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我醒来,又一次。
在每个凌晨,我在恍惚之中把眼皮翻开。一种难以名状的苦涩率先地钻进我的口腔,禁闭的牙齿却又像是在嚼一整块苦瓜。这种酸苦沿着我的五官弥散,沿着我的神经向上攀爬――它开始变得像几只饥饿的病虫,强取又夺食,啃噬又疯咬,妄图榨干我可怜巴巴的脊髓。
挣扎,挣扎。
黑与静,我好像能听到血液凝固的声音,能听见一拍一拍撞击胸腔的心脏慢了下去,能听见脊椎被撕裂的滋滋声,能听见躲在喉咙底的求救。
这些刺耳的声音开始在我的耳边呼啸着,我听不清自己的呼吸是否开始变得沉重,抑或急促。但是这方寸之地的水好像涨了上来,我溺了进去。无处不往的水钻进了我的肺子,巨大的水压开始挤压我的胸腔,我支离破碎的内脏,噎呕感掐紧我的喉咙,在那之前,我大约已经窒息了。
可怕的医嘱叮咛我,这些痛都是我的臆想。
这些“臆想”的痛袭击我时,我无法控制我的神经,无法完成大脑想要执行的动作。就像我无数次“臆想”过自己伸出手去床头拿药,然后囫囵吞下去的模样,可悲的现实是,我只是被囚禁在无数叠加的臆想里,在惊恐中攥紧了我的被子。
太阳升起来了。她流着红黄色的血,从无形的窗子倾泻到我的脸上。温热的光明开始让我从一潭恶水中探出头来――我开始能够呼吸。
正常的视觉、听觉及触觉开始重新聚到我的身上。白色的天花板被丑陋的朝霞染黄了,我也被煎熬过的黎明泼了一身的黑墨。浑身上下的关节都像是被拆散后重新组装的机械零件,汗水把成绺的头发与薄透的衣衫都黏在我的皮肤上。
愤恨在我的血液里堆积起来,日复一日。在我无力地咽下那些药片时,我看见了天空中纯净的蓝心甘情愿地被那恶劣的红浸染,莫名的恨意沉淀在我握紧的手掌里。
世界开始变得清晰,我开始变得涣散了。
下
抑郁,焦虑。
这些词汇永远都不配成为可爱的一部分。但它们真切地存在我人格的碎渣里。我没有为了把它们融进我的人格而刻意撕碎自己,但我终究是碎了,只是碎了。
碎成不时会刺伤他人的玻璃碴子,但大可不必担心谁会再来撕碎我,好像是坦坦荡荡。
我的生命表面多了层冰。这平静的冰层是无缺的假饰。没有人能看见冰层下滚烫翻腾的暗涌,没人在意它们的温度是否灼伤了藏在湖底的,我那真实的脸。
我操纵着我冰面上寻常而理智的人生,一切都轻飘飘又沉甸甸。我能在人群中放声大笑,在朋友中央肆意畅谈,那些一时麻痹的快乐似乎是真实的。我能在正常的日程中投入忙碌的生活,凭一点努力求取到好的成绩与声誉;时常散发光与热,帮这位解决一点情感问题又去开导他人心里的悲伤。我是多么的生机勃勃。
“你这么开朗的人,竟然还有烦恼啊。”
这样云淡风轻的调笑使我歇斯底里的暴怒。但掩盖在这暴怒表面的是个冷意的哑笑。我努力地把胸腔里躺着的恶鬼压回去,在被子里的黑夜中无声流泪。
“你是一个经历过越战的人。”
冰冷的陈述语气中带着沉重的怜悯,那人赤裸的目光看穿我的五脏六腑,她的自以为是妄图要把我一口吞掉。但是她不能,她看不见我湖底的脸。她荒唐的解读又令我暴怒的血在皮肤下烧的更烈。
我只是有一点病了,这病不轻不重,还能承受。
眉骨下方那对奇怪的眼开始能够解剖世界的光怪陆离:公车病了,上面坐着的尽是虚假的肉皮与零散的骨头;枝头的鸟病了,它凄婉的求救被游人的闪光灯视而不见;水底的月病了,倒映的尽是被谎言堆砌的快感;天空病了,孤独的蓝正一片片地从她身上脱落,如同褪皮。
这个与我相悖的世界好像奄奄一息了。
它会被治好吗,它想要被治好吗。