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跟拍，镜头晃动不安。让-皮埃尔·达内和吕克·达内兄弟的电影视觉风格强烈，几个镜头，就能自报家门。
受木卫二《独立日：用电影延长三倍生命》推荐，昨夜找出达内兄弟2011年的作品《单车少年》，不消几眼，便认出了影片的门派，大概缘于此前看过《两天一夜》。它们的风格简直不能更一致了，镜头跟拍、晃动，叙事简洁、洗练，人物来自底层，为着一个在别人看来非常小、在他们看来非常大的事情四处奔走。
《单车少年》讲述了男孩西里尔的故事。他发现父亲不见了，所有的回忆只能寄托在一辆儿童单车上。西里尔以单车为线索寻找父亲，最终却不得不面对自己被父亲遗弃的事实。理发师萨曼莎收养了他，西里尔却受同伴蛊惑卷入一场抢劫。为了这次抢劫，西里尔刺伤了阻止他出门的萨曼莎；而事情暴露后，同伴遗弃了他。西里尔骑着单车找到父亲，要把抢来的钱秘密地交给父亲，父亲迟疑片刻，拒绝了他。
走投无路的西里尔重新找到萨曼莎，萨曼莎带他去了警局，交了罚款，并与其中一位受害者——报亭老板取得了和解。西里尔明显学乖了，他和萨曼莎过上了安静的生活，并邀请邻居小伙伴一家烧烤。为了这次烧烤，西里尔去买木炭，不巧碰上了报亭老板和他的儿子，而他的儿子就是另一位不肯原谅西里尔的受害者……
达内兄弟的影片观影体验绝好，好的地方之一就是时间短，《单车少年》只有87分钟。或许他们更理解观众，老实说，对于习惯了快娱乐的现代观众来说，超过100分钟的电影看起来并不轻松。也或许这要归罪于/归功于达内兄弟影片故事的小巧，它们不涉及众多人物、多重矛盾，甚至拼命向三一律靠拢（《两天一夜》点名了故事时间，《单车少年》的时间不明确，但点名的似乎只有两个周末）。这种处理方式的结果是影片小而美，指责其“有佳句无佳篇”则是不中肯的，因为其影片结构精巧，单就“结尾”这一部分的处理就表露无遗。
87分钟的另一个好处是留出了时间，再看一部电影。我选择了达内兄弟1999年获戛纳金棕榈奖的作品《罗塞塔》。《罗塞塔》也不长，只有95分钟，并且与《单车少年》相似，同样聚焦于“寻找”，不过不是寻找父亲，而是找一份工作。
可以说，西里尔和罗塞塔都是底层社会的孤儿。西里尔被父亲遗弃，罗塞塔的母亲是个酒鬼，更巧的是在罗塞塔人生最艰难的时刻，酒鬼母亲却跑掉了，不能不认为这是导演故意安排的“缺失”。底层孤儿怎么生存？西里尔的幸运是遇见了萨曼莎，而罗塞塔则只能依靠自己。
罗塞塔要比西里尔更具攻击性，或许是因为作为女性的罗塞塔要比作为男性的西里尔面临更多不公。在唯一的朋友，并且是颇有暧昧意味的男性朋友里凯落水后，罗塞塔的第一反应是不救，因为他死后，会有一份工作空出来。不久，罗塞塔还是走上告密之路，她如愿获得了一份工作，却听见里凯刺耳的摩托声就紧张不已。
某天下班后，罗塞塔意外发现酒鬼母亲醉倒在家门口。或许这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罗塞塔辞掉了丢掉尊严和友谊才得到的工作，打开瓦斯决定自杀。没想到，瓦斯没气了……
连看两部电影，最受震撼的却是结尾的处理。结尾并不容易，按照悉德·菲尔德的编剧理论，几页或十几页的结尾是编剧结构不可缺少的一环，但为什么不可缺少？好像只是为了照顾观众的心理结构，大战之后必须要把酒言欢，登山之后还要下山。编剧们似乎不能将观众吊在情绪的最高点，然后不将他们放下来，这样太不地道，但真的有必要吗？
达内兄弟影片的结尾显然与好莱坞的这套成规相悖。
1. 出人意料的转折
西里尔学乖后，和萨曼莎过上积极的生活，但突然遭遇报亭老板的儿子重新带来未知。罗塞塔已经决定和母亲一同赴死，瓦斯却没气了，死而不可得，又牵出了后续故事。达内兄弟影片的结尾包含重要的转折，似乎到了最后十分钟，正片才开始。
2. 情感最高点
报亭老板儿子要向西里尔讨还公道，导致西里尔从树梢摔了下来。报亭老板在西里尔的“尸体”旁捡起带血的石头，他或许在惋惜与“罪有应得”的满足之间纠结，但更重要的显然是为儿子洗脱罪名，他作势要将石头扔向远处，这时，西里尔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我们都知道那是萨曼莎打来的。手机铃声造成的这一停顿是影片节奏中的生化妙笔，是沉思，是期待，也许报亭老板会因此放弃掩埋罪证的打算。但，我们要失望了，铃声结束后，报亭老板还是将带血石块重重扔向远处。树林中的这一幕成了《单车少年》情感的最高点，是父亲和报亭老板等成年男性共同“杀死”了任人宰割的西里尔，而萨曼莎除了通过手机铃声发出一点哭喊外，无能为力。
在《罗塞塔》中，情况同样如此。在瓦斯断气后的最末一章，里凯骑着摩托车而来，围着罗塞塔旋转，刺耳的机车声像是赶不走的苍蝇声，也像是诛心的审判。罗塞塔摔在瓦斯罐上痛哭，倔强如他也终于撑不住了。
3. 开放结局
在萨曼莎铃声的召唤下，西里尔醒了过来，他没有与报亭老板纠缠，而是平静地捡起木炭，骑车奔向萨曼莎。看着他，我想起《驴得水》中的周铁男，想起笼中温顺的狮。而面对痛哭的罗塞塔，里凯走了过来，扶起泪水涟涟的她。
两部影片的结尾均是开放的，戛然而止。或许是两位导演的善意，想为影片添上最后一抹亮色，但又不能选择性忽视生活的难。也许西里尔和萨曼莎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罗塞塔和里凯从此相爱，但两部影片的前文已经告诉我们这种设想有多不切实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