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钏瑛再次看到二婶的时候,二婶明明比自己母亲还年轻几岁面上却饱经沧桑,想来这些年过得并不好,虽然钏瑛有些暗自得意,却还是起了恻隐之心,谁曾想到曾经那样的家庭就这样支离破碎,阴阳两隔。
纵使当年的怨愤再大,如今也化成风烟消云散了。
然后让自己丈夫在原本包好的红包里再放了五百块。
曾祖父是旧时代地主,家中富庶,却没有一儿半女,晚年家中萧条,年过半百,抱了祖父养在膝下,看到祖父有了父亲和二叔,才安心去了。
钏瑛只记得当时祖父过世后,让父亲挑起家中的担子,扛起整个姚家。二叔和二婶就不平,后来二叔就和几个富商下海了。
出海回来,带回了很多钱财和珠宝以及内地城市很少才看得见的西洋货。二婶看到二叔平安归来,又带回那么多东西,开心不已,脸上的阴霾全消散了,有了经济支撑就更加和大房不对盘,空气都是僵硬的。
但是,大人之间的矛盾小孩子是很难理解的,二叔的女儿海清总是会偷偷地来找钏瑛玩,给她带上牛肉干和巧克力,八十年代的时候,这算是个稀罕物,钏瑛说不出来的羡慕还有海清身上的小洋裙和皮鞋。
转眼再看自己身上臃肿的棉麻布衣和灰色布鞋,俨然就是灰姑娘辛德瑞拉,钏瑛有些羞愧,同时也逐渐懂得二人之间的差距。
都说富不过三代,当年姚家的富庶经历过八年抗日和内战,只空有偌大的房子,真正到手的银钱和粮食还不如工人阶级。
当然有钱在手的二婶,底子不差,喜欢打扮自己,无疑就成了镇子上潮流的风向,身上好看的衣服和贵重的首饰,一年下来难得重复。
虽然二婶家发达了,但是也没有请仆人随从的那种,若不是当时的政策问题,以二婶的性格势必要请几个丫鬟服侍自己,好满足自己那日益膨胀的虚荣心。
所以在大街上碰到采买的二婶并不奇怪,只是再有钱的她也不会怜悯任何人,往往因为一毛钱之差闹得整个镇子都知道。
02
有次二婶说家里丢了串玛瑙手链,是从越南带回来的。
二婶二话不说跑到大房这边,看到钏瑛问是不是她看到了喜欢就据为已有了。
钏瑛说没有。
二婶走过来就揪着钏瑛的耳朵说:女孩子家家的,这个年纪有这样的小动作可不好。
钏瑛红着眼睛说:我没有。
二婶说:只有你老是往我家跑,和海清那么亲热,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钏瑛的母亲过来护着钏瑛,说你要是拿了就还给二婶。她知道自己这个弟媳一向刻薄,婆婆又不喜欢妯娌不和。
倒是平时不怎么说话的二叔突然说:钏瑛是个好孩子,不是那样的人,指不定是你自己在什么地方丢了。
钏瑛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但只能忍住,不想别人看见自己的脆弱和幼稚。
事情后来不了了之,钏瑛恨极了二婶的泼辣和不分青红皂白就揪自己耳朵,也怨恨自己母亲的懦弱不争。
这件事情,在别人心中可能都没有任何印象了,在敏感而孤独的钏瑛记忆里却占据惊人的历史地位。
甚至在日记本里还有写着:我本来应该成长为一个怨毒的人,每个满腔抱负却又怀才不遇的失败者都有资格这样做,但幸好我没有。如今已经想不起到底是什么拯救了我,只能谢天谢地了,甚至谢谢所有那些无意间狠狠踩了我一脚的人。
后来就在海清手上看到串珠子,便问海清,她说她妈在半年前给她玩了。
钏瑛顿时什么都明白了。那瞬间,钏瑛只觉得那些阳光下曾见过的所有的美好事物都黯淡了,曾经细细流淌的温情,顿时土崩瓦解一文不值。
于是钏瑛暗下决心,一定要离开这个讨厌的家。
03
但是在钏瑛离开前,二婶一家倒是先搬了,有钱了,在长沙买了房子。于钏瑛而言,那一家子,除了海清,她还真的没什么留恋的,二叔二婶是一点都不想看到,还有他们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儿子更是讨厌。
1997年钏瑛结婚,请了二叔家的来撑娘家场面,却一个人也没到场,本应该被所有人祝福的一场婚礼,也没有因为几个不相干的人没来而干扰半分。
只是再怎么装作满不在乎的钏瑛,内心总归会觉得有点失望,二叔二婶没来没关系,可是海清呢?
直到2008年,和二叔家有了联系。
海清结婚。
阔别十几年的再见并无戏剧性,大家寒暄热络和所有的亲人重逢团聚一般无二。
二婶很挑剔,总觉得自己的女儿天下无双,自然要配更优秀的男子,如此婚事就耽搁下来了,碰到合适的,二婶总认为还有更优秀的更好的在等海清,就把海清留到了三十岁。
那个时候,三十岁未婚其实挺罕见的,男方比海清还小两岁,可见海清背负多大的压力,而这个时候,钏瑛的女儿已经八岁了。
所以海清见到钏瑛当下就哭了起来,脸上的妆也都花了。
“钏瑛姐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有点害怕,不想结婚了。”
“傻姑娘,我还等你的孩子叫我伯母呢!”然后把自己的女儿推出来,“这是我闺女,姚姚,叫姨。”
“小姨。”
“真乖。”
婚礼很隆重,比起九七年钏瑛的婚礼盛大得多,新郎对海清很好,钏瑛忽然就想起以前看到的一句话:晚点遇见你,余生都是你。
无论以前发生了什么,钏瑛都是真心祝福自己这个妹妹,但愿余生不孤单。
二婶无疑就是在朝众人炫耀女婿家里有几套房子在海南还有一套度假别墅,说自己女婿还给儿子介绍了一份像模像样地工作,甚至明里暗里说起钏瑛这个姐姐嫁得不好。
九几年的时候钏瑛的丈夫不愿在加拿大饱受冷眼,在02年的时候决心回国,在上海做布匹批发生意又是亏本,一家进入历史艰难时期,后来在小渔村深圳外贸行业发展起来,08年的时候已经是回血了。
但,人家就是看不起你有什么办法。
但,钏瑛既然赶来参加婚礼,就已经有了要面对流言蜚语的心理准备。
04
事情告一段落后,原本以为暂时会平静的时候,次年冬天,噩耗传来。
二叔过世。
最难过的大概就是二婶了,在二婶的娇纵下,儿子过着娇奢的生活,游手好闲,啥也不会,二叔过世,整个家就像崩溃了一样。
钏瑛看着二婶哭得撕心裂肺,只觉得是场闹剧,这个时候不应该让二叔走的安心吗?
海清怀孕了,钏瑛安慰她,海清丈夫小心翼翼的唯恐惊了腹中的胎儿。
人死不能复生,何况上了年纪总归有那么一天,日子还是要继续的。
日子宁静了一个多月,二婶儿子海军检查出来胃癌,而且是晚期,只剩下三个月。
事情总是来得突然,钏瑛带着丈夫和孩子去医院看他的时候,全身挂满了管子,他神识还清醒着,却说不出话来,只咿咿呀呀的说些什么。
海清已经生下一个儿子,取名平安,抱在医院给海军看这个侄子。
海军离世的时候,年仅26岁,未婚,死的时候体重仅仅78斤。
二婶也是个可怜人,年轻的时候风光无限,年过半百的时候,仅仅两年,丈夫和儿子相继离世,除了出嫁的女儿,就真的时候孤家寡人了。
05
如今终于坦然了,也许是钏瑛老了吧,变得不太计较,愿意和这个世界和自己都保持几分清醒的距离,也或许只是搞明白了生活本来的面目就是如此,这世上朵的是自己一般的盘缠不够却志在千里看淡世间冷暖的难兄难弟,到处都是无趣却运转有效的规则,大部分的人都苦苦挣扎却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你我不过是其中之一。
如今的钏瑛不再悲伤,无论是成为钉在墙上供人观赏的成功人士,或是被淘汰出局的旁观者,都泰然处之。
但愿海军去的地方没有痛苦,不会被癌症所折磨。
只是一切不复当年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