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人生来就是要死亡的，可今天我要讲述的故事人物是没有死亡概念的。他就是布也先生。布也先生出生在一个久远的年代，久远得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布也先生从一堆人群中挤了出来，屋内的喧闹声阵阵传来，让作为寿星的他好不心烦。按理说，一群朋友给自己庆祝生日，布也先生理应感到高兴。可是布也先生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一群人反复来告诉他今天是他度过的第三百二十一个生日。他像所有爱美的女人一样讨厌别人把年龄和自己联系上。

布也先生打心底不愿别人说出自己的年龄，每次去填写个人资料的时候，布也先生总会犹豫起来。在经过一番内心挣扎后，他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装傻充楞的说自己忘记了年龄。

实际上，三百二十一岁的布也先生没有你想像的那样苍老憔悴，也没有我们正常人老态龙钟的样子。据说布也先生的外貌一直停留在在三十五岁，俊郎的面孔时常招致一些女人有目的的接近。他梳着旧时代的二分头，头发喜欢往右偏，身体健硕，虎背熊腰的。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西装革履的，俨然一副成功白领的打扮。如果你接近他，你会发现布也先生喜欢喷洒男士香水，他对生活是有品味的一个人。他爽朗的笑声是他独有的魅力，他就像一坛窖藏的女儿红，醇香无比。

今晚的布也先生有些垂头丧气，他破天荒的穿了一件格子衬衫，他坐在大门外的石梯上，手中的啤酒罐子被他捏的噼啪作响。他呆呆的看着远处，他终于承认自己已经活够了的事实。于是，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浮现，拥抱未知而遥远的死亡。

按照布也先生现在的身体条件，他再活一百多岁不成问题。在布也先生看来，一百多岁就是一百多年的孤单。在他这三百二十一个春秋里，他去醉仙楼吃过最好的山珍海味，他曾娶过当地的绝色佳人为妻，他曾风光的坐拥五十个亿的零售帝国。

布也先生也曾经落魄过，还记得那是个寒风凛冽的冬夜，他的肚子里没有一粒粮食，从垃圾堆捡来的破烂棉袄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他蜷缩在天桥下，冷得瑟瑟发抖。像这样类似的困苦经历还有很多，我就不一一列举了。正因为有了这些落魄的经历，让布也先生格外的懂得珍惜，从不浪费，从不贪慕虚荣。

后来，一场经济危机让布也先生回到了解放前，他的资产极速缩水，银行不再贷款给他，就连他花十二个亿购买的大厦也被银行收回，他不得不申请公司破产。

布也先生又干回了老本行销售，凭借其良好的形象和不错的口才，布也先生的销售业绩总是排在前列。曾经有几家大公司花大价钱请他去任职总经理，他都委婉拒绝了。在布也先生看来，有份自己喜欢做的工作就行。反正现在没有养家糊口的负担。

实际上，布也先生有过一儿一女的，但现在都死了。儿女都遗传了一些他长寿的基因，都活到了一百二十岁。现在布也先生在世的亲人是自己的十多个重孙。因为隔着几个辈分，关系自是疏远了。再加上布也先生不喜欢受家庭束缚的习惯，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家了。

活够了的想法一天比一天强烈，布也先生想死，却不敢死。这是为什么呢？这得从布也先生出生的地方说起。

布也先生从未向别人说起自己的出生经历，就算他说出来，别人也不会相信。人都是娘生爹养，可是布也先生不同，他是一棵参天大树结出的果实。

那棵树数千年第一次结果，也是结出的唯一一个果实。说来也奇怪，一般都是先开花再结果，可是这次不一样，在树冠的中心处，直接就长出了一个布也先生，布也先生的身体一天天长大。等到他身体的器官都发育成形后，村民才发现了他。大家纷纷跪拜于他，坚信他就是数千年来古树村的守护神。

终于瓜熟蒂落，布也先生赤裸着身体从树上爬下。他看上去和正常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好心的老村长收留了他。后来，可怜的布也先生才发现老村长一直想吃自己的肉来达到长生不老。

老村长是有见识的人，他曾听过老辈们说起这棵树。在几千年前，这棵树实际上也结出一个果实的，由于挂果的枝条在显眼处，被一个村民发现。这位村民二话不说，直接用镰刀割下了那个果实。由于刚成人形，村民一口咬下，只听到果实发出婴儿般的惨叫声。吃在嘴里味道有点像水果，又有点像在吃血淋淋的肉。后来这位村民奇迹般的活过了两百岁。这位村民就是老村长的曾曾曾祖父。

老村长一心想要长生不老，看到布也先生真是喜从天降。那天，他嘱咐老伴烧好滚烫的开水，以请布也先生吃糖的理由将他骗到厨房。亏得布也先生聪明，他一发现情况不对劲，就拼了命的往门外跑。老村长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力气大不如前，加上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没有做出最好的反应。在那么一瞬间，老村长只扯下布也先生一小撮头发。

想到这里，布也先生的后背还冒出冷汗，他没想到人心是如此的可怕。屋子里的欢笑声不断，可布也先生越来越害怕这个世界了。

由于出来太久，朋友小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在布也先生身旁坐了下来。看着布也先生凝重的神色，小野似乎看出了什么？小野拍了拍布也先生的肩膀，说道:“布也，生日快乐！”

布也先生一言不发，因为他知道小野能懂他。他拿起手中的啤酒罐和小野碰了碰杯，然后仰头一口喝完了罐中剩余的啤酒。

小野漫不经心四处看了看，说道:“布也，我们也认识快三十年了，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你不要一天到晚想那些有的没的……走吧！不要让小宇小武他们等太久，你才是今天的主角。”

布也先生转过头来看着小野说:“小野，如果有一天我决定离开这个世界，我希望你能为我感到高兴。”

布也先生跟着小野回到屋里后，他脸上的笑容又出现了，只是有些不自然。小野带头在他脸上抹了奶油，小武等人也前赴后继效仿，愣是把布也先生抹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布也先生没有丝毫的反抗，他非常配合朋友们的嬉闹。

终于，朋友们都散去了。片刻的安静让布也先生再次陷入死亡的魔咒中。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在路边捡到的一张宣传单，上面赫然写着:死亡福利局，让你轻松无忧的“回家”。这里的回家被加上了引号，明眼人都知道“回家”的真实意思就是死亡。这不就是布也先生渴求的死亡吗？他欣喜若狂。

第二天，布也先生按照宣传单上的地址来到了死亡福利局。死亡福利局在三环路以外，较为偏僻。出现在布也先生眼前的是一座破旧的小洋楼，大门口写着醒目的五个大字“死亡福利局”。

布也先生在心里嘀咕道:“死亡福利局，难道死亡还能带来是福利吗？”布也先生觉得有些可笑。

死亡福利局的存在是不合法的，在这座城市，法律明文规定人不能选择自杀轻生，否则将惩罚他的家人。就算那些一意孤行的轻生者如愿以偿了，但是他们的尸骨都不会得到入土为安，而是被送进屠宰场，切成小块小块的，直接作为猪食。这样的惩罚其实比较有效的，在这座城市的人，都比较迷信于来生，如果死后身体不能保持完整，来世就不能投胎为人。因此，大家还是非常忌惮的。

死亡福利局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布也先生没有丝毫头绪。他相信这里的人能用专业的手段让自己轻松解脱。带着几分对死亡的渴望，布也先生径直走了进去。

前台是一位身材火辣、衣着暴露的年轻女人，你能清楚看到她丰满的半边乳房。可是布也先生一点也不感兴趣，他满脑子都是死亡。是啊！三百二十一年，他真的活够了。

年轻女子礼貌的接待了布也先生，并给布也先生沏了一杯茶。当年轻女子走近他的那刻，他闻到了一种淡淡香味，非常熟悉，他一定在哪里闻过？可是不管怎样想，他也回想不起。布也先生索性不去想了。

片刻之后，一位经理模样的人穿着笔挺的西装走了出来，经理热情的就像欢迎回家的亲人似的，弄得布也先生浑身不自在。

经理引着布也先生转了一个又一个弯，最后进入一道暗门。布也先生感觉自己身处在几百米的地下了。没错，布也先生是对的。地面那座小洋楼只是一个骗人的幌子罢了！

经理礼貌请布也先生坐下，开始用一些专业的术语推荐死亡福利局的各种服务。我们的死亡服务分为三种，由高到低分为羽化飞升、立地成佛和驾鹤西游。

羽化飞升就是让人的灵魂最大程度保存完好，让人在梦境当中愉快的死去，甚至可以加钱保留一些今生的记忆到来生，并且享受专业团队的哭丧服务。

立地成佛就是让身体最大程度的保存完整，让人在虚拟意识中不知不觉死去，并彻底清除全部记忆。如果客人有要求，可以在死后赠送一段美女脱衣舞表演。

驾鹤西游就是简单干脆的直接无痛苦死亡，附赠高僧念经超度三天优惠。如果团购，我还可以打折送优惠。

布也先生不假思索的说道:“我选羽化飞升，但我必须清除全部记忆。”

经理笑容满面的说:“这位先生你真是英明，羽化飞升是本店超脱物质与灵魂的超级服务，也是性价比最高的一种服务。”说着，经理就拿出了合同，让布也先生签字付款。把钱付清后，经理让布也先生躺进一口檀香木棺材里。布也先生想也没想，直接躺了进去。棺材盖子盖上，隐约听到两个人走了进来。不一会儿，布也先生就听到铁锤敲击钉子的声音，他知道这是要封死棺材。

布也先生非常平静，等待着死亡静悄悄的到来。两个大汉正抬着布也先生躺着的那口棺材走动着。此时的布也先生无比轻松，慢慢的也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再次醒来时，棺材已经停了下来。棺材外有人撬开棺材的声音，过了好一阵，棺材盖被打开。

布也先生眯着眼，他看到了经理。他疑惑的问经理:“不是让我羽化飞升吗？怎么又打开棺材呢？”

经理撕开自己的面皮，得意说道:“你看看我是谁？”面皮下是老村长布满皱纹的脸。原来这位经理就是老村长假扮的。

“你没想到当年因为扯下你的一小撮头发我就活到了现在，我刚开始用你的头发泡茶，不到半个月，我就感觉身体回到了年轻时。之后我做生意挣了一些钱，这些钱全部用来研究这些头发，经过上百年的反复实验，我们终于制造出第一款生命延长剂。正因为有了生命延长剂，我才活到了现在。我之所以开办死亡福利局，就是因为我理解长生不老的痛苦，我知道这是你的弱点，你早晚会上钩的。”

老村长吩咐死亡福利局前台那位年轻女人将布也先生所有头发剪光，这些头发可是无价之宝。布也先生甚至不想回一句话。他真搞不懂为什么老村长这个糟老头子要贪恋无聊的长寿？

很快，布也先生的头发被剃光。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身处当初自己出生的那棵大树下。老村长笑道:“我们会把你埋在大树下，让你落叶归根。对了，死亡福利局的那些福利依然有效，我们会兑现的。”

棺材盖重新被钉上，棺材被放到了大树下挖好的土坑里。布也先生能听到铲土的声音，一铲又一铲。终于，声音越来越小。棺材中的空气越来越稀少。布也先生的眼睛慢慢合上。就在那一刻，大树的树根伸进了棺材，将布也先生的身体包裹。这些树根有很强的吸收能力。不到片刻，布也先生就只剩下身上的衣物了。

布也先生并没有死，他和那棵大树融为一体了。眼见老村长一行人越走越远，布也先生一个意念，几条粗壮的树根直接飞向老村长。还不待老村长反应过来，老村长几个人都被树根绑的结结实实。布也先生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让老村长几人落叶归根。几条树根遵照布也先生的指令，将老村长几人拖进了地下。

二零一八年九月十四日于成都，竹鸿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