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配的隐形眼镜,我第二次刚一戴上,就想把它扯下来。
在眼镜店,验光员帮我第一次戴时,我花了半个小时,右手食指和拇指以一种这辈子从未体验过的方式花式戳眼球揪眼球按眼球折腾了半天,也没把那贴纸一般紧紧吸附在我眼球上的罪恶的小薄片给弄下来,反而扯得我眼皮浮肿生疼、眼睛干涩难忍。
第二次,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眼镜塞了进去,可是那天我只是宅在家里,方圆几十米几百米几千米可见范围内没有半个人能看见戴上隐形眼镜后,确实变得更精神、眼睛更明亮的我。家里只有我对着镜子顾影自怜,想着待会儿要怎么生拉硬拽才能把眼镜摘下来,越看,越觉没趣。
是,为了好看,我可以忍受自戳双目的不适感。只是,现在,我戴这个给谁看?
这句五分问题、五分抱怨的话划过脑海时,我被自己吓了一跳。自从上了初中,眼线、指甲油等女生必备小物纷纷被我收入囊中,我对比着眼线笔和眼线液的流畅度,考虑着豆沙色或马卡龙色的指甲油哪个更显肤色。媒体、明星、周围的环境,让我开始慢慢感受到自我形象管理的必要性。只是被教导着“切忌虚荣、切忌追求表面上的光彩”的我不断安慰自己说:我是美给自己看的。
我也一直相信着,我的梳妆打扮,和别人都没有关系。然而今天再回想起来,我有些慌乱地意识到,我也只有在外出旅游、同学见面时才会把化妆品翻出来,独自一人的时候,我从未注意过自己的妆容。换言之,我的一举一动都明晃晃昭示着:我是美给别人看的。
所以我是一直在骗自己咯?我一边咬着牙把手指杵进眼睛里,一边不情愿地想。
类似的矛盾,我不是第一次经历。来到简书就是其中一个。直到几个月前,我一直觉得写作是单纯“和我自己沟通”的过程,是“为我自己寻找问题的答案”的过程,我一直以为,我写东西,是写给自己看的。
嗯,这句话听起来好耳熟啊。
事实是,我在这个假期开始、准备进行持续性的写作训练之前,几近狂热地找了许许多多关于投稿、关于创设公众号、关于各类个人写作平台的信息。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实际,我在寻找一个可以让我在“和自己沟通”“为自己寻找问题的答案”的同时,得到关注的地方。
直到我决定进军简书,开始在简书上发东西,那种自我怀疑的矛盾还是挥之不去:你不是写给自己看吗,怎么还把文章发到网上希望别人看到?这种自我怀疑在上学写作文的时候也常困扰着我:你不是写给自己看吗,怎么还想着这篇文章能不能当范文发表、能不能上校刊?你不是写给自己看吗,怎么还那么在意别人怎么评价你的文章?
其实这个问题只需要一个简单粗暴的回答。简书创始人简叔说:“写文章,就是要让人看的。”
就是这么简单。
我也许是没想到,也许更多的是没敢对自己说出来。因为,我怕给自己挂上了一个“虚荣”的名号,怕自己在没得到关注时振振有词的自我安慰瞬间崩塌。其实,那个假装不在意却偷偷刷着文章动态、给自己冠上虚伪的“淡泊”名号、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我,才是彻头彻尾的“虚荣”。
“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你是活给自己看的。你的美丽、你的才华、你的精彩,只要你自己知道就足够了。”读者、意林里类似的大道理不计其数,“淡泊”几乎要成为一盏模范鸡汤,陶潜“悠然见南山”潇洒淡然的态度出现在许多人社交媒体的碎碎念里。这一切大概是因为,这句话听起来的确很有道理。
最起码,“活在别人的目光里”听起来是件挺可悲的事。
可是,既然如此,那些终生怀才不遇的艺术家们又怎得悲愤忧郁终生?深夜一遍遍诵读自己作品的卡夫卡,有没有一瞬间希望那是有众人安静聆听的广场上?晚年精神狂乱病魔缠身的梵高,有没有希望自己一生卖出的不只是《红色的葡萄园》那区区一幅画而已?
既然我们活在人群中,又怎么能不活在人群的目光里?这种淡泊一切的观念,真的符合我们作为一种社会动物的本能吗?
我想对自己诚实一些。每个人都渴望被关注,小处着眼,是为了满足自尊,是为了所谓“表面上的风光”;大处着眼,我们生命的价值最终要体现在别人身上。我们不必逼迫自己做出一个“我不在意”的假象。
只是同时,有些东西是不能被迫切追求的欲望而磨平的。屈原说:“善不可外来兮,名不可虚作”。打肿脸充胖子,疼的是自己。为了关注,违心地把自己扭曲成一个刻意讨喜的模样,逢迎讨好、委曲求全,最后却不知道站在人群中央接受喝彩的那个人还是不是自己,也不知道别人羡慕的是不是仅仅为那个挖尽心思拼贴出来的虚伪而卑微的空壳。但“坚持自我”不代表停滞不前。“本真”的自己并非理应受到喜爱,因为,本真是在自我提升时忠于自己的内心,不是出厂设置的简单粗糙。
只要我们的“名”来之无愧,只要我们可以骄傲而坦然地接受别人的赞美,只要那个受别人羡慕的自己,也是我们喜欢的自己。
我们喜欢的从来不是别人的眼光,而是别人眼光中自信的、闪光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