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那俯伏在的小宦官微微松了口气，急急的站起身出去了。

        王的手指不耐烦的在龙椅上敲到第三下时，小宦官已经带了人回来。

        那人恭敬地跪伏在地上，一身衣服都是青色的，从侧面看去，只看得见那人因为极瘦而显得高高的面骨。一同显得有些高的，是那人背上的小包袱。

        “臣生长在汶汶乡”那人干冷的声音顿了顿，抬起头来用黑色的眼睛微眯着看着王，脸上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名叫宴之敖”。

        王不耐烦的皱皱眉，一旁的弄臣生怕王因此发怒，见状急忙抢上一步，冲宴之敖呵斥道：“哪里那么多话！你只需将把戏玩来为王解闷便是”。

        宴之敖站起来，冷冷扫过那弄臣的目光惊的他心头一跳，他吐出一个字“鼎”。

        “鼎来！”王大声命令道。

        “慢！”宴之敖高声喝住了听命而去的武士，定定的望着王说，“臣是在问——鼎”。

        问鼎？

        满座的人，上至王后，下至弄臣，都定在了原地。

        王推开怀里的妃子，不动声色的坐直，才第一次正眼看向宴之敖。

        “鼎……”王低低的笑了起来，目光中闪过一丝了然“是你”。

        宴之敖解下背上的包袱，打开，双手捧出那孩子的头来，遥遥的举给王看。

        被砍下的头颅上，血渍早已干涸，但是那笑容却像是刚刚绽放一般的新。

        这一切说不出的诡异。

        “保护大王”有反应过来的武士抽出刀，斜跨一步挡在王的面前。

        “唰啦——”

        “呛啷——”

        一时间，满室皆是武器出鞘的声音。

        “滚开”王从座位上下来，暴躁的一脚踹开挡在最前面的兵士，向宴之敖走去。

        摸不着头脑的兵士纷纷让开，弄臣和宦官早已躲在了宫殿的四角，妃子们则软软的倒在原来的位置上。

        王在三步外停下，右手伸向那犹自微笑的头颅，却在马上触到那头颅时转回了腰间。一道青光从鞘中跳了出来，寒气像水波般一圈圈荡漾开来。

        那是一柄柔韧的短剑。

        两指宽，三尺长，处处皆是锋芒，正如一叶薄柳。

        “废物”，王用他手中的青光探向那孩子的头颅，挑起来皱着眉凑近细细的看，含混的嘟囔了一句轻蔑的扬手将那头颅抛了出去。

        “大王，这孩子的心性实在是太过软弱，丝毫担不起你的厚望，更加错误的轻信了我，连亲自踏进你宫殿的本事也没有”宴之敖面上又挂上了那种说不出意味的冷笑，反手弹出了背上不断轻颤的青芒。

        “铮——”

        “嗡——”

        水龙吟般的轻啸声中，一雌一雄两柄剑同时光芒大盛，映得满室的人须发尽碧。

        王和宴之敖对面而立，眸子中是相同的幽光。

        这世界上知道这秘密的人，不是应该知道，就是早已化作了尘土。

        眉间尺的父亲根本不是打出名剑的铁匠，而是他直到死前还心心念念要杀的王；而他的母亲也不是铁匠的妻子，而是早已被秘密处死的妃子；而雌雄双剑也不是像传说的那样异铁铸出，而是从上古起便存在的宝剑；甚至连狷狂的宴之敖也不是勇毅的猛士，而是没有生命的剑灵。

        眉间尺十六岁夜里至今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一场谋划了十余年的棋局，更是延续了千百年的宿命。

        这个故事，说来有些长。

        先从王和眉间尺说起。

        在王还年轻，同现在完全不一样时，他做了一个决定，就像他所有的祖辈那样——将那个上天选中的、自己的、脑后有反骨的子嗣送出宫外。一并送出去的还有那柄蕴含着宙宇间至刚的力量，大巧不工的雄剑。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巅，始终保守如初的心性。

        所以，当暴虐、武断、贪奢……将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侵蚀殆尽时，宿命的轮盘就开始转动。从小远离朝堂的王子，会背负着有着献祭意味的命运，通过弑父的仪式，终结一个时代，开启一个时代。

        可惜，命运是充满变数、永远不可预料的，不是每一个王子都会成功。

        现在的王是成功的，而眉间尺则再也成不了王了。

        再说一说宴之敖和雌雄双剑。

        但凡有灵性的物事，都有些亦正亦邪的性子，也都有些阴阳正反的矛盾。

        雌雄双剑也是如此。

        一方面，它正义而正确的毁掉腐朽的旧朝代；另一方面，它邪恶而邪性的噬取被弑人的热血。它是是幸运和重生的守护者，也是厄运和死亡的守护者。

        一方面，剑灵宴之敖被迫停留在小小的剑里；另一方面，剑灵宴之敖享受着别样的永生。他的主人是他的仇人，也是他的恩人。

        他比所有的主人都了解他们自己。虽然他只在他们上路之时出现，但早在开始就默默注视着他们。他欺骗他们。

        最后说一说宿命的轮盘。

        命运没有漏洞，它遵循“成、坏、往、空”的规律亘古的存在。

        背负使命的弑父者成功，则由弑父者开启新的轮回。

        背负使命的弑父者失败，则由剑灵结束上一个轮回，由弑父者的兄弟顺位继承，开启新的轮回。

        所有新王，都会知道所有缘由，让轮回不间断的接下去。

四

        皇家禁苑的殿堂里有几分暗，几缕檀香的烟气悠悠地从香炉里逸出来，越发衬的站在香案前的人渺小起来。

        时光悠悠，转眼间已是新王登基的第三年了。

        有人远远的跑过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在一向法度森严的禁苑中，显得更加突兀。

        来人在殿外收住脚步，跪伏在地上。

        “有么？”王背对着来人问。

        “有”那跪伏在地上的人回道，声音中不自觉有些颤。谁想到小王子脑后，居然真如王所预料的生着一块反骨。

        “去吧”王说。

        那跪伏在地上的人弯着腰，小心的退了下去。

        “叮——”香案上的长剑发出了一声脆响，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王将泛着青光的剑拿在手里，目光却缓缓地移向宫殿的深处，几不可闻的微微叹了口气。

        但他转身迈出宫殿时，脸上已经恢复了那身居高位者惯有的淡漠。

        在那殿堂的深处是一排排木制的牌位，借着王提在手里的剑反射出的青光，依稀看的见最前面的那个牌子上潦草的刻着“眉间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