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话,有点小啰嗦,但请看完。
《流浪地球》有一个比电影本身更高的现实意义,那就是从此以后中国电影市场对「国产科幻」这个genre 的态度,应该有希望向着更健康的方向走去。
80 后以来的中国观众群体,占大多数的都是看贴片字幕的欧美电影长大的。如果细分到「科幻」这个领域,那么中国观众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受好莱坞科幻电影影响的。
前几年,为了钱,《环太平洋 2》《火星救援》《独立日 2》等美国科幻电影开始尝试强行插入中国演员,但因为中美之间的单向文化断层,加上美国市场并不是真心实意的希望改变好莱坞科幻电影的任何文化形态,导致这些美式中餐左宗鸡形态的中国元素,并没有在任何一个层面帮助中国电影发展进步。
反而,我们看到了来自业内人士和普通观众的不满和抵触。
这个局面,现在终于有望改观了。
流浪地球提供了一个「不按你们好莱坞那套玩法」的范本,并且在商业上是很成功的范本。这在许多评论里已经有人写得很到位了。这件事情的意义之重大,远远超过孤立地看这部电影某一个环节时发现的 bug。
前几年我们谈中国电影时,大家都不敢提「科幻」二字。因为我们抱着一本乔治·卢卡斯的星球大战制作特辑,死活想不通人家怎么在七十年代就实现了这么牛逼的想法。
如果说故事,《星球大战》那破故事,我都不好意思夸他。但《星球大战》引发的概念和世界观,恰是我们一直没有能力效仿的。我们不缺好故事和世界观,中国文化里独有的精卫填海、愚公移山、后羿射日这种千年文化积淀,一直尚未被发掘。
《流浪地球》似乎把这种积淀,激活了那么一点点火花。
这种火花不是希腊式的,不是莎士比亚式的,不是斯皮尔伯格式的,而是我们还尚未完成定义的一种新的科幻电影可能性。
这就够了,其它都不重要。
1、关于选材
Get中国:为什么选择《流浪地球》?
郭:大刘的书我每部都看过。当时有三部大刘的小说《流浪地球》、《微纪元》和《超新星纪元》可以选择拍成科幻,当时我的第一直觉就是如果三部选一部就一定是《流浪地球》,后来仔细的想了下也只能是《流浪地球》。因为这个故事是可以被装入近未来的,而且我觉得 《流浪地球》有一个很酷的形式感,虽然我当时也说不清为什么它很酷,我只是觉得把地球推离太阳系真的很酷,但觉得它酷的原因我不知道。那个原因是我后来去了美国才意识到。原来这个东西在美国人看来不光是酷,而且是很奇特的,原来它是真正属于我们中国人自己的文化内核,就是我们对土地、对家园的深厚情感,才会导致我们连逃离的时候都要带着“家”。所谓的家并不是说物理上我们呈现的地球,是一堆石头,房子的六面墙壁这样的物理空间。这个房子当你买的时候代表了你的家庭,老婆,孩子甚至还有你丈母娘看你的眼神。这是我们中国人对家的理解,它绝对不是一个物理空间。当我们把地球推离的那一刻,我们推离的绝不是一个物理的一块石头,它推离的是我们的家,我们所有的情感载体。这个东西不是西方的,是特别中国的。原来它酷的来源是我们文化给我们的,在外国人的眼中是特别奇特的。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是“中国科幻”,中国科幻的内核应该就是这个东西,至少在这个影片中是它。
那其他的对我来说相当于是“衣服”,而文化内核相当于是这个“人”、他的灵魂。他穿什么衣服就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所谓的衣服就是特效、剪辑、故事结构,这些东西都是外包装,去包装这个灵魂的。
2、关于特效
Get中国:四分之三的特效用中国团队来做,当时是怎么考虑的?
郭:没钱嘛。也没办法完全请国外的团队,你也用不起。我们只有四分之一的团队是海外团队,但真正你跟他们去实际合作的时候你会发现,你也别太迷信海外团队,你的沟通成本会非常大。这个沟通成本不是在于语言问题,而是文化问题,有的(中国文化的)东西(外国人)不能理解。另外一个是,像海外比较好的特效团队,他们同时也在做的是一线大片,比如像是《阿凡达》。他们在做《阿凡达》的同时,怎么可能分配最顶尖的资源给你们呢?最好的特效总监和最好的艺术家肯定都还在《阿凡达》那个项目上,所以分到你这,也就是边边角角的一些人,而他们的水平也就那样,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我们中国团队也很争气,让我很骄傲,他们非常用心,是因为用心,让他们的作品非常牛,出来之后我就会把它拿给海外的团队看,海外团队就会很有压力,其实变成了一个他们相互之间督促的作用。所以我觉得反倒成了一个良性的竞争关系。
3、关于“中国科幻元年”
Get中国:有人说《流浪地球》开启了中国科幻的元年,你怎么看?
郭:我觉得中国科幻电影的发展,确实是刚起步阶段。但其实我一直不是很赞同“元年”这个说法。我觉得“元年”就必须得是我们这个类型真正被确立之后,我们倒回来看到底是从哪年开始的。如果被我们称作为“元年”的2019年,只有两三部(科幻片)电影,后来就没有了,它也不能被确立为元年。真正的确认应该是像好莱坞的今天一样,我们每年都有若干部科幻片,一部又一部地出现,然后我们隔了很多年之后往回看,原来是从这个点开始的时候,才能被称作为“元年”。
所以我们现在努力的目标是,我特别希望我们这部电影可以成功。它的成功在一定意义上是可以给予这个类型的可能性。让更多的投资人看到这个类型的可能性,让更多的资金进来,那就会有更多的导演去尝试拍科幻片,这样的话我们中国的电影工业才会越来越完善,才会有一部又一部的科幻片的出现,只有这样的话我们才能找到那样的一个节点。有了一批的科幻片之后,我们往回看去寻找这个节点(元年)。
4、关于认可
Get中国:以前科幻片不被大家认可,你觉得是缺什么?
郭:缺时代,你没有这样的时代,你根本拍不了科幻片。
只有你的国家强大了,国民有了自信,你才能看到这个东西(科幻电影)。
从科幻片可以看一个国家的综合实力,如果我们的国家不够强大的话,你根本拍不了科幻片。我们现在看到(中国有能力)在月球背面登陆,在现实中我们的航天、航天人足够强大的时候,我们的观众才有自信在电影中看到自己的宇航员和航天器的时候,你会坚信不疑,觉得没有问题,我们中国人可以做这个东西。
5、关于国际市场
Get中国:以前电影里都是世界末日了,美国人来拯救全人类,《流浪地球》却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你觉得美国市场,国际市场的观众会接受吗?
郭:我管他们能不能接受呢,我先服务中国观众。
我这个影片根本没有考虑任何国际市场或者国际观众。我是觉得我们还没有到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能力去做一个全球视角的电影。现在走到国际你说的还是英语,什么时候全球有一半人说中文的时候,你自然而然就出去了。我觉得这是一个文化的部分, [现在]我们的文化(影响力)还不够强大。现在不用考虑他们,他们如果喜欢,那我会挺高兴。如果他们看不懂或不喜欢,我也一点不在乎。我这个影片就是拍给中国观众看的。
6、关于改编
Get中国:为什么电影版只截取了小说的一小部分?
郭:电影版只选择了36个小时,是因为文艺载体的不同,小说的魅力在于我们可以有自己脑补的空间,同时它可以有不同的视角,小说的视角可以拉得很高,可以拉到宇宙的视角下,比如说大刘老师的很多书都是以宇宙的视角来看待人类这个族群,当你站在宇宙的视角的时候,人会变得很渺小,我们做的很多事情变得很无知;但是在做电影的时候是无法做这个视角的,如果我们120分钟都是一个宏大的视角,表现的是一个世界规则的话,它就变成了一个科教片,所以电影在这90分钟或120分钟之类表达的只能是人和情感。所以这个小说的改编,我们只能在大刘的这个宏大的世界观下,以及他给我们的独特的精神内核之中,我们去提炼人物,然后找到情感的落点——亲情、爱情,或者友情。最后我们选择了亲情,然后围绕亲情去构建人物,故事,强化戏剧冲突。
文章来源于微信公众号:南山城下刀笔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