑美丽如花的大嫂大乔,平沾惹憔悴。乌纱幽舞,男童哭哑。
锁着窗外正盛开地灿烂桃花,朵朵嫣红,忽有风起,惹一树桃花落艳,铺满小石院子。
正是人间四月芳菲色啊,叹如此美好的年华,竟伴着生命的陨落。
『公瑾雄烈,千古无双,文韬武略,智计绝伦。权儿,吾要你以兄之礼事他。』
孙策艰难地说着话伸手摸出了玉枕下的虎符,递给孙权。
『是…』孙权颤颤地接住青铜虎符,又紧紧地抓上孙策的手,沙哑着嗓子,一声哥,压在喉咙里。
『他是我江东孙吴最重要得人,更是为兄心中最重要…』孙权跪着向前急走几步,靠近卧榻,欲听孙策最后的遗言。
然而孙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他抬头看去,只见卧榻上的人闭了凤眸一行清泪滑下。
孙将军的手垂了下去,那一刻,孙权似乎看到了周瑜对兄长孙策的非凡意义。
『哥,权儿全明白了…权儿谨遵汝命。』
孙权凝重低眉面容沉静如冰,俯身拜下汉玉雕砖,磕出声响。从今日起他就是江东之主了,将肩负起兄未完成的责任…眼角涌出的泪落到下颚,滚落于地。
猛然灌进来得寒风扑打在众人面上,身上,带着刺骨的冷意。
长帘半卷,烛影摇摇。
微弱地红色火苗于风中跳动着,然后啵地一下,被风吹灭。
低隐的哭泣和痛苦充斥着整个冰寂大殿,孙权与江东众臣一同俯跪地上,第二日,全城缟素。
☆ ☆ ☆ ☆ ☆ ☆ ☆ ☆
建安十五年冬,天气酷冷异常。
建业的风很大,寒风不停地在殿外呼啸着,已是掌灯时分,孙权命人将大殿的琉璃灯全部点燃。
琉璃水晶灯在风中摇曳,将夜色照亮。
周瑜此时正驻兵于巴丘,那里的气候比建业更冷。
三个月前他就派人将自己精心挑选的三百件裘衣华服直接快马送去了巴丘。
想那人长年驻兵在外,一年之内也难回府一日,若送去周府,怕也只是沉叠衣柜里空待锦绣成灰。
自兄孙策故去后,乱世局开,群雄逐鹿,烽火硝烟下的江东经历了无数次狂风骤雨,还有来自北方的压力。
每每飘摇欲倾之际,都是周瑜以其绝世无双地计谋,临危不惧地沉着,抵御强敌,力挽狂澜。
战事起时,孙权手里每日都拿着一份份从最前线传回的战报。建安十三年,赤壁之战周瑜仅凭三万兵全胜魏八十万大军,曹操败走,一时有周郎赤壁,盖世英才之说。
建安十四年,周瑜与曹仁约战于乌林,后周瑜又以少数兵力取胜,曹仁败退。自此曹操很长时间内,无力再攻打东吴。
君臣十年,于烽火狼烟中走过,风雪总潇潇,金戈铁马的岁月中一路都有周瑜雄姿英发的身影。那人永固江东,生死无悔的誓言在孙权孤独怀伤之时,总会响在耳边。
江东有周郎,谐也。
他们也是从小相识,兄孙策与周瑜有骨肉之亲,肤血之靡,自己与周瑜也算是青梅竹马。
孙权来回走在空旷的大殿内,一贯沉静坚柔的脸上透露出一丝迷茫。
十年的君臣让他明白,周瑜对江东的意义何其殊要,而周瑜对他的意义又何其复杂。
灯火迷离,手中竹简早已无心检阅。
随手放下竹简,孙权走出大殿,飞镜重磨的夜,月光清冷如水,映得殿外平地一片明亮。
宫人们都退下了,月色挥洒而下,将亭台楼阁的影子重重投下,孙权看着苑中一株桃树,脑海中又思起周郎……一袭红衣,红色弯刀,如火炽热的人。精致的五官,英朗的眉目和那红艳的唇,周瑜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很久以前他不明白,如今也终于身在其中,他能体会当初兄眼里的火焰和那执着的等待了。
那人远在巴丘,自己已派人传信要他回来,他提出的软禁刘备于东吴之事,他已答应。
况且这么多年来,周瑜的每一个决策都是对的,都是为了江东的未来。
回想起从前种种,往事如雾如烟,却暮然发现,自己真的做了太多错事,也让周瑜心碎了。
可那人却从来都不说,端静秀逸的脸依旧平静若水。俊逸出尘的眉眼依旧淡含笑意。
不如今夜,给周郎道歉吧。
据回报说,东吴大军已经整顿完毕准备出发了,尽管周瑜行军速度快,他还是有些焦灼难耐。
孙权想看那人的容颜,想看那张他朝思暮想的绝美的脸。
想站在周瑜面前,对他说出他的相思和苦痛。
夜色如墨,寂寂然。
寒风凛冽,灯千盏。
此时夜色已深,孙权还不想就寝,身上繁重地王装也没有换下,独坐大殿中久久等待。
他准备了美酒,一边喝酒等着周瑜携书回来。
今年南国的冬阴冷潮湿,火盆子里的炭火,正燃烧着,大殿里也带了些温度。
檐下铁马玎琅闹,屋内灯烛轻跳摇,
孙权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起来,天这么冷,风这样大,从巴丘到建业的道路,又那么长,周将军的身体箭伤未好,令他担心。
他好像听到风在低语,似带一声沉哑叹息,冰冷地从他耳边呼啸而过。
寒风中有不知名的东西对他说,『小君王不必苦等了,无论等多久,周瑜都不会回来,穷尽此生,汝也见不着他了。』
孙权不信,练练寒风将大殿内的珍珠纱帘吹倦,他起身急急将大殿的窗子一扇扇关好。
又跌跌撞撞地走向大殿的门,正欲把门也合上,不让一丝苦风钻入,
“主公。”
温暖地呼唤低润倦哑,让孙权从害怕不安中找回了自己。
他抬头看向站在门外的人,一袭绛红的裘衣,如火如血,风姿无双。朦朦胧胧似醉非醉的桃花美眸,两片薄唇退了血色,犹带三分病容。
“…公瑾?”
眼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公瑾,你回来了。”
孙权的语气中带着无法掩盖的喜悦和激动,他想,周郎一定会回来的。周将军向来善察人心,整个大殿里又是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轻启唇齿,“主公,深夜喝酒,可有烦心之事?”
他凝锁周瑜久久,一瞬不瞬地,目光最后停留在周郎的眉间,那人冒着这样冷冽的天气赶回,细长如墨画的眉也染了些许外面的风雪寒意。
迟疑了一下,孙权忙伸手攥紧周瑜的手,顺势将人从外面拉进了大殿,“公瑾,你身体可还好。”
“臣身体无碍,累主公忧心了。”周瑜淡淡一笑,“听伯言说,主公在大殿内等吾,瑜来问主公,有何事要嘱咐。”
“公瑾莫问,你的手,太冰了。”孙权紧紧攥着周瑜的手,他温润如玉的修长手指有些冷,许是一路沐风而来的缘故。
被孙权带着在火盆前坐下,半晌,周瑜本想把手抽出来,但对方猛用力他无法挣扎,只能开口说:“瑜已计算出行军图,时令岁寒,我军若出,计可夺蜀川,主公对兵略有疑否?”
烛光暖暖照在周瑜的脸上,他正侧着脸看着自己,眉目如画。孙权总觉周瑜的笑容,温暖地令人眷恋,美艳又不可方物。
“公瑾满腹才华,行兵无惑。”
孙权看着一身红衣的周瑜,将头靠在那人肩上,闻着属于他身上独特的桃花冷香,解决心中的空虚感。
方才是梦?绝对是梦。
孙权贴近周瑜的脸,印上一个清浅的吻。
面上濡湿的感觉让周瑜轻轻动了一下。
“主公?”周瑜低声一叹,孙权本比他少了七岁,皇家孤独,这个时候,也许孙权需要他这个兄的依靠。
“公瑾,让吾靠一下,吾想这样真的太久了。”
孙权说罢,一只手探向周瑜的小腹,紧紧地扣住那人腰间优美的线条。同时也感受到了怀中人偏冷的身子,明显地颤动。
周瑜一惊,他自称吾,不称孤,的确久未听见了。
孙策故去,孙权继承吴侯以来,周瑜就告诉他,以后不能再称吾,对臣下要称孤。
“夜深了,主公无事,瑜就回府处理军务了。”
“公瑾,你都瘦了。”孙权不想放他走,不依不饶地收紧了扣在对方腰上的手,让周瑜更加贴近自己。
“主公,你失态了。”周瑜白皙的脸染上薄红,用力挣了一下那双手却没有挣开。
“吾知道,吾的确失态了,因为公瑾你。”大殿内灯火明亮,周瑜偏冷的身体被他抱着,终于有些温暖的温度。
孙权伸出一只手卸去了那人发上的羊脂玉簪子,三千青丝如瀑落下,几缕垂在胸前,更添几许柔和风华,然后他对上了周瑜看过来的目光。
漆黑的眸,闪过一丝惊异和错然,足够近的距离让彼此身心相印。
孙权看着周瑜眼中那道属于自己的身影,酒意渐渐消散了一些,他要确知这不是虚妄。
他一错不错地凝锁周瑜的脸,眼前容颜出尘清雅,俊美无双,十年的烽火岁月亦不舍地摧折他容华,就算不笑,眉梢眼角也总带着万种风情。
他心中一动,抬起那人下巴,狠狠吻了上去。
“主公,不可…”
周瑜用力偏过头去,大殿内虽然无人,但他还是不能接受这违背理智地暧昧。
“为何不可?有何不可?公瑾,十年来,吾心为汝酝酿思索,吾意寤寐思服,吾知道吾不是兄…”
孙权语声里带着自伤,木木笑了起来,他不是孙策。
“主公,你醉了,瑜真要走了。”周瑜掰开他的手,起身向门外走去,然而孙权却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吾日夜煎熬,在害怕与思念中徘徊,公瑾,你可知吾?”他用力将周瑜的身子转过来,看着那人脸上的变化,染上一层绯红如三月桃花迷人,孙权忍不住又吻上了他的唇。
杏花酒的酒香落在呼吸间,辗转厮磨。
自孙策走后,再没有人敢这样对他,如今面对孙权,这个比他小了七岁的主公,他的心还是软了下来。
他低眸,长睫轻捲如蝶翼蹁跹,“主公又何苦,对瑜的思念,可以停止了。对瑜的害怕也将不复。夜已深,准瑜回去,部署完最后一战,为主公夺下西川浩土吧。”
烛光摇照下,周瑜浓密秀气的睫毛投下深影如扇。
“别再燃烧生命了,江东现在挺好的,百姓生活富足,鱼肥谷丰,吾真不想你为战不爱惜自己,汝身子不舒服,需要休息。今晚别回去了,陪陪仲谋吧。”
孙权扯开周瑜衣襟上的束带,将人拉至墙角,俯身凑了下去。
“主公,放手。”周瑜按住那双扯着自己衣带的手,阻止他不该有的举动。
“如何不思?吾爱你无药可救。”
孙权压在周瑜身上,不管不顾地含住周瑜的耳垂,略沙哑的嗓音在他耳边说话,“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宛如清扬…”
孙权吻着他的眉,他的眼,翻来覆去地低声念叨,“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长相思,长相守。
心中压抑太久的情话,此时仿佛说不完一般。
蓦地腰间的衣带被解开了,孙权抓住他的红色衣袍,轻轻一拉,将他身上的衣服全部褪去,露出洁白光滑的皮肤。
周瑜本就体寒,大殿的风让他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孙权自然是看到了,故而将整个身子压在了那人身上,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的身体。
“主公不…”要说的话,全数被人以嘴封锁。孙权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脑后,加深了这个吻。气息交融,唇齿纠缠。
坚硬而又柔软的触碰让周瑜心跳加快。绵密而湿热的吻,让周瑜软了下来。
周瑜身上的冷香,唇齿间的清凉味道,几欲让孙权沉沦,难以自持。他不再挣脱,孙权便更加大胆起来。
一把扯开他身上最后的衣物,火红的衣落在地上,孙权圈握紧了他最火热敏感的部位。
将人带入了偏殿的榻上,乌黑发丝铺满了床榻,那双桃花美目墨色的眸子渐渐凝起水雾,呈现一种难以让人将目光移开的美,那属于禁忌的颜色,令人神魂颠倒,危险,刺激。
“公瑾,不要再出去打战了好么,就认真地休息一年。”公瑾,公瑾,孙权匍匐在那人身上,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
“好…瑜听主公的话。”
“瑾儿,不要再叫吾主公,叫仲谋。”孙权怨怒地看了周瑜一眼,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
“仲谋…”周瑜薄唇轻启,回答道。然后换来孙权疯狂恣意的吻,拼命夺取他嘴里的空气。
周将军偏冷的身体,在这情欲的燃烧下,终于热了起来。
孙/权/潮/湿/的/吻,滚/烫/的/身/体,紧紧/压/在他身/上,满意于那人的呼唤,孙权再也隐忍不住,一把拉起周瑜的腿,滚烫的性器长驱直入,
“…主公!”惊惶的声音遥遥传来,忽又近在咫尺,直入耳中。
孙权猛然一颤,自梦里惊醒过来,却被殿中琉璃晶烛晃得睁不开眼。冰风呼啸着从四面八方袭来。
寒意穿入衣襟,噬骨的冷,孙权手里捧着竹简,是周瑜从巴丘写给自己的。
原来自己竟看着周瑜的笔记陷入了荒诞的春梦中。
沉思良久才瞧见陆逊一脸紧张地跪在他身前。
孙权揉额有些薄怒地看了一眼陆逊。
“伯言,公瑾回来了吗?”
“尚未。”
“那你来何事?”
陆逊忧切回道,“都督派人送来了这份竹简,还有…”
孙权的心霍然绷紧,“还有什么?”
“都督没能回来,病逝巴丘。”
“啪——”
孙权接过陆逊递上的竹简,刚拿到手里,手指蓦地一抖,竹简掉了下去。
在寂然的大殿,冷硬的响声久久回荡。陆逊从来不露声色的脸上,此刻早已泪如雨下,说话的声音都变地断断续续。
孙权茫然不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只觉神识昏沉,头疼欲裂。
周瑜竟真的未回来,病逝于巴丘。
未回来,
病逝,巴丘…
“公瑾——”
竹简掉落地上,周瑜的字迹落入眼中,正是那人的笔迹,锋秀,内敛,隽丽,各种糅杂的字。
“主公——”陆逊第一次看到孙权这样失魂落魄的神色。
“退下。”沙哑的嗓音,低沉得可怕。
“是。”陆逊未多言一字,泪水如珠滚落,他恭恭敬敬地弯身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空旷清冷的大殿里,夜风习习,又只剩下了他一人,他听到了,周瑜走了,周瑜绝不会回来。
孙权又失了那个人,江东周郎。
十年,他们之间只有短暂的十年…
十年里,他也曾与周瑜并肩作战,一同射猎,一同赏花,一同看赤壁风光。
殿外寒风呼啸,周瑜红衣翩然,眉目如水,淡似薄冰。
他起身喊着那人的名字,奔出大殿,追着他的身影,抓住他虚幻地血红衣袂。
公瑾,不要走,求你不要走,究竟为什么你要走呢。
等等吾,等等仲谋。
主公,周瑜转过身来,淡色的薄唇微微勾起,朝他露出一如从前温暖如春地笑容。
视线交错一霎,他看到周瑜熠熠生辉的桃花美眸里,没有自己的身影。
追出了十里长廊,十里桃林。
月色如霜,只有他一人的影子孤独伫立。
苦风无尽,夜色无边,终复难寻江东周郎。
他的周郎。
“若帝江有怜,可也能捎一段美好时光给我,圆我相思?”
☆ ☆ ☆ ☆ ☆ ☆ ☆ ☆
天黯沉沉的,酷冷异常,夜风吹得营帐隆隆鼓动,带出一阵如号角一样的尖啸。
寒风携来了落雪,雪粒子沙沙扑打在窗上,小雪下成了大雪,如鹅羽,铺天盖地。
风雪茫茫,琴声变地微弱了,却没有停。
挣,一声响,弦断。
意识慢慢离开自己的身体。
周瑜凝看江东的将士们跪了一地,匆匆一眼,锁不见他们眸底空旷的寂寥。
人生如雾亦如电,前尘往事断肠时,此生所有事,如走马观花一般在他眼前一一闪过。
他与孙策在三月桃花盛开的舒城一同舞剑,言笑晏晏的景象。
他们策马江东,于春季秉烛夜游的画面。
和孙权扯住他的袖子,求他莫走的景图…
最后停留在,孙策打猎被刺杀的那日,他本不曾见过的那一幕也出现了。
似乎又听见那熟悉带笑的声音,一如昨日柔声唤他,“公瑾。”
“伯符,”周瑜循着声音找去,却并不见那人的身影,绝美的眸子垂下,周瑜伤感一叹,“伯符已走了十年,如今黄泉路寒,我又如何能寻见他。”
眼前的风景突然变了,周瑜见着了一座桥,寒风大雾,桥上仿佛空无一人,却有说话的声音,“心有执着地人,走不过这座奈何桥,你还是回去吧。”
桥上笼着一片迷迷蒙蒙的大雾,只有一个含混模糊的身影,像是雾幻成的人,一身复古的衣着,面目看不清。
“瑜是离世之人,如何能回去。不过奈何桥,莫非要在这天地间做游荡的孤魂?”周瑜凝锁眼前的人影,语调平稳地问道。
“时空会错,当你回去之时,便会发现。此去后将重来一世,阁下所见的也会与生前不同。”大雾再次迷蒙,忘川的水,寒气袭人。四顾之下,那人身影已经融在浓浓迷雾中消失不见。
两岸的曼陀罗花结霜绽放,为他一袭红衣,染如火如血色。
他欲过桥而去,一脚果然踩空。四周一片茫茫白雾,非人世间的天空上,布满星斗,明亮耀眼。“回去,这便是天命吗?”
周瑜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走出黄泉。
眼前之景,画栋雕梁,飞角重檐,夕阳黄昏。
隐约熟悉的地方,这是另一个时空里的舒城,还是他走后的故乡舒城?
酒楼里的店家是一温柔俏丽的二八女子,“客倌,一身风尘,不如坐下来喝杯酒吧。”
他缓缓步入酒店,弯唇一笑,“姑娘,请问这里,是何处?”
那女子却不回答,只给他倒了一杯素酒,“客倌,这杯酒以前有一人也喝过。”
看着白玉酒杯里的酒,周瑜伸手端起。
不知这乱世中,又有哪一个人若他,含着遗憾离世。
周瑜摇头轻笑,一口喝下了酒,走出酒楼时,那女子递了一块红色描金木牌给他。
“这是…”
女子却只看他,偶来风起,吹过他的乌发。
周瑜不问了,他知道,在这个不是人间,也不是地狱的空间,他所遇到的人都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刚才那一杯酒的味道,从未尝过。他还是没有问,就吃下了。
只是一块奇怪的木牌而已,何须忧心。
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拿过女子手里的木牌。
刹那间凝见上面的字,周瑜心头微微一动,黑木牌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行字,竟是孙将军的笔迹。
周瑜凝锁那字许久,最后将黑木牌放下,提笔写了一行字。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把木牌还给了那名女子,周瑜走出了酒楼。
晓沙袭袭,粉衣女子眼底,闪过一丝忧切,已将木牌挂好。
习习晚风,吹起他的红色衣袂,木牌上的字,在他脑海中浮现。
乱世硝烟,铁马金戈,流光冉冉,金剑倾城。
那些年,他是我喝过最烈的美酒,让我真正醉过,若有来生,愿再相见。
——孫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