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宁宁最近有没有跟你联系啊？”

“啊……？没有。怎么了？”

“她跟男朋友私奔了，现在找不到她，如果她向你借钱，你千万不要借给她，借给她就不会还给你了，等她没钱了就回来了。”

“好，我知道了。”

2015年，我在一家超市当客服，负责帮顾客寄存大件物品以及开发票等琐碎事宜。

那天是周末，人流量很大，我一直在忙，等人稍微少了一些，才发现旁边站着几个人，于是有了上面的对话。

问我话的，是杨宁宁的妈妈，一个剃着短发，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中年妇女。

我对她说谎了，其实杨宁宁前两天已经找过我借钱，但她叮嘱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想来是预料到她妈会找到我，毕竟初中时，我们也玩过一段时间。

初中时，因为我跟她家在一条路上，我们上学放学都会喊对方一起，等她到家了我也就正好岔路口了。

她是一个奇怪的人。

情绪异常敏感，随便一句话都可能踩中她的雷区，点燃她的脾气，让她瞬间就生气，然后甩手走人。

刚开始，我和另外一个同学还常常哄她，但后来情绪发作的频率真的太高了，我们也就由她气去，这个时候，她发觉你也生气后，她又会掉转头来认错，不断地央求你原谅她，等原谅后，周而复始。

她还是一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

她跟大多数男生关系都很好，因为她总是能戳中那些男生奇怪的笑点。

按照现在的网络形容词，她大概就是个白莲花？

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同学出去玩，遇到一个专门在步行街乞讨的阿婆，这个阿婆很专业，如果被她缠上了，一定会死死缠着你要钱，不给钱就不离开。

她远远看到那个阿婆，就对男生们说：“哎呀，那个阿婆好可怜哦，你们能不能给点钱帮帮她。”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我们几个零花钱极少的初中生，凑了5元钱，由她交给那个阿婆。

回家的路上，一个对她有好感的男生，感叹到：“杨宁宁，你真的好善良啊。”

我们几个女生，就有点无语，她感觉到了，忙说：“哪里，你们跟XX她们凑的钱。”

我很不喜欢她这个样子，但真正了解她之后，又觉得很同情她。

她，不是亲生的。

杨宁宁是天生的自然卷，有一次我好奇问她，你爸妈的头发都不是卷的，为什么你的是卷的啊？

她当时强装镇定地说：“我自己拿卷发棒卷的。”

后面又在一次生气中，把自己是爸妈捡来的告诉了我，说完她自己还得意地说：“这样也挺好的，我的生日就是我自己选的。”

可能因为这个，我就觉得她妈对她的两个妹妹，有着不留痕迹地偏爱。

她妈是个菜贩子，平日里早上都要到菜市场门口摆摊，下午再去辗转几个地方去搞卫生。周末时，杨宁宁便会代替她妈，去菜市场摆摊，收摊后又去她妈搞卫生的地方帮忙。

而她的妹妹，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出去找同学玩，而她每次出门前，都必须把活干完了，才能出门。

有时候为了能让杨宁宁早点出来玩，我们还去她家里帮她烧火、劈柴。

但她妈对她，依旧不放松。

有一回，同学们约好晚上去鬼屋玩，大家都到我家集合。

杨宁宁最后一个来，我们等到她后，准备出发时，突然看到她妈骑着一辆自行车过来。杨宁宁明显吃了一惊，像是没想到她妈居然会跟踪她出门。

她妈下了车，扯起她就拿起拳头抡在她身上。

我们都吓到一旁不敢说话。

最后是我爸听到声响，出来给她解了围。

最后，杨宁宁没去成，以她的自尊心她也不会去了，平时她是个很要强的人，可是现在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被她妈抡着拳头打，她平日里不断渲染自己很幸福、很开朗的幻镜，在这一刻被打碎。

我到现在，都还能感受到当时她的那种难堪，那种好想离开这个世界的、快要爆炸的感觉。

她读到初二，就没再上学了，而是进入了一家工厂。

我们的人生路，在此岔开。

周末时，我还是能见到她在菜市场门口摆摊，我也约她出去玩，但是她都说没时间。

我没想到她居然会跟男朋友私奔。

但想想，也不是不可能。

她太敏感、太缺爱了，面对这样的家庭，她怎么不想逃离？

而此时，男友的甜言蜜语，又怎能不让她心动？又怎能不让她沦陷？没有经历过风雨的人，总是会相信自己有很好的运气，有一个避风港在等待自己，总是觉得眼前这个人，就是能够携手一生的两人。

所以，逃离开启新生活的那种喜悦，应该是实实在在的在她心里流淌过的。

她真的相信自己，能够开启新生活。

但，逃离真的就能开启新生活吗？

她向我借钱时，额外多加了一句：如果我不还给你我天打雷劈。

跟她聊天中，了解她跟男朋友去了江西投奔朋友，那个朋友本来答应帮她男朋友找工作的，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又找不到了。

钱花光了，又没有进项，只能到处找朋友借钱。

但在借钱上，她四处碰壁，为了能够借到钱，她不断缩减金额和发毒誓，从1000到300、200，从“我一定会还你的”到“如果我不还给你我天打雷劈。”

可能第一次尝到举目无亲的无助和现实社会的冷漠，她的言语中不免露出一丝后悔。

当时我每月工资都上交家里，身上只留两三百现金，对她的状况，爱莫能助，只能在QQ上，安慰她两句，她没有借到钱，很失落地叮嘱我一句：千万不要把我的事告诉别人。

后面偶然刷空间时，看到她发了一组小女孩的照片，配文：妹妹，好想你。

我很纳闷，她两个妹妹都已经上初中，哪来的妹妹呢？

翻完她的空间，又找她聊了两句。

才发现，人其实不怕走错路，怕的是走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她跟男朋友在江西时，找不到工作，只能靠借钱度日。

她本来想回来熟悉的地方找工作，至少先把自己养活，但是又担心被她妈找到，所以不敢回来。

在这个关节眼上——她怀孕了。

这个消息，对于他们，无异于是晴天霹雳，两个连自己都养不起的人，如何承担这个未知的小生命？

慌乱之下，他们向男生的父母摊牌，然后投奔在佛山工作的男生父母。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她痛了一夜，才把女儿生出来。

坐完月子，她便在男方父母的安排下，去亲戚的工厂打工。天性敏感的她，很会察言观色的她，在男方亲戚的工厂里，工作的并不如意。

不是觉得男朋友的堂姐给她脸色看了，就是觉得自己请假都不给批准，不近人情。

离开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人。

再没有人无条件哄着她了，当初百依百顺的男友也在现实的压力下自顾不暇，她的空间说说，字字句句都透露着一丝后悔。

但是，她觉得自己没有回头路了，只能在情绪爆发的时候，发一条意味不明的说说，甚至，很多话都不敢说得很明白，就比如：

妹妹，我好想你。

她不愿让人知道，在同龄人还在上学的时期，她连孩子都有了。

如果人生能重来，她会不会重新选择一条路？

我不知道。

每个人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人生的必经之路，我们也许在这个过程中成长，也许在这个过程中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