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天地一片昏暗,狂风暴雨,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选了这么个时辰诞生。
好在此刻是在一个山洞里,还有一个舒服的窝,我的母亲用她的身体覆盖着我,还时不时给我喂食。
我的父亲在一旁用他庞大有力的双臂环抱着我的兄弟姐妹们,在这么一种环境下显得一家人特别温馨有爱。
暴风雨总会过去,天气迟早放晴。
这天一大早,太阳还没出来,我的父亲便对着东方吼了几嗓子,吼着吼着,太阳就冒头了。
可真是神奇!
每次我的父亲朝天吼着,我的小兄弟就在一旁跟着练本事,时不时来上一嗓子,虽然吼得不像我父亲那般惊天动地,但是我相信!我相信,迟早有一天,我的小兄弟也会子承父业,像我父亲那般优秀,可以召唤太阳。
渐渐的,我的兄弟姐妹们开始长大成人了,而我还是个小不点,相比之下,每次跟着他们走我都害怕他们一不小心一脚踩死我。
某天我去河边洗脸,天呐!差点没吓死我!河里这个黑不溜秋丑不拉几的小不点是我吗?是我吗?
我定了定神,仔细瞅了瞅,接受了这个事实,没错,水里这个倒影是我的。
我的天呐!我的父母雄赳赳气昂昂的,身上的毛色也不止一种,我的兄弟姐妹们个个神采飞扬的,怎么我是这个样子的?
河里浮出一条大鱼,边喝水边冒咕噜,“小家伙,你是鸟,怎么学着山鸡走路?”
我大吃一惊。“哪里来的鸟,我就是山鸡,道上兄弟给我面子叫我一声山鸡哥。”那都是比我小的,遇上正常的都是叫我丑不拉鸡并给我一脚。
“你有翅膀,不用来飞用来干什么?”大鱼继续吐泡泡。
“打架的时候用来撑场子。”免得显得我好欺负。
“我父母家人都有大翅膀,他们都不飞的。”所以我也不会飞。
“你是一只鸟,他们是鸡,不一样,不一样。你应该去山下看看那里的世界,那里的枝头有很多你这种鸟。”
“我是不会离开我的家的!坚决不!”我拍着胸脯昂着头,坚定地说。
大鱼自讨没趣,不再吐泡泡,转身沉入河底。
我回到了山洞,我的大兄弟们正围着我的窝咯咯叫。
糟糕,大事不好了,上回在河边捡到的紫色珠子跟金叶子我藏窝里呢,这下惨了。
果然。
我大兄弟一瞧见我,飞也似地跑过来,用它那张尖嘴啄我的头顶,边啄边骂我自私。
哎哟哟,我可怜的小脑袋哟。大兄弟你也忒狠了点,我这鸡还未到中年,就要先秃顶了吗?
“停停停,你们先听我解释!”我捂着我的脑袋,可疼可疼了。
“不听。你这个自私鬼,自己偷偷藏了多少好东西,好家伙,你可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就是就是,赶紧滚吧。”
“滚吧滚吧,看见就烦。”
“滚滚滚。”
就这样,我背着我的包袱走了,离开这片山头之前我偷偷潜回去带上我的大紫珠跟金叶子,这可是我的全部家当啊。
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走到我实在是走不动的时候,猛然发现,我已经走出这个山头了。
就像黑暗的世界里蹦出了一道光,我突然有了信心继续走下去,直到我到了一座高楼大院。
也曾梦想仗剑走天涯,后来实在是因为体力不支放弃了。
我想尽办法登上墙头,不料一个趔趄,我一头扎进了院子里的大染缸。
我拼了命地扑腾,染缸如此之大,我这么点力气根本不足以自救。
我想,我的生命想必是走到了尽头。
再见了,这个美好的世界。
我用尽生命中最大的力气挥起我的翅膀,想与这个世界好好道别,不料整个身体腾空而起。
“柳姐姐,快来看,这里有一只彩色的鸟儿,可漂亮了,一定是上天不忍你这么思念贾将军,派来给你解乏的。”
“漂亮吗……漂亮有什么用?”
我就这样悬挂着,看着倚靠在窗边的被叫做柳姐姐的绝色美人,可真好看。
“留下来吧。”柳美人望着远方,轻描淡写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叫我“鸟儿”,我明明就是一只山鸡阿!
但是被唤作“鸟儿”的日子可舒坦了,整日里有人好吃好喝伺候着,时不时还有人陪玩,这样一来,是“鸟儿”还是“山鸡”都不重要了,是我就行。
柳美人依旧郁郁寡欢,终日里茶饭不思。可美人依旧还是美人,日渐消瘦不但不减弱她的美,反而平添了柔情万种,真是教人嫉妒。
某日院里来了一个贵妇人,浑身上下金灿灿亮闪闪,差点没瞎了我的双眼。
贵妇人领着一群仆人,怒气腾腾地往柳美人房间冲来,那架势着实吓人,管院的老妈妈拦都不敢拦。
贵妇人一进房,看到柳美人,眼睛里的火都要烧起来了,二话不说,扬起手一个大嘴巴子就往柳美人脸上招呼去。
柳美人躲避不及,“啪”的一声脆响,怕不是传遍了整个院。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窑子里的野鸡,也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做梦去吧你。”
“前日里居然还敢往将军府送信物?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了?今日我便教教你,什么叫脸面。”
贵妇人结过仆人手中的藤条,毫不留情往柳美人身上挥去。
我看不下去,想扑腾上去咬住贵妇人的手,不料半空打滑跌了下去。
柳美人用她的手硬生生挨了一鞭,滚热的液体流出,直滴在我身上,难受极了。
我不止是身上难受,心里更加难受。
柳美人浑身是血,额头上脸上血淋淋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贵妇人气冲冲地来,又气冲冲地走。
小翠,就是把我从大染缸里救出来的那个小翠,哭哭啼啼地跑出门找大夫。
我看着柳美人,从始至终,一言不发,连为自己辩驳一下都没有。
我突然心疼。从前我受了委屈我一定要说出来,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赌气离家任性妄为。
可是她没有。
我突然觉得沉重。
做人好累。
柳美人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期间有个人不间断地送来各种名贵的补药,小翠每天都在汇报,将军派人送了什么活人参,今日又是什么雪莲,明日又是什么铁什么壶,听得我头疼。
某天夜里,我在床边听到柳美人对着手帕喃喃自语。
“将军不是说好,胜战归来娶我入门吗?怎地娶了她人?”
“将军是哄着我的吗?为何都不来见我一面。”
“将军若是要与我断情断义,为何不来与我说清楚?”
“将军……”
“将军……”
夜深了,透着床头的月光,我看到她的枕头湿了一大片。
某天风和日丽,柳美人如往常般倚在窗口,就像我第一次见着她一样。
只不过这回有点不一样了,她站了大半天,一动不动,眼睛都是闭着的。
我突然预感到了什么。
小翠端着一盆水,惊呼一声,盆落地,水浇了我一身,淋了个透心凉。
我甩干身上的水渍,走到我来时的院子里。
水缸里的倒影,我依旧一身黑。
原来不过是因缘际会阴差阳错你赐了我一身光彩。
世人也多是负心人,赐我空欢喜一场。
假如我不曾拥有,我不会觉得自己难看。
从始至终,我都没见着那位将军一面。
我勉勉强强飞上枝头,很悲伤地叫了几声。
“呀-呀-呀~”
叫声很难听,我自己都嫌弃。
“大白天的乌鸦叫,莫不是谁家死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