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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去上班的时候,看到老P似乎比平时沉默。等到给病人上机结束的时候,同事S君以为老P又会像平时一样帮忙给病人量血压,帮工友做事,谁知今天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喊他,他说自己受伤了。就猜他今天有事,S君想问原因的时候,老P掀起裤子,S君大叫一声,我当时正忙着,只听到她惊呼,这么严重,怎么回事?他说被烫伤了。
老P是患者老L的保姆。血透病人已经丧失肾脏的排毒功能,需要依赖人工肾排出体内毒素,就是血液透析,通常一周三次,也有极少数病人是一周两次。老L每周会来我们血透中心三次。因为病人太多,一开始我们也没注意他。
在老医院的时候,老L两口子都是一起来,只是她老伴似乎帮不上什么。有一次,老L忘记带透析用药,他就丢下老伴自己去拿,理由是老伴不会骑车,结果来来回回比原定上机时间整整晚了一小时。老两口喜欢在透析室吃饭,尤其喜欢医院食堂的红烧肉圆。老L透析,老伴就喂他。常常弄得到处都是菜汁,有时把我们的透析记录单上也弄得油迹斑斑。每次我们善意提醒,他们都答应,可事后还是照做不误。看两人都是一把年纪,我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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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医院整体搬迁,我们也有了新的透析室。只是老L常常是一个人来透析了。有时大儿子会过来陪他一会,有时在外地大学做教授的二儿子会来陪他。听说他老伴生病了,糖尿病足加老年痴呆,好像挺严重的,不久就看见老L胳膊上别着黑布,原来老伴去世了。
老L心情很是低落,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他告诉我们,自己在外省工作多年,家里的事情和二个儿子全靠着老伴了。自己快退休了才回到家乡的一家医院做后勤。大儿子学习不好,为了让他顶替自己的位置老L只好提前退休,后来大儿子成了副院长。小儿子是个书呆子,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现在是副教授,每次回老家都会有市领导接待,只是家务方面是个白痴。我们总是安慰他,对他表示深深地同情。
老L个性极强,性格倔强,拒绝和儿子同住,自己一个人住在和老伴的家里。只是他比较贪吃,又很爱喝水,常常吃很多却排不出,所以每次来透析时都气喘吁吁,有几次因为掉血压提前回血下机,休息很久也走不了,只好让大儿子来接他。我们曾经劝老L找个照顾的人,他总是拒绝,儿子也不赞成。可是有一次老L发生严重的心衰,一个人在家也没法打电话,要不是大儿子及时赶到,把他送到医院急诊透析,老头子也许就一命呜呼了。经过这一次,大儿子下决心给老L 找个保姆。
只是老L总是对别人指手画脚,嫌东嫌西,保姆总是做不了两天就走了。大儿子有些急了,毕竟自己有工作有家庭,实在没法常常过来照顾老父亲,又怕老父亲再次发生心衰,所以劝老L不要太任性,不然时间久了大家都会很崩溃。老P就是这时候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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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P个子不高,长得很朴实,话也不多。但是老L这个人说话实在是很不讨喜。有一次老L从上机一直说到下机,四个小时就在念叨他的老人机,让老P去病人更衣室找了数遍,最后还说了句,万一被拿走就算了,反正也不值钱,回头让儿子再买。明显是怀疑老P偷了老人机。我实在看不下去,就说会不会老人机根本就没带过来,老L一口否认,最后还是发现老人机在家里。
还有一次因为一副手套也是,老L说话非常难听,明显对老P不信任,不过老P并不气恼,说反正真相最后总会知道。
老L 还是喜欢在透析时吃东西,卫生习惯很差,真不知道他以前在部队那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每次下机时他的床单上总是会有菜叶和油斑,有时还会把饭菜顺手丢在我们的下机专用桶里,我们多次劝说无效。老P也很无奈。
有一次,因为透析室有个病人和其他病人说话投机,声音大了点,老L 就大声抗议,还让老P和他一起质问那个人,老P没搭理他。结果他下机以后跑到护士站,和医生提出要把那个病人调走,不然就撞死在吧台。后来老L的儿子也给我们打电话,要求排班时把那个病人和她父亲隔开,说父亲怕吵。
后来老P告诉我们,当天晚上老L就给两个儿子打电话,说自己要死了。结果在外地的小儿子匆匆赶回,却发现父亲安然无恙。而且老L 执意要把老P赶走,说他不和主人一条心。老P二话 不说,马上就收拾东西。两个儿子当然知道是父亲在无理取闹,只是拼命挽留老P。老P一时心软,决定再留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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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正在写护理文件,刚好老P在旁边,我就问他被烫伤的原委。老P告诉我,是在冲开水的时候水瓶底突然脱落,他的腿马上就红了一大块,好在没有水瓶胆碎片之类。其实他们当时就住在老刘儿子的医院里,因为老房子装修,吃饭就在医院食堂,大儿子来看也方便些。可是当时老L并没有马上给儿子打电话,说不记得儿子号码。老P当时疼得厉害也走不了。后来还是别的病人看不下去告诉了值班的医生,给老刘在医院当副院长的儿子打了电话。
大儿子来了以后,看了看老P 的腿,说没什么大碍,不一会送了些消炎药和烫伤药膏就走了。老P那天疼了一夜,第二天实在忍不住去看了医生,医生说要立刻输液,并通知了L副院长。可是L副院长来了以后,看看伤口,执意说不需要输液,老P只好一瘸一拐地回到老L的病房,坚持照顾老L的起居,去食堂打饭,给老L洗衣服。只是老P的腿一天比一天疼,副院长坚持说不需要输液。老P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不久就发起了高烧,不得不给自己家人打了电话。
等老P的家人赶到,看到他的腿,心疼极了。老P拦住气愤的家人,说只要去看看腿就行。这时老L的记性突然好了,给儿子打了电话。副院长这时马上摆出一副自责的样子,立刻就把老L带到了烫伤专科。医生说耽误的时间太长,伤口已经感染了,需要马上输液。这时副院长倒是马上去拿了药。
老P毕竟是个善良的人,他让家人回了家。在每天换药输液之后,老P还是坚持去给老L打饭,洗衣服,只是心已经慢慢变凉。有一次老P忍不住去问一下输液的价格,被告知三瓶水才五十块钱。老P的心一下子冷了。
这时血透的老L又在呼唤老P做事,老P一瘸一拐地要去给老L热饭。我实在看不下去,后来另一个病人家属跑去帮了忙。老P 说做完这周 ,下周就回家了,这一次不管是谁挽留,他也不听了。想起自己照顾老L的这十五个月,每天都和老P吃食堂,从来没有喝过他儿子额外送的汤,对那个副教授儿子买的那些高级食品比如海参之类从来不动心,一心一意照顾老L,忍受老L的冷嘲热讽和无理取闹,一次次在老L儿子的挽留下打消了回去的念头。可是换来的是什么?这次太让人寒心了!
这个老L每次离开我们科室都会顺手拿走一些纱布,创口贴之类,一拿一大把,有时被发现了,就说要换药用,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我们看他一把年纪,也不好每次都说他,只好改变了东西的摆放位置。每次看老L在那找,我们就觉得好笑。老人的儿子每次来时都只和护士长和主任打得火热,对其他人大多数时候都是视而不见。现在看来副院长的人品也不咋样。
我们都支持老P的决定,想着以后老L又要频繁换保姆了,也许再也找不到老P这么好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