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书里面,第五部应该是口碑最两极分化的。喜欢的人欢呼雀跃、以为妙绝,击节赞叹、怅然不已;不喜欢的人,则头昏脑涨、一片茫然,气上心头、愤然掷开。之所以会产生如此截然不同的态度,归根到底还是要落在对小说结构的分析上。
《清明上河图密码⑤》的结构兼具着正向和反向的两种特征。小说紧密结合了《周易》的“八卦”,用八八六十四个不同卦象串联起六十四个人物,每个人物一句判语。这判语一方面对应着不同的人物,另一方面也照应着同一个人物,通过向轿子里说话的方式指向故事的核心人物:太傅杨戬。因此,正向的是人物——卦象——卦辞,反向的则是卦辞——人物。换言之,故事的表面进程(前面的整个八个案件450页的篇幅)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叙述结构,而小说的最后部分(尾声40页)则反过来推翻了整个结构,并重新建立起一个新的结构。或者并不是推翻,而是补充和完善,为原始的结构增添了新的内核和解释的可能。
应该说,冶文彪是大胆的。在《清明上河图密码④》的“艮岳案”中,他尝试着采用了“倒叙推理”的手法,一一讲述了两对师徒、一对夫妇、一个守卫、一个弟子之间相互或单向杀人的欲望,接着写最终发案,所有人全部死去。随即,通过“作绝”张用的推理揭示了一个于前文并不相同的真相,最终通过读者上帝视角和主角第一视角的对比彰显了人性的险恶与善良,引发无尽唏嘘。
而在《清明上河图密码⑤》中,冶文彪大胆地通篇使用这一倒叙结构,八个案子,每个案子八个小节,每个小节一个人物,每个人物都是第一视角,借助连绵不断的倒叙,完美还原了“死去”的王小槐所引发的一系列案件。而且这次的倒叙,比前一本中的倒叙要更为彻底:第四部中的倒叙是只讲意图没有结果的倒叙,可以说属于没头没尾的类型;而在第五部中的倒叙,则是环环相扣渐次深入的倒叙,一方面交代出场人物的生平,另一方面要讲述与案件相关的情节、并概括勾勒人物主要性格。这无论从叙述的难度上来说,还是单纯就构思的复杂度来说,都是极为耗费心神的。而和所投入的成正比的,就是故事的精彩程度。
例如“焦尸案”。
先补充一下,这八个案子其实是以王小槐死亡又还魂,即第一个案子“劣童案”为核心展开的,八个案子对应的是想杀王小槐的八种人。“焦尸案”就是州府的各色人等想通过管家老孙说动王小槐进京面圣,结果却在州府门前发现一具焦尸而引发的人心动荡。前几位直接和老孙对话的人物,通过仁、义、礼、智、信五个角度,分别和老孙对话,“一层层戳破老孙的盔甲”,硬生生将一个忠厚本分的老管家骂得心神恍惚不能自已。这其中的种种对话,或是有意为之,或是无意而为,都如刀子一次次割在老管家的心上。深深浅浅,颇为耐人寻味。
小说在这里设置了一组对立的视角:前面案件的各色人物,如何在世事沉浮中选择或被迫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并从自己的视角观察世界。因此,早早出场却姗姗来迟的“相绝”陆青,他学习相术多年,看相本领高绝精妙,拥有自己的一套视角。前后两种视角的对立,集中展示了时代里两种不同的心境:进取或退缩,出世或入世。这是对前几部小说人物的总的抽象概括,也是对所有人物的再次细微划分。八八六十四个卦象,即是人间种种悲欢。
由此,可以提出对《清明上河图密码⑤》的些许质疑:前后的逻辑是否存在必然?
小说最精妙之处,就是卦辞的双重对应性——对应六十四个人物,也要对应深谋远虑(老奸巨猾?)的杨戬。在正向的结构里,卦辞和人物的对应关系是完整且基本精准的,但是逆向的结构中,让六十四个卦辞对应向杨戬的生活,则表现得不甚全面。诚然,通过“密轿案”,对杨戬在皇宫中的经历和主要转折点有了较为明确的概括,暗示了他的深层性格和真实性情,但之前几个案子种种人物的判词是否能完全对应其生平,还是值得推敲的。换言之,六十四个一对一没有问题,一对六十四,靠谱吗?
所以,如果要提出什么意见或者建议的话,一个小小的假设:在反向的结构中,由杨戬和“相绝”陆青分别对应,构成“八卦”的阴阳两极,在行文的过程中进行更为明确的铺垫和酝酿,是不是会让论证变得更加完整,而不是仅仅依靠作者的补充和主观的“看相”来弥补逻辑的自洽。
总体而言,《清明上河图密码⑤》不是一本很好读的书。读者必须要经过八八六十四个小传记,翻过枯燥而乏味的短暂叙述,记下看似雷同的套路和感觉微妙的言辞,才能获得最后的拍案而起,当浮一大白。同时,冶文彪也用整整五本四五百页的篇幅,慢慢勾勒了“紫衣人”的阴谋。王伦、方腊,这些似曾相识却又分外陌生的人物,逐渐靠近了北宋都城的虹桥,最后的高潮已然不远——这或许,是另一层期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