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

西周的灭亡,众所周知,与一个叫褒姒的女人有关。

褒姒是周幽王的妃子。周幽王宠爱褒姒,到了不幸的地步。这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天生冷感,周幽王为了博她一笑,想尽各种办法,成效甚微。于是有人献计,点燃了用于传递军情的烽火。近畿诸侯见到,以为有外敌入侵,赶紧带着部队前来勤王,到了镐京城下才发现是一场闹剧。这事不是一般的无聊,可是,褒姒笑了。她看到诸侯们慌慌张张赶来,又骂骂咧咧离去,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旁人听来,这笑声未免歇斯底里。但在周幽王眼中,褒姒这一笑,宛如春花怒放,倾城倾国。不久之后,外敌真的入侵,诸侯们见到烽烟,以为周幽王又在逗他们玩呢,个个按兵不动。国,果然倾了。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那么,褒姒是妖孽吗?答案是肯定的。司马迁在《史记》中,详细记载了褒姒的来头。

说来话长,早在夏朝末年,有两条神龙降临王宫,口吐人言,自称上古褒国的先君。夏王焚香祷告,神龙留下一滩口水,飞走了。宫里人将这滩口水收到一个青铜匣子里,封存起来,久而久之,也就将这事给忘了。

斗转星移,时光飞逝。夏朝灭亡,商朝建立。商朝灭亡,周朝建立,传到第十一代周厉王(周幽王的爷爷)的时候,宫中有人偶然发现了这个青铜匣子。冒冒将它失失打开,从里面流出一滩粘乎乎的黑水,扫不掉,冲不掉,洗不掉。周厉王命一群宫女赤身裸体,围着那滩口水跳大神。黑水有了反应,就像《终结者》里的液态金属机器人一样,渐渐隆起,成形,变成一只巨大的黑色蜥蜴,倏然蹿入后宫。有个小宫女,年方七岁,被这蜥蜴撞到了,吓得魂飞魄散。定下神来看时,那蜥蜴已经了无踪影。

到了周宣王(周幽王的父亲)年间,小宫女已经十五岁,也没接触过男人,却无端端有了身孕。她不敢告诉别人,等到孩子生下来,却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儿。小说和影视作品中常见的情节上演了——她将女儿放到一个竹筐里,任其顺水漂下,自生自灭。当然,这个孩子被一对好心的夫妇捡到了。他们将她带回老家褒国,抚养成人。

周幽王年间,褒君因事得罪王室,举国寻找绝色女子,想送给周幽王通融关系。找来找去,结果找到了当年那位弃婴——现在已经出落成天姿国色的大姑娘了。她被好好妆扮了一番,当作褒君的女儿送入王宫,立马得到周幽王的青睐。她就是褒姒。

这个妖孽的故事,司马迁写得煞有介事,但是仔细想来,经不起推敲。周厉王年间,小宫女七岁。周宣王年间,她长到十五岁,生下了褒姒。而周宣王在位长达四十六年。以此推断,褒姒入宫的时候,最少也有三十八九岁了。古代妇女衰老得早,三十八九岁的女人,差不多已经到了更年期,怎么能够令周幽王如此着迷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妖孽嘛,不能以常识推断。

再问一句,世上果真有妖孽吗?

古人以为,妖孽是存在的,而且与国家的兴衰有很大关系。但有一点必须撇清: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而不是妖孽导致国亡。这就好比一个人伤风感冒流鼻涕,伤风是感冒的病因,流鼻涕是感冒的症状。妖孽褒姒的出现,即是周朝得了重病的症状。至于病根,可以说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早在周厉王年间便已经种下了的。

史料记载,周厉王好大喜功,与民争利,而且容不下任何批评,派了大批特务混迹于市井之中,逮着谁说他的坏话,格杀勿论。舆论控制的鼎盛时期,镐京的市民见面都不敢打招呼,只敢用眼睛过一下电,便匆匆走开。周厉王自以为得计,却不知民愤这东西,捂是捂不住的;而且捂得越紧,积聚的负能量越多,越具有破坏力。百姓们当了三年哑巴,互相打着眼神,居然也策划了一场叛乱,群起而攻之,将周厉王赶出了镐京,史称“国人暴动”,王室的根基从此动摇。

周宣王似乎吸取了父亲的教训,励精图治,当了三十几年太平天子。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他慢慢地不那么谨慎了。祖先传下来的规矩,每年春天,天子象征性地到田里挥挥锄头,以劝农事,他以为多此一举,将其废除;诸侯父死子替,兄终弟及,自有定制,他却非要横加干涉鲁国内政,废长立幼,不但引发鲁国反抗,也导致天下诸侯离心离德;他还多次发动对外战争,企图通过用兵来扬威立德,结果屡战屡败,劳民伤财,丧师辱国。

至于周幽王,上台便流年不利,三川流域发生强烈地震,史称“三川皆震”。地震造成的损失就不用说了,关键是震的不是地方。所谓三川,指的是泾水、渭水和洛水,三川流域是周朝的发祥之地。三川皆震,震动的是大周的龙脉。当时便有人论断:此乃阴阳失调所致,周朝的气数已尽!可是,周幽王对此并不在意,继续横征暴敛,过着荒淫无度的生活。在他的统治下,贵族不思进取,得过且过;百姓颠沛流离,怨声载道。从流传下来的诗歌中,后人可以感受到镐京当时的末世情绪。

“其未醉止,威仪抑抑,曰醉既止,威仪怭怭。是曰既醉,不知其秩。宾既醉止,载号载呶,乱我笾豆,屡舞僛僛。是曰既醉,不知其邮。”这是贵族们醉生梦死的生活写照。

“我征徂西,至于艽野。二月初吉,载离寒暑。心之忧矣,其毒大苦。”“王事靡盬,我心伤悲。”“知我如此,不如无生。”这是百姓们苦大仇深的内心独白。

上层的颓靡和下层的艰辛形成强烈对比,社会已经割裂。更令人不安的是,贵族中的一些有识之士,意识到大厦将倾,纷纷另谋出路。周幽王的卿士皇父,就在河南营造私邑,并且用牛车将金银财宝运到那里,以备不虞。周幽王的亲叔叔姬友,时任司徒,也偷偷将妻儿财产全部转移到远离京师的虢、郐等国。姬友以忠义著称,连他都当了裸官,可知妖孽现世,绝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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