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各答目前的处境颇有些尴尬。
作为英属印度曾经140年的首都,不仅商业发达,还酝酿出了浓郁的文学艺术氛围,更常常是民族运动的中心。不好判断1911年的迁都德里究竟对它造成了多大影响,可以确定的是,再往后几十年里的几场战争,大量基础设施被损坏,无数人死于饥荒,孟加拉难民成千上万涌入……城市被覆上另一张面孔。
若不是因为便宜机票和仁爱之家,旅行时间不充裕的人大概很容易会在犹豫再三后将它舍弃。
我们就几乎与它错过。
一月酷航大促时抢到广州飞金奈的绝好机票后,初步定下的路线是顺时针走大半圈,终点是瓦拉纳西或菩提伽耶,再依情况决定是否留出一两天给加尔各答。
出发前十天左右,没事就爱刷机票过干瘾的洛桑竟活捉重庆经昆明飞加尔各答含税仅需八百多。正好我们还没有定下去广州的交通工具,酷航在新加坡转机所需的“酷转服务”也还在拖延中,算算两人共多花几百块,便可以多几天时间给家里,出行也更方便,那两张早早抢下的廉价机票便只作为一个召唤而存在了。
虽然只在意外成为我们第一站的加尔各答待了一个整天和两个半天,其中一个半天还是在火车站度过,但这座距离中国最近的印度大城,给我们的感觉着实不赖。从这里开始,我们对接下去的两个月咖喱味儿生活期待超出了满分。
距离去年在马来西亚度过整个四月,到现在一年半时间里,除了加起来半年的两趟支教,已经一年不曾出过远门——我是这么给自己找借口的——抵达印度的头两天,竟丝毫没有以前在所谓“不安全”国家的自得和无惧,竟有点小心翼翼。不敢吃街边摊,从包深处掏出手机导航时把洛桑推得远离路边……
说不清是第三天早晨被洛桑拉去街头吃到的美味手抓饼,还是几次三番问个路便被领着走老远直到送上车,总之就在第三天,我突然发觉自己好好笑,一切不适应顷刻间消解。
洛桑在外向来有分寸,大多数时候都他说了算。所以我俩没有买空调车厢,而是选择了传说中的平民车厢,被妖魔化得挺严重,网络上满是夸张图片的那种。
这节车厢带给我们的欢乐和收获,最好等到两个月之后,积满全部坐过的火车后再打包来分享。这篇的重点在嘚瑟我们的中国结的归宿以及中国结很快将被送完的烦恼。
第一次被护送,使者是一位白发苍苍却健步如飞的老爷子。
加尔各答机场出来后,给工作人员看了我们预定的酒店在地图上的位置,没有公交车直达,随便上了一辆往市中心去的,拜托售票员在离我们目的地最近的一站提醒我们下车。
下车时售票员给我们指了换乘的方向,走没几步就看到一个加油站,便进去问。问的是一个大叔,大叔看着地图一脸迷茫,使者老爷子便戴上老花眼镜凑了过来。
其实上前年在尼泊尔待了大半个月后,我们都快成为印度英语小能手,离开太久,还是生疏了。在老爷子不厌其烦强调了大概有十遍“他弟弟”后,终于愤而找来纸笔,写下:30D。我没忍住爆笑起来,老爷子也满意地笑开了花。
走回大马路,正是红灯,车子堵得密密麻麻看不见对面。我们猜想这里应该没有能过马路的地方,便往回走,准备从三岔路口的红绿灯过去。就在这时,使者一下冲了过来,挥挥手让我们跟他走。原来被车子们挡住的正前方就有一个缺口能过去对面,老爷子看我们没按他指的方向走,就又追了出来。
老爷子始终站在车子开来的一边护住我们,还给我们介绍今天是个什么节日,这一辆辆货车顶上坐着的疯狂的人们是要往哪儿去。因为知道应该乘坐30D路公交,我们几次让老爷子先回去,不用陪我们等,他都帅气地不接话,只是张望开来的每一辆公交车。
我俩突然反应过来应该送这第一个使者一个中国结,洛桑开始翻我背上专用于装杂物的大包。手忙脚乱地终归是没有翻到,只好拿出两袋咖啡,在上车前送给了老爷子。老爷子一手指挥着售票员把我们往车厢里头塞,不让我们站在从不关车门的车门前,攥着咖啡的手还在朝我们挥舞再见,一身白衣的身影在忙乱的车流中显得干净又威武。
第二位美丽的使者紧接着出现,就在我们刚挤上的30D。
付车费时,不幸地这么快又撞上个“带无”,还好使者赶快探过头来解围:twelve。接受她第一次帮助后,双方都只是腼腆地笑。
还在感叹这么多大小各不同的车子纷纷横冲直撞怎么都能屡屡化险为夷,突然就开不动了。除了货车上装满人在刷街庆祝,过节日的人已经占领了前方所有街道。
乘客们陆续下车,我们正犹豫着,再次听见美丽使者温柔的声音。让我们与她同行,我们赶忙提起包屁颠屁颠跟上。
一起在人潮涌动中艰难地行走了几百米,我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一会儿问她要去哪里,一会儿问她忙不忙,她都用超甜的笑来安慰我。
天快黑尽了,她停下来给我们手里预订单上的电话打过去,街上锣鼓喧天,第一个大概没说清楚,又重新打了一个。然后告诉我们继续笔直往前,下一个车站站牌前等着,酒店工作人员会来接我们。她看起来还很抱歉,说得赶去某个地方和家人一起做什么。
实在是太嘈杂了,我们需要凑得很近才能听见彼此声音。我本来想与她拥抱,初到印度又不确定礼仪是否恰当,便伸出手想拍拍她的手,她便害羞地回握了我一下,棕黑色的脸在夜幕下晶晶亮。
第二天,我们暴走了一整下午后,一不小心天又黑了。看看导航离住的地方还有好几公里,只好坐车。
这次是挑了两个正在喝奶茶吃饼的大兵问路。没有直达的公交,让我们坐计程车,“或者Uber”,旁边又是一个老爷子搭话。谢过他们后,我们就往前走了几米等着,因为他们面前已泊满了车。
几分钟后车子来了,还没来得及打开车门,身旁真有一阵风似的,又把其中一个大兵和老爷子唰地给吹了过来。两个人都在给司机噼里啪啦讲着大概是目的地啊之类的东西,看司机明白了,才拉开车门让我们上。
由于我们上车多花了几十秒,奋勇向前的车阵不得不缓了下来,喇叭声取代了发动机声。我只顾着赶快钻进车,坐好才回过头来跟他们拜拜。车开后洛桑说大兵让他不用着急,还走过去训斥了后面那辆车的司机。
终于轮到给我们机会嘚瑟的胖大叔使者登场。
第一次见他是头一天坐渡轮去火车站,溜达了一圈没见着专为外国人设置的售票中心,接着发现了坐在不知道是值班室还电话室里的他。
他也许不会写字,拿出纸和笔来让我写,他给我念。好不容易合作完成几个单词,他又改了主意,把我们带去了一个办公室。发现办公室的人都在忙,他又一挥胖胖的手臂让我们跟他走,一走就走出了火车站,走过了马路,把我们带到了我们刚刚才上岸的码头。
其实有犹豫一下要不要送给他中国结,因为他其实也算火车站工作人员。又一想,把我们一路送过马路送到渡轮前,管他是不是工作人员,于我们都是一大份感动啊,何况他还胖胖的那么可爱。
看到他收到中国结后一边后退着离开一边点头不停说谢谢,已经觉得送得很正确,第二天去乘火车,专程先去找他想打个招呼说声再见。
我走在前面,先看到他,他立马也看到了我。我本来想问他还记不记得我们,才蹦出口两三个单词,他得意地抬起手,指指头顶,笑得真的好得意好灿烂呀,我们红红的中国结和一个棕色小饰品一起待在那里。
当晚我们又在火车上交了五个高中生小朋友,他们是学校组织来加尔各答游玩,一共七十人,散布在不同车厢。他们先合起来将刚在加尔各答买到的佛像送给了我们,我们自然也一口气送出了五个中国结。
他们为和我们保持联系,专门下载注册了微信。后来在微信聊天,有说会永远保存这个中国结的,有把中国结挂在了家里问我们这样子ok不ok的。
出发时,我们只是想把中国结送给一路上帮助我们的人,没有思考过它会被怎样对待与安置。短短三天里,四十个中国结已经送出六个,并且都得到了郑重其事的照料,甚至被挂进了加尔各答最大的火车站。
再一次,我们被我们未曾料想的回报滋养,愈发有了前进的力量和方向。
在藏区待那么长时间,出国也总爱往许多人不敢去的地方跑,不能怪我们始终在展示他们的好。
如果你也别在深夜独自外出、别在川流不息的路旁把脸埋进手机、照顾好自己的小包、别在旅游区跟人乱跑、别想着馅饼会从天而降,你也很难会遇到危险,不然你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安全。如果你还能细心找找合适的人,笑容甜声音更甜地问路或咨询,相信你也一定能捧回一麻袋的热情帮忙。
这就是我们踏上这块神奇土地前三天里的几个故事。
对于我们这些去别人家乡看看的人,比起中学课本所描述的“黄麻产地”和“港口城市”,大概还是诗人泰戈尔、修女特蕾莎、城市里的人以及贫民窟里的人更富吸引力。那么印度人自己呢?更爱发展还是烂漫?恐怕没人能猜出答案,毕竟他们是全世界最不按常理出牌的大名鼎鼎的印度人耶。
给我们当护送使者、把我们赠送的中国结挂在了加尔各答火车站的印度人。
<2017年写于印度长途旅行中>
幼稚侠侣 藏地支教 羁旅天涯
我们是喜林院的洛桑和衮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