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午后的阳光，虽然很灼人，但已露衰败之色。大课间的铃声刚响起，男生们不等老师出门就夺门去抢占场地，女生就三三两两结伴去压操场。也有人将课桌收拾出一块适合趴着的地方，然后满意地闭上眼睛睡觉。当然，教室里总是不会缺少刻苦学习的身影。而我，总是像个观众一样，看着他们。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出教室，去看另外一场“电影”。

每到大课间的时候，我都会去七楼的一个拐角。那里基本没什么人经过，也只有一扇窗户。阳光无法直接照射进来，都是经过好几次折射反射后，才能撒进来一缕缕橘色的光。很适合恐怖片的取景。但是，从那扇窗户望去，能够将整个操场一览无余。

我也是偶然才发现这样的风水宝地，便不可自拔地爱上了那里。每个大课间都在那里度过。那里有我梦想的视角，享受着难得的轻松惬意。以为那里是独属于我的秘密花园，不会有人知道。毕竟，不是每个人都爱恐怖片。

却不想，会在那里，和他发生交集。

（二）

说起来，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入学考试的时候。他坐在我的左上方，我一抬头便能看到他的侧脸。很精致。虽然“精致”这个词，貌似不太适合用来形容男生。但时至今日，我仍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

想想，自己也蛮花痴的。那个时候，遇到不会的题，就抬头看看他。虽然还是不会做，但心情好啊，不会影响下一道题地发挥。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他。直到运动会的时候，才知道他在A班，而我在Z班。A到Z，貌似很遥远，却也最靠近。再后来，我总能看到他，不论课间还是放学。长得好，就是到哪里都引人注意。

印象里的他，像是冬日里的阳光，温暖也寒冷。容易接近，却无法亲近。觉得，他是这样的人。

“你会后悔的”，这是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在这之前，我和他没有说过，哪怕，一句话。虽然，我承认只要看到他，便移不开视线。但是，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更没有想过要和他产生任何联系。只是把他，或者说是他那张脸，当作我无聊生活中的小趣味，让自己心情好些罢了。

所以，当听到那句话，我一阵莫名其妙后，坚定地认为他是在自言自语。只是后来回想起，才发觉那句话，他的确是同我说的。

（三）

如同每个大课间，走楼梯到我的秘密花园。在最后一个楼层转角，我习惯性的一抬头，便看到他。他坐在上面，我站在下面，中间隔了十三级台阶。

我愣在那里，想着要不要转身离去。可他，看起来很悲伤。一丝光线打在他的一面，与另一面的昏暗形成鲜明对比。浅黄色的光明在很努力的向暗灰色的阴影进军，但始终不敌，呈颓败之势。他，马上就要被吞没了。我下意识地抬脚向他走去。还没弄明白自己怎么没有转身就走，却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这么快？我顿了一下，又向前走了两步，最终还是在他旁边，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坐下。

我有点紧张，不敢去看他。我还是不安地看了他一眼，他像没有察觉一样，没有半点反应。这使我的心跳得更快，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害怕他会赶我走，更害怕他会一声不响地离开。

不过，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我现在非常肯定他心情不好，甚至特别难过。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寒意，即使不去看他，都让我由心向外的冷。我想抱抱他，告诉他“没关系，都会好的”，但我只是想想而已。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我开始放松下来，胳膊抱着膝盖，蜷在那里。就这样陪着他吧，至少不能让他一个人。

上课的铃声打破了我和他之间的平静。我偷偷地用余光看了看他，他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我正纠结着要不要先离开，还是算了，等第二个铃的时候，如果他还不走，再走好了。他，轻不可闻地说了一句“你会后悔的”，走了。

我茫然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你会后悔的”，他是这么说的吧？是跟我说吗？应该不是吧……

（四）

一整节自习，我什么也干不下去。脑袋里总是想着他的神情，和那莫名其妙的话。找出一张纸，想去写他的名字，才发现我拿他愉悦了几乎整个高中时光，却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终于熬到下课，铃声一响起，我就快步向停放自行车的地方走去。A班的停车区域，就在我们班对面。我认得他的车子，一辆一辆地找。

A01，他车子的编号。虽然这个编号和成绩什么的，没有半点关系，但他应该是很优秀的吧。

我终是没有勇气，去打听他的名字。A01，知道这个就很好了。反正，我会记得他。

（五）

可是，从那之后的每一天的大课间，他都会出现在那里。而且，总是比我早。

最开始的时候，我有些局促。他总是站在窗边，那是我原来的位置。我不知道该站在哪里，要不要和他说话，很不自在。渐渐，我发现他似乎没有要理我的意思。而且，在我一点一点地挪到他旁边后，他也没有排斥。我慢慢习惯，不再小心翼翼。

我和他之间，有着一种微妙的默契。每天，我到那里的时候，他就站在窗边。他不会转过头来和我打招呼，我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只是走到他身边站定，然后同他一起看窗外的世界。

偶尔有风拂来，使空气中他的味道更加浓郁。我的右胳膊，甚至可以感受到他传来的热度。操场上的喧嚣声，显得我和他之间愈发静谧。光线照在我和他的身上，从远处看来，应该会有一种油画般的色彩吧。

我想到了一部电影，《夜访吸血鬼》，想到了路易和克萝迪娅，想到了永恒。呵呵，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六）

这世上，哪有什么永恒，有的只是明天而已。明天过后还有明天，无数个明天连成永远。所以，那个愿意和你约定明天的人，便给了你永远。我和他，没有约定，又哪来永远。最多，是心照不宣。

我看着窗外，已经入冬。叶子完全掉光，就算是在地上也找不到半片落叶的踪影。树木，秃丫丫地立在原地。曾经的枝繁叶茂、生机勃勃，现在也只能是努力地向天空伸展着它更为干枯的枝桠，表明自己的坚韧不屈。可又怎能拗得过节气。

就是在这样的季节，我奶奶去世的。

（七）

那天，是我奶奶的忌日。我，情绪很低落。大课间的时候，我如往常去秘密花园，我想要一个人呆会儿。到了那里，才惊觉那个很适合拍恐怖片的楼层转角，已经不再是独属于我的地方。因为，他在那里。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为什么要抢走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地方？我怨恨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了。我可以感觉到，他有转过头来，但只是看着我离去，什么话也没说。我回到教室，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什么也不去想。

平复心情后，想着他的反应，幸好他没有叫住我。这样，很好。可是，又为什么我会感到失落呢？

（八）

之后的好几天，我都没有去那里。我有点害怕看见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直到有一天上午，他来我们班找一个女生，我知道那是他以前的同学。我一直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他不经意地向我这边瞟了一眼，我赶忙低头趴下，像个鸵鸟。

再抬头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他应该没有看见我吧？我暗自庆幸，躲过一劫。立刻，又诧异于自己的想法。我在躲什么，是感受到了威胁吗？他，竟如此影响着我。

（九）

所以，当天的大课间，我又去了那里。他果然站在窗边。觉得自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走到他的旁边。感觉到他的嘴角好像是上扬了一下，我偷偷地用余光打量着他。他还是一样，表情淡然，亲切中透着不容抗拒的疏离。应该，是我看错了。

我和他，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归从前。的确，也没发生过什么，但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究竟是哪里变了呢？我还是像之前一样，每天的大课间都会去那里。他总是比我早，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我来了，他也不会和我打招呼，依然把我当成空气。而我也只是在他旁边，一起透过那扇窗看着操场上那群可爱的同学。只是，再也不敢太过放松。我以为，我和他会这样到毕业，各奔东西。可是在高考前的倒数第二天，也就是高中时期的最后一个大课间，我和他，总归还是做不成平行线。

（十）

那天，我和他如往常。

我正想着要不要说些加油鼓励的话，便听到他说：“郭宣”。我看着他，有点反应不过来。他也在看着我，我有点不知所措，便朝他笑了笑，低下头去。

“郭宣，我的名字。”

“哦。我叫……”

“林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