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九点半的街道,行人渐少。
谢凇两手抄兜,慢吞吞地隔着一步距离走在阮月后边,看她半张着双臂走在路缘石上摇摇晃晃地前进。
谢凇对她的幼稚行为嗤之以鼻,只是在后面沉默地看着她,没说话。
“其实我,一直都挺没有安全感的。”阮月顿了顿,忽然回过头来,看着谢凇的眼神中多了些期许,“小凇哥,你…你能不能过来陪陪我?”
某一次看到一对小情侣,男生走在路边,女生踩在路缘石上慢慢走着,女生的手放在男生的手心上,那种浪漫的感觉哪怕自己能体会一次也心满意足了。
谢凇不动声色地慢慢把目光移向别处,他知道她的心思,只是他不喜欢她,就不能给她希望。
阮月是个在性格上很怪异的人,从学生时代到现在一直如此。除了自己,她几乎就没什么朋友,若不是阮月母亲和自己的母亲有过生死之交,他也根本不想和阮月有任何关系。
谢凇无动于衷,而阮月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了下去。
“啊——”
一声尖叫像是要划破谢凇的耳膜,随后形成愈来愈远的回音,直至逐渐消失。
前面路缘石上走着的阮月有一步没踩好,谢凇前方的马路忽然就变成了无底的深渊,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阮月便掉了进去,坠落,消失。
谢凇从梦中惊醒了,毛骨悚然,一身冷汗。
又梦到她了。
自从她意外坠楼后,就时常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在各种地方以各种方式坠落,而自己永远都是那个无法阻止意外发生的旁观者。
阮月的妈妈在神智还清醒的时候告诉谢凇说,他是她的信仰。这个已经香消玉殒的花季女孩,曾视自己为她的梦想之帜、生命之光。
就在今天晚上,从一个醉酒的高中同学口中,他才知道阮月的坠楼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年的阮月支开自己去赴了本该是自己的约,在激烈的争吵和推搡中坠下天台。
原来本应死的人,是自己。
谢凇平复了下情绪,找出很久之前阮月送给他的心形折纸,他鼓起勇气逆着折纸的痕迹拆开,里面只有简单的一行字,是直接印刻在纸上的:我希望我的未来有你。
谢凇握拳的力度很重,指甲嵌入了血肉涌出血水,他却浑然不知。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就算他再恨曾经的自己,也回不去了,也无法拯救她。他的一点血液沾在了心形折纸上,墨黑的文字竟然开始褪色、逐渐消失。
谢凇诧异地揉了揉眼,却发现他没有看错。桌上台灯的光映照在折纸上,心形的影子映射在墙上,逐渐扩大,最后竟然为他开辟出了类似黑洞的空间,有银色的几个字闪烁:时光回溯。
难道还是在梦里没有醒过来?
既然现实已经无法改变了,那么就在梦里弥补自己曾经的错误和遗憾吧。多少次了,她在他的梦里都不得善终。
谢凇义无反顾地起身穿了过去。
一阵眩晕过后,他陷入了昏迷状态。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角整齐地叠放着高中时的校服。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的日历,是2012年9月,他穿到了八年前。
谢凇一骨碌爬起来,换好校服走出卧室,刚一开门便看到了过来喊他起床的还算年轻的老妈。老妈目瞪口呆地看着平常赖床的臭小子居然自己起来了,还动作麻利地洗脸刷牙。
谢凇一边刷牙,一边含糊地问着:“妈,今天是几号,星期几啊?”
“24号,星期一,还得升旗呢早去会儿,你是整天淘傻了吗。你说说啊,这眼瞅着就月考了,你就一点儿都不着急,还成天的野去,昨天那校服上又是在哪儿蹭的,一块儿灰一块黑的……”
“好了知道了妈,以后不这样了,我先走了。”虽然老妈的唠叨听起来也怪亲切的,但谢凇还是急着忙着拎起书包就出了家门。
应该时时刻刻做阮月的护花使者,就算是在梦里有了这个护她周全的机会也绝不能再错过。
可是,现在的自己是高一,阮月这个时候是初三啊,都不在同一所学校,这怎么办呢?
更无奈的是,就算自己想天天都旷课去陪着阮月,都不知道她读的是哪所初中,毕竟现实中她是升高中的那年暑假才和自己初识。
谢凇一边皱眉思索着,一边飞快地蹬着车子赶往学校的方向,大概梦境是想让我先适应了之前的生活再遇到她吧。
东拐西拐刚从小巷中穿出来,一辆在拐角前停着的出租车后门突然打开,直接就把谢凇连人带车一起拍到了地上,车门的边缘伴着一股寸劲儿划开了谢凇的手臂。
一小股血顺着手缓缓流了下来,地面上也落了几滴,谢凇很不解,为什么在梦里受伤也会觉得这么疼?
谢凇呲牙咧嘴的痛苦样子让开车门的女生更害怕了,本来脸上就挂满泪珠的她吓得哭出了声来,面前阮月稚嫩的脸庞让谢凇百感交集,他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了句我没事。出租车司机手忙脚乱地先从后备箱里找出紧急医疗箱给谢凇清理包扎,提出要把他送到医院时却被他拒绝了。
反正是在梦里,伤口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是抓紧每分每秒做更重要的事情吧:“师傅,顺带捎上我吧,她去哪儿我去哪儿。”
司机看了一眼谢凇的校服,笑道:“她去浅江中学,你也去?”
原来她在浅江中学上学,谢凇满意地露出笑容,扶起他的变速车便摆摆手准备继续去学校了。
升旗仪式已经开始了,谢凇直接背着书包去了操场,还好他记忆力好,记得高一时自己的班级和站位。然而他刚做贼心虚一般地绕到了本班队伍后面,就被巡视的年级主任给逮到了。
梦里的年级主任竟然比现实中的还要凶,记忆中迟个到也不用在国旗杆下面站半天啊。
谢凇一边站在国旗底下反省,一边想着自己的经历发生变化的原因。只因为早上出来的时间比当年早,就提前遇到了路边的阮月,所以事在人为,未来也完全是有可能被改写的。
谢凇在中午放学的时候终于恢复了自由身,他马不停蹄地骑车赶到浅江中学门口时,才发现学生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阮月家离他家并不算很远,记忆中的她每天都乐此不疲地早早在家门口等他,以顺路为由屁颠屁颠地骑车跟着他一起上学。尽管谢凇总是对她不冷不热,她也从不气不恼。
初高中的上下学时间完全重合不了,谢凇总是比阮月下学晚上学早,为了能在路上暗中护送阮月,他无一例外地每天迟到早退,没几天就上了年级主任的黑名单。
谢凇的好哥们儿发现他的反常后经过几次跟踪,撞破了他暗恋一个初三女生并默默做护花使者的秘密。哥们儿感动于他的一片痴心,在谢凇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决定帮他一把,找了几个吊儿郎当的无业小青年假装在阮月上学路必经的一个小胡同口堵她,想着暗中保护的谢凇一定会冲出来上演场英雄救美,然后,嘻嘻嘻…水到渠成。
可那天,是谢凇祖父的祭日,他一大早就和父母去墓地祭拜了。
阮月被一群抖手抖脚的小混混逼到了寂静的角落,是跑不掉的死胡同,他们半演戏半真做地一边挑逗一边拉扯她,可闹了半天也没见有人来救她。阮月受了不小的惊吓,呼喊无效的她蜷缩在墙角环抱住自己抽泣着,哆哆嗦嗦。有良知的小混混们见状,只好假装扫兴地离开了。
阮月眼神空洞目光呆滞地坐在地上,虽然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却真的觉得似乎天都要塌下来了。
谢凇祭拜完祖父,就直接去了学校,大家对原本就每天旷早自习的他迟到已经见怪不怪了。
谢凇的哥们儿唇角勾起一丝贱贱的笑,问谢凇事儿成了没有。
一脸懵逼的谢凇不断追问后才知道哥们儿派人对阮月干了点儿什么,他不顾年级主任的课前巡视,毅然决然地冲出了教室,从小花园后面翻墙出了学校。
谢凇马不停蹄地赶往阮月的学校,却发现她并没有去上学,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他飞一般地蹬着车子,沿着放学路一路急驰,经过胡同时进去七拐八拐,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阮月蜷成一团的小小身影。
清晨的阮月急着上学,匆匆喝了一碗粥,并没有意识到嘴角和上唇残留的粥糊糊。此刻的谢凇对此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他非常温柔地伸手过去,替她抹净了那层薄薄的白痕。
惊魂未定的阮月直愣愣地看着谢凇,心脏扑通扑通的加速跳动。
谢凇第一次在梦中心情愉悦地和阮月同行并把她送回了家,却意外地发现阮月的家里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的东西。
谢凇没敢多问,他猜测阮月或许是单亲家庭吧,她孤僻的性格很有可能也是这样造成的。
还好阮月的精神是恢复了正常,可谢凇还是替她咽不下这口气来。火冒三丈的谢凇下午到学校时去找哥们儿兴师问罪了,哥们儿觉得自己是好心没好报,窝囊气愤地很,于是两人吵着吵着就打了一架,惊动了年级主任。
本来谢凇整日迟到早退并且不务正业导致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年级主任就想好好敲打敲打他,现在又违反校规公然打架,当时就被全校通报批评并且记了一大过。
谢凇站在主任室外的走廊上发着呆,这个如现实般真实的梦细致入微,每个发生了的环节都牵动着他的情绪和感受,他甚至有种它就是在改变历史和未来的错觉。
谢凇的老爸已经从班主任那里得知了他的情况,表现极差成绩倒数,迟到早退打架斗殴,谢凇一进家门就感觉到了气氛不对,没来得及躲就被他爸拖到了房间,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打。
现实中他是别人家的孩子,从不知挨揍是什么滋味,竟在梦中体会了一番。那种未曾体验过的痛感和羞耻感让他有些茫然,他越发觉得这不像是一个梦。那么以后不能再这样随心所欲了,毕竟他已经被记过了,要注意自己的一切行为举止。
直到暑假谢凇拉着老妈去跳蚤市场采购的时候,不出所料地在一个地摊上看到了阮月和她妈。
这本是他们在现实中的初遇,阮月在看到谢凇的那一刻便对他倾心了,而谢凇对阮月却并没有什么好感,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一点都不干净利落,嘴角嘴唇上的粥糊糊让人看着真是恶心极了,他一脸厌恶地别过头去。
奇怪的是,现在的阮月,嘴边干干净净,没有丝毫浊物。谢凇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改变。
两个母亲认出彼此后激动地寒暄着,原来阮月的母亲在年少时曾救过谢凇母亲一命。谢凇母亲拉着阮月的手,对小姑娘喜欢的紧,说让谢凇以后多关照即将入学的妹妹。
同样的一幕再次出现在谢凇面前的时候,他没有再一脸漠然,而是认真注视着阮月,眼睛忽然酸涩,像是许下了一生的承诺,他说,好。
他把阮月送他的心形折纸塞到了阮月手中,有些不自在地告诉她让她考上大学以后再看。
阮月班上的第一名是个女生,也是班长,叫岑倾,才貌双全,家境优渥,在学校也不乏有很多追求者。也不知道她是哪根筋搭错了,第一眼见到便对谢凇一见钟情,只是他的身边总是跟着一个碍眼的阮月。
所以岑倾对阮月的印象并不好,土包子就该永远在角落里老老实实地待着,凭什么要引起谢凇的注意。她远远地望着谢凇和阮月每天愉快地一路同行,他还总是塞给她牛奶和饼干,为什么谢凇喜欢的会是这样一个毫无亮点的人呢?
接触的多了,谢凇发现阮月并不同于他记忆中的那样,她还是非常安静温柔,但并没有过那些邋遢又奇怪的行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去过的缘故,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竟都觉得很自在很快乐。
岑倾的算盘打的很好,她假装要和阮月交朋友,想套出她和谢凇的关系以及通过交心知晓一些她的秘密作为把柄在手里。
阮月一脸兴奋地告诉谢凇她交到新朋友了,而且对方是个既漂亮又优秀的女生。谢凇在知道这个女生是岑倾的时候非常震惊,因为印象中岑倾当年向自己告白时,阮月非常敌对,说岑倾不值得交际,不是什么好人。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她却根本说不出个原因来,谢凇觉得她简直是莫名其妙,发了好大的火,还直接赌气似得答应了岑倾。
阮月为什么讨厌甚至恨岑倾,谢凇并不知道,当年的他压根儿也没想去了解,但阮月愤恨的眼神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
和岑倾交往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什么很深的印象,她是他的学妹,身为好学生的她一直中规中矩,在他面前还有点羞涩,高三时谢凇一心要以学业为重,暂时和她分手了,上了大学才知道人家升了高三换了一个男朋友,两人也就彻底结束了。
谢凇想着多个朋友对阮月来说是好事,两个女生一起搭伴,说说心里话什么的也更方便,挺好的啊。
单纯的阮月很真诚地邀请岑倾到家里玩,岑倾惊喜地发现阮月家里几乎是家徒四壁,而且好像没有父亲存在过的影子。
岑倾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原来不止是个土包子,还是个既穷又缺爱的土包子。
各方面的优越使得岑倾有着不错的人缘和较广的追随者,她教唆一个和她关系甚好的闺蜜许烁,让她趁人不备之时将钱夹放入阮月的书包里。
本来岑倾只是想让人当众揭发阮月偷钱偷银行卡,搞臭她的名声,却没想到阮月不许别人翻动她的东西。许烁一直逼迫,阮月一直拒绝,很快便引来了班主任的注意。
在班主任的强迫要求下,阮月让出了位置许烁故意在她的课桌桌兜里翻了半天才翻书包,赃物被甩在了阮月面前。
阮月当然绝不承认,百般无奈之下她想到了求班主任调监控还她一个清白。
调监控要专门去监控室,而且要经过校领导批准,班主任本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到学校知道的,他尽力说服阮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现在这只在本班范围内,这种偷窃的事闹到学校尽人皆知自己脸上也无光。
许烁当然也怕查到自己,赶紧圆场说这次的事自己绝不计较,既然东西还回来了什么都没少,就到此为止罢了。
班主任直接敲了敲讲台的桌子示意大家安静,准备上课。
阮月很委屈,没有人愿意帮她,她向班长兼朋友的岑倾诉说着,希望她相信这件事绝对不是她做的,想求助于她去联系一下校领导调监控。
岑倾拍拍她的手表示自己相信她,但当然不可能帮她,还要助力一把呢。在岑倾暗中授意的推波助澜下,流言蜚语传播地更快了,渐渐地,有很多外班的学生也知道了阮月是个不光彩的贼。
班上很多人都开始把阮月当作空气人,他们疏远她排挤她,异样的眼光让她感到窒息。
谢凇眉头紧皱,向阮月弄清事情原委后,托和他关系不错的学生会主席去调前几天的监控视频。
监控视频中的人很小,看不清脸,但根据衣服颜色和体型及后来的坐位依稀可以推测出是丢钱夹的人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即使校领导反复逼问,许烁就是咬死不承认,又没有十分确凿的证据,也只能这么不了了之了。
晚上放学的时候岑倾故意找借口没和阮月同行,刚走出校门口没多久,阮月就被几个人连拉带扯地拽到了废弃的土路上。在灯光的明暗交错中,她被人从后面薅住头发,劈头盖脸而来的就是几个耳光。
恍惚中看不太清,却还是认出了正打她的就是许烁。其他的几个似乎也有些面熟,但她认不出来。许烁一直在抽她的脸,一边抽着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剩下的几个女生手脚并用地在她的身上又打又踢,一边踢打一边问她错了没有。就因为她执意要查监控,许烁差点就露馅了,并且还有她一个小姐妹被连累,因为她中午放学后在教室和一个男生热吻,两人正对着监控被看了个清清楚楚,被学校通报批评叫了家长并勒令回家反省一周。
在一个更不起眼的小角落,岑倾举着手机录下了这解气又精彩的一幕。
阮月被人从腿后面冷不丁地踹了一脚,直接跪在了许烁面前,许烁和那些女生们更加猖狂地笑着,轮流站在她面前扇她耳光,手打麻了就脱下鞋来接着抽,让她磕头认错。
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阮月被人用力地一脚踹在了肩膀,歪歪扭扭地倒在了地上,她们才嬉笑着离开了。
阮月的嘴角被打得裂开了,满嘴都是血腥的味道,身上的各个地方都叫嚣着疼痛,脸更是像充了血又肿胀又火辣辣地烫。她滚了满身的土,狼狈不堪,眼泪连连不止地流淌,她恨自己,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无力反抗。
阮月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踉踉跄跄地回了家,她本不想回家,因为怕母亲会心疼,可她也怕母亲担心她失踪了而满大街的疯找。
谢凇是第二天才知道阮月遭遇的,他后悔死了为什么没继续每天护送她,只因为私心不想再与岑倾重蹈覆辙有交葛。
三个人的路途走得格外艰难,岑倾总是有意无意地插到谢凇和阮月之间,然后和谢凇搭话。阮月慢慢察觉到了岑倾似乎喜欢谢凇,她为了成人之美主动提出不当电灯泡要自己走,谢凇为了能陪在阮月身边,直接和岑倾言明自己不会喜欢她,最多两人只能以朋友身份相处,再进一步免谈。
岑倾目光狠辣地扫了阮月一眼,而后很快便恢复了正常。拜她所赐,她还没来得及告白和培养感情,就直接被谢凇拒绝了。那就别怪我,把你的秘密放出去了。
阮月偷钱的事一直也没有得到很好的澄清,即便很多人都清楚了不是她干的,仍然带着有色眼镜看她,肯定是她自己也有问题啊,不然人家为啥不陷害别人专门陷害她呢?
也不知道是从哪传出来的,阮月家里穷的叮当响,她爹在结过婚的情况下把她妈骗到手,她妈刚怀了她不久,她爹就玩人间消失了,她其实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
大家看阮月的目光有同情和怜悯,但更多的却是厌恶,她仿佛成了一个遭人唾弃的垃圾,陷入了更糟糕的孤立无援中。
从小她就几乎没什么朋友,她和别人不一样,她没有父亲,她内向,还有点不合群,小朋友们都瞧不起她,欺负她,她被人用木枝划破皮肤,被人在寒冬泼透冷水,被人用沙子灌进脖颈。同样的矛盾和错误发生在别人身上就理应被原谅,而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会一次又一次地被钉在耻辱柱上。时间久了,她习惯了,麻木了,不得不接受一个人了,只是为了让自己受的伤害更小一些。
当有一天她终于得知了一些她那个渣父的消息,去找他理论和询问为什么这么多年对她们母女不管不顾时,渣父竟没有任何的愧疚和歉意之心,她甚至是在他的谩骂和羞辱中摔门而去。渣父的妻子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拦住她,塞给她了一笔钱,又给她叫了辆出租车送她离开。泪水不争气地糊了满脸,出租车在经过母亲开的文具店时,她让司机停下,她忍不住想去抱抱自己的母亲,却没想到骤然开门让谢凇受伤了。
流言蜚语漫天飞,波及了渣父和妻子的儿子——阮月同父异母的弟弟秦枫航,他只比她小几个月,和她在同学校同一年级就读。因为这个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存在的姐姐而总被别人开玩笑,秦枫航既憋屈又气愤,明明母亲都给了她补偿了,自己还是不得安宁。
岑倾和许烁在一起说笑和讲悄悄话被阮月撞见过好几次,她也意识到了这两人关系不一般,联想起她挨打的那天晚上岑倾恰好不在,她心里不免有些怀疑。
有一天岑倾偷偷给许烁传战利品过去,也就是阮月被打的本地视频时,被谢凇不经意间发现了。既然全程偷录而没有管,事后也没为阮月主持公道,就证明她并没把阮月当朋友,而且根本就是和许烁一伙的。
他联想到了当年的阮月百般阻挠他和岑倾,还有他把她捧在心尖上的那年,没想到她是这么恶毒的人。怒不可遏的谢凇直接就把岑倾的手机摔了,然后迎面甩了她一耳光。
秦枫航远远地看到自己的小女神被人打了,可他冲过去的时候,打人的小子已经走了。
手机摔了,但视频已经传了出去,阮月跪地认错的一幕让许烁隔着屏幕都又感受到了畅快。
岑倾已经暴露了,趁着谢凇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是逢场作戏,赶紧跑回了教室把她约了出来,美其名曰想和她一起出去吹风。
约在了最高教学楼的天台上。
她朝许烁使了个眼色,许烁在她们走后立刻带上了她的那队人马,暗中跟着去了天台。
在岑倾的授意下,许烁又一次冲上来对着阮月就是左右开弓,还有其他的那些女生也开始找机会随意打她。阮月望向岑倾,神色复杂,即便她猜到了和她有关,也没有真的怀疑她。
可岑倾却以为她是在向她发出挑衅,她愤恨地走到阮月面前,扯着她的头发嘶吼着谢凇为了她打了自己,然后一个耳光又一个耳光地打在阮月脸上。
她发泄完,就让她的好姐妹们扒了阮月的衣服。阮月的上衣被脱光,她们还在扯她的乳罩,阮月跪坐在地上,死命地护着自己的胸部。她们又去扒她的裤子,校服裤的裤带半边直接被她们从裤腰扯到了裤脚,另半边缩进裤子里看不见了。
就在阮月的裤子也要被扯下来的时候,谢凇终于赶到了。他冲过来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阮月裹上,而那些女生直接逃之夭夭了。他拉着她的手扶她站起来,却看到她的校服裤子松松垮垮,裤带直接垂到了地面上。
眼睛猩红,每次她遇到麻烦,自己总是不在现场。正想着,却见秦枫航带着人虎视眈眈地扑了过来,谢凇并不认识他,可秦枫航的人却下了重手过来群殴他。
谢凇寡不敌众,渐渐落了下风,打不过他们了。秦枫航朝着阮月一步步走过去,把阮月逼到了天台边缘上。他讨厌阮月,故意捏着她的下巴挑逗她,恶心她。
阮月是从天台坠楼而亡的,谢凇脑海中不断地蹦出这个认知,他拼命摆脱了面前的阻碍冲到了阮月前面,把她护在了身后,让她走。
阮月只是撤到了一旁,在离他们一段距离的地方担心地看着谢凇。谢凇猛的抬腿踹了秦枫航一脚,秦枫航本就动了怒,他玩命儿一般地朝谢凇扑过去,两人扭打在一起。
秦枫航的人过来帮他一起打谢凇,栏杆的位置并不高,混乱中,谢凇不知道被谁一拳打在了肚子上,脚步踉跄,又被谁一脚踹到了后背上,那道力让他脚下一软,扑了出去。
他掉下去了。
谢凇又一次从梦中惊醒了。
他的身体小了好几圈,竟回到了七八岁大的时候。他也不管这是连环梦还是什么,急切地在小学里到处打听,不出所料地知道了阮月的班级,他想要保护她,不是再出于歉意,而是真心。
阮月很疑惑,这几年两人一起玩时,谢凇好像知道她很多事情,包括后来还未发生的,她开始觉得谢凇和她一样带有之前的记忆。
阮月带谢凇光顾她母亲开的文具店,出来后在路边试探着问他:“小凇哥,你记不记得你的手臂在这里被车门划破过?”
谢凇愣住了,他上一个梦里的情节,她怎么会知道,难道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而且她还记得?
谢凇的大脑一片混乱,如果那个梦是真的,自己岂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了?那么现在这一切回到更早的原点,又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谢凇许久才理清了些思绪,说了句本该是莫名其妙的话:“你说的,是不是第一次见我的场景?”
阮月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那正是她现实中第一次见他的场景。她接着问:“那你还记不记得,岑倾?”
谢凇走过去,紧紧地把阮月搂在了怀里,一瞬间百感交集,就像是自己憋了几个世纪的话和感情终于能无所顾忌地得以表达了。那些,她终于能听得懂了,他也终于能和她在同一频道上交流了。
两人拐进旁边的胡同,肩并肩地在胡同口的最内侧坐下,阮月讲述的故事过程与谢凇的上一个梦完全重合了。
而阮月接下来说的话让谢凇愣住了。
“你为了我坠楼身亡了,我在每个梦里都看到你坠落的场景,可是每次都来不及拉住你,直到有一天我想起你送我的心形折纸,打开看里面的内容时,竟然回到了过去。”
“我以为那是一场梦,因为我们的初遇让你受了伤,而且那一年你还被记过,差点被勒令退学,所以我回到过去后在那一天没去找我父亲,也没坐出租车,你没有受伤,也不认识我。”
“所以那一年你为了不影响我,一直都没有出现,直到考上我在的这所高中的暑假?”
“对,而且我想起你安慰我、抹掉我嘴角的残渣,就故意在喝粥的时候不注意,弄得满嘴都是,我那时候甚至希望你看到这一幕能想起我,只是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好像还很讨厌我。”
原来她出现在自己身边时嘴角总是有粥糊糊,是因为这个。
“后来我一直跟着你,岑倾还是喜欢你,她又想和我成为朋友,我没有给她可乘之机。许烁偷偷把钱夹塞到我书包的时候被我逮了个正着,被班主任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还在班里当众读了检讨,而我因为放学和上学路上时时刻刻黏着你,也没有再被打。”
“直到你当时坠楼的那一天都安安稳稳地渡过了,我以为灾祸解了。后来岑倾却突然和你告白了,她不配,可不管我怎么说,你还是答应和她在一起了。”
谢凇恍然大悟,当年她百般阻挠是因为她早已知道岑倾是什么样的人,却又无法解释清楚。
“自从你和她在一起后,我也就没脸再缠着你和我一起走了。她后来知道了我挑拨过你们的关系,怂恿她的好姐妹许烁带人在放学路上围堵我,许烁本来就因为陷害我被抓包的事一直怀恨在心,终于有了报复我的机会,没想到本以为躲过了一劫的事还是又发生了。”
谢凇愣住了,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当年被打过,还很庆幸和岑倾在一起后终于摆脱了这个讨厌的人。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忽然想到了另外的一幕,拳头不由地攥紧。
“所以那次我在学校花园假山后面看到你衣衫不整的那次…”谢凇不忍说出口。
“对,是你要和岑倾分手,她以为又是我搞的鬼。”
阮月重来一次改变了一些细节和人物关系,可有些事情,即使因果不同,还是阴差阳错的发生了。
最后就是秦枫航看到自己的小女神因为被分手伤心欲绝的样子,带了一伙人气势汹汹地去找谢凇讨公道,却恰好被阮月远远地看到。
阮月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就近跑到谢凇班门口拉住了一个要出门的学生,让他转告谢凇说主任有事找他,然后又跑回去拦住秦枫航。
秦枫航看到他所厌恶的阮月过来碍事,没好气地把她推到了一边,他早就知道了这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所以对她没有一点好态度。
“秦枫航带人去找你麻烦,我把你支走后对他说跟我谈也一样,我什么都知道,后来他们把我带到了天台上,因为那里不会有老师来往。”
“所以最后…是你替我掉下去了,你明知道…你不必为我这样的。”
“小凇哥,你是因为我掉下去的,很多事情我都尝试着改变了,可那些对我伤害很大的事情终究还是没能避免,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我只能阻止你出现在天台上,我害怕那个结局……”
所有的来龙去脉都清楚了,原来谢凇的所谓梦境是阮月的现实,谢凇为了改变阮月的结局而坠亡,阮月的所谓梦境是谢凇的现实,阮月为了改变谢凇的结局而坠亡。不知道这是不是平行时空,时间线又似乎有些错乱,这种互为因果说不通,可好不容易重活两次终于互相记起了彼此,一定要携手同行冲破重重阻碍改变未来。
十年后,在一个灯火璀璨的夜晚,一对小情侣嬉笑着,男生走在路边,女生的手放在男生的手心上,踩在路缘石上摇摇晃晃地慢慢走着。
终于这一天,谢凇噩梦中阮月的奢望,成为了现实中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