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和今早看《這個世界會好嗎?》一書,是梁漱溟晚年口述的書。採訪作者是美國的漢學家“艾愷”。這個艾愷我覺得挺了不得的,能把漢語弄得那麼通。據說他不像其他學習漢語的外國人那樣,語調不齊,而是發音準確並且書法文理通順帶有中國古文意蘊。
而我真正佩服的一點是他對中國古代傳統知識份子的特質的概括:可以融合多種相互矛盾的思想。
艾愷說:“我認為中國文化本就是個融合許多看似不相容的思想於一體,卻同時又喜歡分門別類的文化。”
他判斷一個文人是否中國傳統知識份子,就依此為據。
所以,梁漱溟融匯了古今各種知識,同時既是佛家又是儒家,而且還欣賞信仰基督的人,並且覺得馬列主義也不錯。
當然,這種判定究竟是否正確,還難說。我卻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我也有意見,就是艾愷用的是崇敬和欣賞的口氣來這樣概括中國傳統知識份子,其實他並不清楚大多數傳統知識份子卻是在這樣一種所謂的融匯中苦苦掙扎的。
或許,我們可以這樣認為,梁漱溟這類大家很好地將傳統學識融匯起來,而更多的知識份子卻無法做到,所以他們很多時候退而求其次--他們在努力做到達則儒,退則道,以儒釋道來圓融自己,結果最終卻找不到一個真正行之有效的突破口,於是始終在矛盾中掙扎。而中國人中尤其是知識份子中矛盾的人格是非常多見的。
梁漱溟對艾愷表達自己毫無牽掛,一切都好,甚至一生沒有什麼傷心事,遺憾事,後悔事……而這個,他歸結在與自己是學習成為一個儒家的人,即要達到:廓然大公,物來應順。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學問。梁漱溟認為,佛家講究破“兩執”,我執和法執,而我執則包括了兩類--先天的“俱生我執”和後天淺顯的“分別我執”。佛家要將此兩個我執都破除,達到涅槃的最高境界;而儒家則保留了一個,人類先天生命力量的“俱生我執”。我的理解也就是說,佛家不留下人生命本體,而儒家講究生命生活,就是在生活中讓自己達到一個完人的地步,而所謂完人應該就是“廓然大公,物來應順”八個字。
“廓然大公,物來應順”的意思其實就是說,一舉一動都合乎人類本性--當哭則哭,當痛則喊,但是生命還是以我做主,能夠自主自如,精神與生命統一。
依照梁漱溟的意思,這就是儒教的最高境界了。因為孔子所有學說沒有說宇宙鬼神,沒有談任何別的,只是說人的生命與生活。
這番話語讓我忽然吃驚起來,因為所有的說法與我所瞭解的儒教思想不同了。又或者,儒教原本思想我根本就沒有搞通過吧。
但是,不得不承認,這樣的說法太符合我的需要了,也是我在儒釋道中徘徊紛亂中似乎找到一個頭緒。而更加有趣的是,由此關照古往今來中國人所最佩服的形象也正是如梁漱溟所說的“廓然大公,物來應順”者。
之前我一直尋求修習佛教,習定生慧,以慧應世,不也就是為了能夠在社會中,在自己的人生中達到一個自主自如的生命與精神統一嗎?
那麼這樣看來,其實骨子裏面的儒家血液依舊存在,只不過是誤會成為了佛家的道理罷了。
而其實,中國自從儒釋道三家出現的時候,就已經融合起來了,如同道教陰陽魚一般,陰陽合一,統攝一體了。於是,就回到了艾愷的論調上面來:中國文化本就是個融合許多看似不相容的思想於一體,卻同時又喜歡分門別類的文化。
我們將中國文化分為儒釋道三教,但其實每個中國人骨子裏面都少不去三者任何一樣的。
只是可惜,今天的我們慢慢把這些傳統文化血液淡化,因此如艾愷自己所說的:受現代學術規範訓練的人,一個人不可能同時是儒家、佛家又是馬列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