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一位名叫范雨素的农家妇女在网上发表了一则自传，因其文笔细腻，情感真挚，引发了无数农民工网友的共鸣。我有读过那篇自传，其中有一句话是这样写的:活着就要做点与吃饭无关的事，满足一下自己的精神欲望。读到这里，我想起了在工地上干活的朋友阿龙，每天收工回来吃过晚饭，他都要练习毛笔字。工友们不解，说干了一天的活不累吗？写那么多字干吗，又成不了书法家。阿龙听了微微一笑，“我没想成为什么书法家，只是觉得人闲下来就会无聊，想做点不无聊的事……”细想想，“做点不无聊的事”跟“满足自己的精神欲望”性质是一样的。
十年前，我在上海闵行区的一家空调组装厂上班。在那家工厂，有好多工人是我们甘肃老家的。说着相似的家乡话，住在同一栋宿舍楼，上班时在同一条流水线干活，自然而然的，好多老乡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这其中就包括阿龙和我。2011年，我转行做了厨师，阿龙依然在那家空调厂上班。从2009年到2013年年底，我跟阿龙还有其他朋友合伙租房住，是一套两室两厅的房子，其中有一个客厅做了隔断，阿龙住在客厅隔间，环境简陋但空间比较大，屋子的正中有一张桌子，那是阿龙练习毛笔字的书桌，也是朋友们喝酒时的酒桌。
阿龙年纪跟我相仿，我们都是农村出身，尽管我比他多读了几年书，且都喜欢看闲书，但他比我懂的更多——懂音律，娴熟古诗词，还写的一手好毛笔字。阿龙说他读小学时就开始练书法了，就跟写日记一样，每日都会练习。读中学时，他的毛笔字已经写的很不错了，当时学校里有什么活动，需要写什么宣传标语等，校领导就会安排他去写。阿龙不仅会写毛笔字，还会吹箫，吹笛子（他有个叔叔懂音律，会拉二胡，叔叔是他的启蒙老师），在那所乡村中学里，阿龙的名字全校师生没有不知道的，也是在那个时候，有一位女同学因为倾慕他的才华，还向他表达过爱慕之情，可他没搭理人家（在感情上，我们都属于那种后知后觉型的，所以才会单身那么久）……走向社会后，不管做什么工作，也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只要身边有一张桌子，他都会抽空练习书法。
2009年的春节，我们都没有回家。按照老家的习俗要写春联。除夕那天下午，阿龙在他房间里写了好多副春联，我们左挑右选，觉得“龙腾海浪高，虎啸风声远”最适合贴大门口——那时我们年纪还不大，心气高着呢。我们一人一间屋子，每次经过阿龙的屋门口时，如果能听到电脑里播放的《琵琶语》或是其他古典音乐，他八成是在练习书法——挑开门帘，会闻到一股墨汁的味儿，屋子中央的书桌上铺着毛毡，上面是宣纸，他正在聚精会神的练习书法，在屋子的一个角落里，堆满了写过字的宣纸。2013年年底，我跟阿龙准备离开上海回老家，在清理房间时，他犯愁了，别的废纸收废品的师傅都要，唯有用过的宣纸无人问津。问及原因，说宣纸无法重新回收利用。最后，面对着墙角用过的堆积如山的宣纸，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一刀生宣要上百块钱，为了买这些宣纸，花费了数千元，现在，这些凝固着他的心血，还有青春记忆的纸张，却成了地地道道的"废品"。其他的朋友们看到这个"纸山"后都钻了进去，他们在挑选自己最满意的作品，"我们现在拿着阿龙的字，没啥名气，可只要他继续写下去，说不准哪天就出名了，我们手里的这些字也就值钱了，所以要多挑选几幅……"有一位朋友在“纸山”里挑选字幅时半开玩笑的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们当时都哈哈大笑起来。但我们也都相信这并不是一句开玩笑的话，因为阿龙的确有书法功底。我曾经还鼓励他说许多书画名家都是经历了漫长岁月，甚至是苦难岁月的磨砺后才声名远播的，像齐白石，梵高等。“也就是说大器晚成吗？”他笑着问我。我说是的。“我们都挺会自我安慰的，哈哈。”他笑的更开心了……
2015年春天，我去了一趟阿龙家。他在市区的一个工地上干活，因为家离市区较远，所以他在工地附近租了一间房子。跟以前我们在上海合租房子时的情形差不多，依旧是一家简陋的屋子，屋内依旧有一股墨汁味儿，依旧有一张桌子，墙上贴着他的书法作品，墙角堆着用过的宣纸。桌子上的笔筒里，插着几支毛笔，笔筒旁边，搁着笛子，洞箫或尺八。有时写字累了，就吹吹笛子，洞箫。有些乐器是他自己做的，像尺八，用竹子，PPR管做。他说尺八虽起源于中国，但从南宋以后一直被日本人传承和发展，现已归为日本民族乐器。我曾经用手机录过一段他用尺八吹奏的曲子，声音醇厚，像洞箫，意境深邃，清冷。他说这个曲子名叫《虚铃》，据说是唯一留存下来的唐代尺八音乐。他水平有限，还吹不出那种“摄人心魄”的感觉。在“全民K歌”网站，他上传过几首自己用尺八和洞箫吹奏的曲子，网友点赞无数。
曾经，身边喜欢弹吉他的，画画的，玩摄影的朋友有好几位，可一直坚持到现在的寥寥无几。问他们为什么要放弃？得到的答复是“玩那个不能当饭吃。成家了，必须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尤其是有了小孩后，压力更大，没时间也没心情玩那个了……”有一次在网上跟阿龙聊天，我问他将来成家了是不是也会放弃书法练习。他说不会的。片刻后，他发送过来了这样一行字:不会放弃书法练习。人活着，除了无聊的工作，还要找点不无聊的事做。我很满意他的这个答复，同时再次安慰他说不管在何种境地里，一定要坚持写下去，只要能沉下气，静下心来，不求功利，时间久了，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即便啥收获也没有，但经常练习书法的人心胸会更豁达，也就是心平气和，有了好心态，还有啥事做不好呢？这句话同时也是安慰我自己的——“如果一个人把自己喜欢的事情持续用心地做下去，数年之后，那些没有被琐碎打败的爱好，沉淀之后，就是才华。也许你不需要用才华去谋生，但这却是不可替代的财富，足以支撑你度过最虚无的时光。比如阅读与写作。”
是的，尽管我只是一名厨子，闲暇时间很少，文笔欠佳，但我还是会挤时间在自己的朋友圈和QQ空间里写点东西，没指望靠写作吃饭，只因生活中无聊的事太多，需要做点不那么无聊的事。换言之，“活着就要做点与吃饭无关的事，满足一下自己的精神欲望”。（配文照片皆为阿龙的书法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