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晌午《吃肉》令人回味

吃肉

作者:时过晌午

早就想写几段关于吃肉的作文了,只是没想好如何写,肉天天吃,很平常,要感动别人,先得让自己动容,何其艰难。

半月前,我舅病逝,更坚定了我要写这篇文章的决心。

可是就要过年了,到处张灯结彩,洋洋喜庆,这篇文章生不逢时,更不好写,写成怀旧吧,有点与时作对,写成怀舅,又故作痛苦。

最后一咬牙,画象什么算什么,忆苦忆人一锅闹,磨磨笔头,了我心愿。

既要写,还得从艰难的日子下笔。

文革期间社会上乱,父母就送我回农村读书,快过年了,老家圏里不争气的猪还够不上上菜板的格。

那天,说是有稀客要来,外婆在腰里抠了半天,终于抠出一个黑嗦嗦的小布袋,从勒紧的口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被橡筋扎紧的小纸捆,松开橡筋再展开泛黄的纸捆,里面就是一卷皱巴巴的蓝绿色贰圆纸币,就是工人阶级操作车床那种图案。

外婆的食指在嘴唇上沾了沾,剥了几张下来,递给长我好几岁的舅,剩下的,又重新包上,放回腰间,又在腰上妥妥的按了几下。

这才放心地凑近舅的耳朵,嘱咐了又嘱咐。大意是叫舅上街割块肉来待客。

当时我小,只晓得有好吃的了,其它的并不上心。

于是我和舅一起上街,当时我矮小,割肉的过程没看清楚,提在路上的情景,倒是至今难忘。

记得我们走在路上,好几个老头模样的人一边咝咝地吸着烟叶,嘴里啧啧不断,有的还说这块肉如果放在我那锅里就安逸了!

我们听了,连蹦带跳,更加得意。

走在一段峭岩边,腿有点发软,我们就把肉挂在松树的枝垭上歇气,这才发现,风把山上的松针吹得哗哗响,排山倒海,仿佛狂风掀起的巨浪,有点令人胆寒,后来才知道那叫松涛。

舅从兜里摸出一支被揉得皱巴巴的纸烟来,我跟舅轮番上阵,你吸一口我吸一口,呛得泪花直流……

回想起来,那个阶段虽境况不好,但是那段日子,真的感觉好单纯,好轻松。

另一段吃肉的故事就没有这样轻松了,那也是更早的故事。

外公死得早,我都没见过。

那年外婆六十,那个年头六十岁的人已经是正宗的老年人了。

外婆穿一件深蓝色的衣衫,侧面盘扣的那种,头上缠一叠厚厚的白帕,头顶和两鬓依稀露出花白头发,虽说尽显老态,但上下也收拾得整整齐齐,象个讲究的人。

外公不在了,外婆就是家族里年纪和辈份最高的老人,举手投足都有一股家族长老的威严。

那天是外婆满六十,宗族长老六十大寿那是了不起的事情,一早起来,看见帮忙的大人们端桌备碗,穿梭忙碌,外婆干的是最重要的事情,——刷洗一块熏得发黑的腊肉。

那块腊肉不大,只有两个巴掌大小,四四方方的,只刷几下,就露出金黄色的肉皮来。

看到有肉,心头不免一阵窃喜,想到放学回来有肉吃,淘气的我自然乖巧了许多。

上学路上,吃肉的情形一直在脑海里晃悠,这一天,老师讲的什么一句都没有记住。

四五月份正是农村青黄不接的时候,那时候办酒,其实就是吃两顿饱饭,条件好点的家庭,饭里少掺点苞谷麦渣子就算不错的了。

一般的家庭,有血豆腐,米豆花,再加些干菜土豆之类的,就是那么回事了。

猪血拌豆腐捏成粑,再熏成血豆腐,招待客人时洗净煮熟切成片,和红苕粉烙成的粑一起回锅,苕粉晶莹剔透,血豆腐红润结实,看上去有肥有瘦,那就是上好的荤菜了。

遇上家族大,德高望重的老人高寿办酒,席上才有限量的腊肉。

说是限量,那真是限量,为了每人有一片,主人家把腊肉切得虾薄透亮,方桌不大,四根长凳,叫八仙桌。一桌八片肉,谁多拈一片都不行,这是乡规。

这么金贵的东西谁舍得下咽呢,所以有的老年人上桌前就准备好一张瓜叶放在桌边,将属于自己的那片肉包回去,给孙辈享用,长此以往,包扎包就成了那时的习俗。

再说那天我到学校,整整一天脑子里都是片片腊肉。

放学铃声一响,我是一路小跑,生怕错过这顿牙祭,跑累了,走也是三步并着两步在走。

赶回家时,已经是夕阳西下,客走屋空。找遍桌上案几上甄子里都没有一丁点肉的影子,甄子里除了稍有余温的剩饭,空气里仅留下一丝淡淡的腊肉香味。

一脸疲惫的外婆和几个舅舅一言不发,呆呆地望着我。

也许我过于渴望,此时又大失所望,只觉得双肩颤抖,眼泪簌簌往下流,竟然没有哭出声来。

后来,外婆拿来饭勺,舀了些饭在切过腊肉的菜板上混了混,再递给了我……

那次,我没吃上肉,只尝了些从眼眶里淌下的苦涩,只在饭粒间闻了些腊肉的香味。

感谢上苍,感谢记忆,感谢造物主给了我们一副好牙口,让我们在囫囵吞下经历过往之后,再慢慢反刍,慢慢咀嚼生活的细枝末节,酸甜苦辣,让余下的日子闲暇温润,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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