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3文艺大马---华校文化

八角笑道：“华人的这种拼搏和赌性一直流传下来，使得南洋的博彩业一直很发达。做工、吃饭、博彩，往往是劳工们不可或缺的三大生活要素。”

小武也笑道：“原来他们也有买彩票的习惯啊！中大奖的多不多？还是像中国一样，奖金经常被内部消化了，其实没什么人中大奖？”

八角想了一下，道：“大马的博彩业还是比较有公信力的，这样才保证一直有很多人愿意买。你看一下如今马来西亚上市公司董事长们的简历，经常有以前中过彩票大奖、作为第一桶金的经历。这说明当地很多有钱人，确实是从中了彩票有了几百万本钱后（绝大多数是华人），开始起步经营实业，再后来使公司上市的。”

小武惊讶道：“如果这种情况比较多的话---我不得不说，它颠覆了我的认知！以前，我从没发现赌博的任何好处，而大马的博彩业居然有这种用途！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大奖也等于是成为了‘会头’！”

八角点头笑道：“所以话要说回来，南洋华人里之所以能涌现出不少大富豪，要跟华人的商务嗅觉敏锐、渴望摆脱现状的心态有关；也跟关键时候敢于倾力投入、拼命一博密切相关---这就是‘赌性’！而不仅仅是因为华人日常勤劳肯干，当然跟马来人比较起来、华人肯定是勤劳得多了。”

小武眉头一挑，道：“难道马来人不勤劳、不肯干么？”

八角微笑道：“当地的马来种族有很多政策上的优惠。但是事实上，往往有些马来农民将政府免费发放的种子和化肥卖给华农邻居，而任由自己土地荒芜。反正到了收获季节没有产出，国家还是会发救济金给自己。”

“如果在当地久了，你就会发现，反倒是那些没有领到任何大马国家补贴的华人农民田地里长得郁郁葱葱、茂盛一片。”

小武叹道：“看来哪里的懒人都是一样的。以前中国一些贫困县里面、专门吃国家救济的农民也是如此。”

八角笑道：“当然我并不是指所有的马来人，也不是指所有的华人。只是作为平均特点来看，华人肯定要比马来人勤劳不少。”

小武抬头看着八角道：“其实我并不太了解马来西亚。但是我喜欢的一些华人影视明星，本来以为是香港、台湾的，但这两天一查参考资料才发现、居然很多都是马来西亚人！”

八角嗤的笑出来，道：“都有些谁啊？说出来听听？”

小武想了想，道：“嗯，知名艺人么……有杨紫琼、梁静茹、阿牛、曹格、光良、品冠、李心洁、朱主爱等等。”

八角呵呵笑道：“还有吕方、吕颂贤、李铭顺、巫启贤、柯以敏、吴岱融、陈秀丽、戴佩妮等等等。”

小武讪笑道：“还是你知道得更多。”

八角似乎很谦虚，笑道：“我也只是了解了一点点罢了。其实还有其它很多在港台出道的华人艺人也是马来西亚人，只是没有刚才所说的这些人出名而已。”

“而如果单从人口上看，马来西亚的华人数量应该是介于台湾和香港之间的，那么历来出现了这么一些艺人，应该是毫不奇怪的。”

小武奇怪道：“这么说起来，马来西亚也应该是华人的大市场啊！为什么这些艺人常去港台或者中国大陆发展呢？”

“他们怎么都不在家乡当地发展？---我从来就没听说过，马来西亚的影视业发展得怎么样呀。”

八角捋须点头道：“所以说，华人在马来西亚还是缺乏主人翁地位，除了个体在工商业上有所作为之外，想主导当地的文化还是有些困难的。”

小武皱眉道：“我倒是记得有一个马来亚大学，里面的中文系是很不错的！”

八角笑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就是那所设在吉隆坡的马来亚大学（University of Malaya），这可是马来西亚最好的大学了！以前在新加坡举办中文国际大专辩论赛的时候，这所名校也是其中常客呀。”

小武兴奋道：“正是如此！中文国际大专辩论赛以前办了好几届，我都追看过。那时候我对辩论可着迷了，对各大学的辩手也是佩服的不得了！”

八角点头微笑道：“这是一个国际比赛，承办方规定、每个国家或地区只能选拔一所大学的辩论队去参加，中国也不例外。”

“记得第一届国际大专辩论赛，中国是派了复旦大学队为代表参加的，当时那场号称《狮城舌战》的决赛非常有名。复旦队最终夺了冠，四名辩手的表现都是相当出色的。”

小武同意道：“不错。我还记得第二届比赛，中国派了南京大学队为代表参加；而且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南大队派出了清一色的四名女大学生参加了辩论赛，同样取得了冠军！”

八角大笑道：“不过既然是中文国际辩论赛---那么中国派出的代表队、无论是哪所大学队，也无论男女，都是理所当然该拿冠军回来的。可就是有一届发生了一次例外！”

小武也大笑道：“没错，哈哈哈，原来你也知道那次‘翻船’的事情！那一年，是北师大队代表中国去新加坡参赛，结果只得到了亚军！这是中国代表队历史上唯一的一次冠军旁落！”

“而当时夺冠的，正是马来亚大学队！那一场决赛相当激烈，马来亚大学辩手越来越占上风；我在电视上看了直播，当时急得要命，期盼可以逆转---可最后北师大队还是输了，完全没有办法！”

八角捻须点头，微笑道：“原来你还真是辩论赛的爱好者！不错，在那时来看，马来亚大学的中文实力确实很强，至少不弱于台湾大学。”

小武皱眉道：“我曾经仔细检讨过那一场辩论的过程，可就是没弄明白北师大队是怎么输给马来亚大学队的。你了解那一场决赛吗？要是了解的话，给我说说？”

八角想了想，缓缓道：“我了解的辩论，其实非常简单---除了文化的积累以外，主要体现在辩手的两项能力，一曰思辨能力，一曰表现能力。”

“中国文科大学生的普遍特征是：中文表现能力极佳，这是十足的加分项。可是普遍来说，中国大学生的思辨能力相对较弱，这点上又要大大减分。所以总分其实也高不了，如果被强大的对手一逼，那么思辨能力的弱项就一览无余了。”

小武诧异道：“这怎么会呢？那些大学生辩手，哪个不是知识渊博、久经训练、博览群书、身经百战的？难道思辨能力不能培养的吗？”

八角微笑道：“思辨能力当然可以培养。只是中国很多吃中文饭的大学生国际视野狭窄，喜欢自说自话；善于用气势去压倒对方，而不是用正反推敲的道理。”

“那么一旦遇到了真正的辩论高手，对方不为你的气势所动，却集中火力对你的理论错误处给予致命一击，那么胜负之数难免会翻转过来。”

小武哑然了半响，然后道：“也是有些道理。当时我就觉得北师大队的辩手们，似乎把辩论赛当成了朗诵赛---只顾自己抑扬顿挫地发挥，却对对方的论据漏洞视而不见，又对己方的漏洞没有及时察觉，更没有赶快弥补。”

八角点头笑道：“不错。不懂辩论的旁观者还会以为北师大队赢了---因为他们的男女选手精通各种辩论技巧，而且声音悦耳、富含感情、语句排比、文才斐然，听起来没有不赢的道理。”

“然而马来亚大学队的辩手，虽然普通话的标准程度还比不过绝大多数的中国大学生，但是说话有道理就是有道理，内容站得住脚就能赢到最后！要靠思辨取胜---这才是辩论的真理。”

小武默然半晌，才道：“你说得对。不论是辩论还是其它很多事情，不能光看表面境况的显示，而要懂得其中真正的道理，才算是抓住了要害。”

“而北师大辩论队输给马来亚大学辩论队，就是一次典型的反例。从性质上看，这也等于是中国队输给了马来西亚队。论及中文最高水平的比拼，中国队竟然输给了别的国家队，付出的代价包括荣誉的损失不可谓不大！”

八角呵呵大笑道：“所以这是个非常好的教训，告诉你世界上没有想当然的事情！即便是比赛中文，中国队也不一定是准赢的。”

小武终于同意道：“有一件事情，以前我一直不是很明白，但现在似乎明白了。---好像曾经有人说过，中国的历史学家往往很怕跟欧洲或是日本的汉学家对话，我不明白那是为什么。”

“照理说，中国人的历史，不应该是中国人自己最清楚吗？而中国历史学家说出来的意见，不应该是权威意见么？”

八角捋须大笑道：“那是因为对方很可能看过一些在中国早已失传的中文古籍，或者国外汉学家从第三方角度转述古中国的文章！”

“由于这些书在中国国内已经找不到了，或者经过了改写，或跟别国的书本上写法与逻辑不一样；那么一旦对方引经据典，抛几个重量级问题过来，本方就会立刻闷住，无法开口作答。”

小武皱眉道：“也就是说，只在中国学习中文和历史，也是很有局限性的么？”

八角嘿嘿笑道：“那就到别国去学中文和历史呗。你没听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么？认为别国在这方面一定不如中国，其实是门户之见。”

“别的不说，在亚细安各国的中文图书馆内，是可以找到很多中文禁书的，非常值得你去一看！”

小武大为惊讶，道：“中文禁书？”

八角笑着解释道：“有些书，大陆禁、台湾不禁；有些书，台湾禁、大陆不禁。然而所有的中文书籍、在亚细安各国都是不禁的，都是可以出版的---因为他们没有禁止这些书的理由和动机。”

小武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他们并不需要在中国大陆和台湾之间，进行政治选边站。那么有机会一定要去那里好好看看书！”

八角点头笑道：“不错。马来亚大学就是很值得一逛的。在南洋大学消失以后，马来亚大学就代表着亚细安第一的中文水平了。”

小武讶道：“还有南洋大学？我不知道呀，这是什么大学？请给我介绍介绍？”

八角笑道：“南洋大学，本是东南亚唯一的纯华文大学！1953年，南洋华人吃够了低教育的苦，为了提高下一代的文化水平，于是决定集资建设这所一流大学，地点就选在华人会馆捐赠的新加坡最西南的大士（Tuas）地区。”

小武微奇道：“这么说，南洋大学虽然位于新加坡，招生却是面向整个亚细安的华人咯？”

八角点头道：“不错。所以当时南洋上下各处的华人都要为此捐款。包括三轮车夫、橡胶园苦力、红头巾，都要摊派到人；甚至连街上的华人妓女全都慷慨解囊，无论是捐钱、捐物、捐地、出力都不落于人后。”

小武一窒，问道：“什么是‘红头巾’？”

八角捋须道：“那是指干建筑活、挑砖头的华人女性散工，通常是广东三水人，故也叫‘三水婆’。她们吃苦耐劳，经常头戴红头巾，天一亮就去街上、接受建筑公司挑选出工。”

小武惊出了一口气，道：“就是‘搬砖头’的？还全部都是女工？”

“这些‘三水婆’、‘红头巾’也太能吃苦了吧？可见建设南洋大学的钱全都是从华人手指头缝里一点点抠出来的呀！”

八角点头道：“1955年南洋大学落成后开始招生，首任校长是林语堂。然而英国当局暂不承认其大学地位，于是校董们就将其先注册成公司，以非营利性公司的名义开始运营。”

图表9南洋大学牌坊（1955年起）

图表9南洋大学牌坊（1955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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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点了点头，道：“可以想见，南洋大学凝聚了多少海外华人的心血和希望！可是后来就没怎么听说了呢？”

八角微笑道：“南洋大学后来消失了---这件事是李光耀干的。基本上在马来亚联邦，以前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接受的都是英国教会式教育---不论是否华人，也不论是在本地接受教育、还是去英国留学---他们都被统称做英校生。”

“然而有了南洋大学之后，新加坡就涌现了大批接受中华民国式教育的大学生，而且基本上都是华人，所以他们被统称为华校生。”

小武有点明白了，道：“你是说，英校生和华校生之间有点格格不入，是吧？”

八角点了点头，捋须道：“双方的文化理念和政治观点都大相径庭，所以免不了互相争斗。最终，当李光耀为首的英校生掌握了政权之后，便对华校生的大本营‘南洋大学’下了死手。”

小武讶道：“到底怎么了？”

八角捻须笑道：“李光耀宣布南洋大学的身份为非法组织。但是念其现实状况，决定将其并入新加坡国立大学（NUS，National University of Singapore），以便充实国大的文、理、商科水平（如今NUS的大学排名长期居于亚洲第一）。”

“那是1980年时的决定，当时南洋大学的师生全部迁入了在金文泰的国大校园，位于大士的原校址就空了。紧接着在1981年，南洋理工大学（NTU，Nanyang

Technology University）迅速成立，地点就设在南洋大学的原校址上。凭借这两所名校的错位继承，南洋大学便彻底没有了死灰复燃的可能性。”

小武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老李真够辣手的，打得一手好组合拳！”

八角点了点头，笑了笑道：“从此，南洋地区的华校生就没有了主心骨，于是重新走上了由英校生中的精英来治理国家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