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记事起见到他便会唤他爷爷了,虽然我与他并没有血缘关系。
一帆风顺的前半生
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候,一个穷乡僻壤里的文化人总是格外受到尊敬,爷爷也不例外。
他写的一手好字,又会些刻碑做银饰的技能,乡里镇上的人一提起张家先生便是交头称赞,说这小伙子当教书先生有些屈才,是大官之相。
当大官终究不是爷爷的理想,他只想守着一方净土安安静静的教书育人,闲时替人做做银饰,得空与终老的那人一起养养狗足矣。于是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他遇上了我的奶奶,眼神交汇中一切尘埃落定,这一过便是四十年。
当爷爷奶奶的三个孩子逐渐长大成人,都已经娶妻生子的时候,爷爷退休了,终于可以过上理想的生活了。
时间如果在这里停下就好了。
孤苦无依的后半生
当为这些孩子花光所有积蓄之后,孩子们闹着要分家,奶奶病倒了。只过了一个月,爷爷亲自为奶奶刻了一块碑,并且搬到了儿子们分给他的房子——猪圈旁隔出来的一间房,开始了他的晚年生活。
所有家当被分空的时候爷爷已经七十岁了,没有了收入来源,生活一切都成了问题。他在公路旁开了一块地,时常需要守着怕被儿子家的鸡吃掉了小菜苗......我记事的时候,他已经是这番光景了。
放学之后只要有时间便会跟我的大黄狗一起去菜地找爷爷,那时候最爱的事情就是坐在石头上听爷爷讲过去的故事,等爷爷收拾完菜地就会带我去家里找他逢年过节收的糖和饼干给我,那时年幼不懂事,竟真的觉得爷爷不爱吃才给我。那时候我妈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开始揍得我满院子乱跑,解救我的第一人不是我爸,是我爷爷。久而久之,他不在家的时候我会倚着门翘着脖子等他回来,我愿意把我最喜欢的玩具放在他破烂的房子里,家里添了米面磨了豆腐也颠颠儿的给他端过去,爸妈不在家的晚上,都是爷爷收留我这个野小子,深厚的情谊怕是从那时候建立起来的吧。
再大一些,从大人们的闲谈里听到了他的儿子们如何不孝顺,儿媳们用怎样的语言挖苦他,听的多了,竟然也觉得习惯了他的苦情人设,少了些最初的敬重。那天他让我去他家陪他吃晚饭,说从镇上带了我最爱吃的玉米糖,正在玩游戏的我被催的烦了便以我早就不爱吃糖果了为由狠狠拒绝了他,投头看到他浑浊的泪花那一瞬间有些后悔,可少年时就是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倔强。隔了两日又见到了他,我骑着自行车从他门前经过,他望着我笑,我顿了顿却也没有停车,现如今想来,追悔莫及。
没过多久,听到了他去世的消息。我还有许多话想对他说,他怎么就走了呢?我想说我逗你玩的你每次带的糖都是我的最爱,你走路的声音跟别人都不一样,你煮的面条太多汤啦,你种的月季都还没发芽。
妈妈告诉我他的那些儿子们清理他屋子的时候收出了一包已经融化的玉米糖,都在嘲笑这老爷子怎么这么穷了还爱吃糖,只有我知道原因。对不起,对你亏欠了太多。
人总是这样,失去的才会知道珍惜。在拥有时,总是对那些幸福习以为常,视之为理所当然,以为那人永远不会离自己远去,久而久之,自己习惯了享受,习惯了接纳,却忘记了无论什么样的感情都需要用心经营。
年轻时,拥有了不懂得珍惜,这是年轻的代价。
年迈时,珍惜了却不再拥有,这是生命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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